绣花刀(锦衣卫)——田园泡
时间:2020-10-16 10:50:05

  “是吗?”杨彦柏抬起袖子闻,没闻到,又撩起袍子闻,还是没闻到。
  “哪里有味道?”
  黑一没理自家公子,与陆不言道:“这个味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种叫‘三日不散’的胭脂,半年前在京师非常流行,公子让我买了一百零八盒,给八家青楼里的花娘都送了。”黑一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点忧郁之色。
  那一百零八盒胭脂味道太重,让黑一三天三夜都没合眼,甚至于五米之内人畜无存。
  “三日不散?”陆不言看向黑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香气浓郁,沾衣三日而不散,所以被称为‘三日不散’。”
  “是嘛。”陆不言略思半刻,又问黑一,“赵家大郎现在哪里?”
  黑一道:“听说是出门去衙门了。”
  衙门?估计是替那妇人办事去了。
  .
  陆不言避开赵家奴仆,溜进了赵家大郎的屋子。
  一进屋,陆不言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脂粉香,就是“三日不散”。
  不过仅仅只是一点三日不散,还是无法证明什么,他必须要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陆不言站在屋内,想到小娘子抬眸说“赵家哥哥是好人”时的模样,双眸通亮,满是信任,不自禁暗暗皱紧了眉头。
  希望是他猜错了。
  陆不言在赵家大郎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果然跟杨彦柏说的一样,屋子里没有任何破绽,只有那一点若有似无的三日不散。
  或许,他该去找那个妇人问问了。
  陆不言转身,去往妇人住的院子里去。
  这是一座简单的小院子。
  赵家财大势大,即便只是给这么一个小妇人随意安排的院落,看着也十分干净清幽。
  院子周围没有多少人,陆不言很容易就进去了。
  他翻墙而入,刚刚走在门边,就听里面传来一道警惕的轻呵声,“谁?”
  陆不言勾唇一笑,大方地伸手推开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却如此警觉,真是奇怪啊。”
  妇人正坐在床上,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身穿流畅黑色劲装的俊美男人。有风起,吹起男人肩边青丝,露出那张明艳面容,他腰间漂亮的绣春刀也跟着风轻轻晃动。
  妇人面露讶异之色,似是没想到过来的人居然会是陆不言。
  “陆大人是过来看我笑话的?”妇人冷着脸,面有怒色。
  陆不言一点不惧,慢条斯理撩袍抬脚步入屋内,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重新落到那妇人脸上。
  “我可没那么闲,来看什么笑话。”陆不言反手关上门,转身时咻然面色一冷,脚步沉稳的朝妇人走去。
  妇人下意识神色一凛,双手在被褥之下暗暗攥紧。
  却不想,男人突然停在妇人一米远处,与其对视,“你丈夫出事了,你怎么会来赵家找赵家大郎?”
  妇人不动声色,“赵家大郎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大善人,我们大家有事都找他。”
  陆不言嗤笑一声,“别装了,说实话吧,西竹。”
  妇人双眸霍然瞪大,她静静盯了陆不言一会儿,突而露出怒容,“我丈夫不在,他已经被你告发,送入牢中了。”
  “你丈夫自然不在,我是在叫你,江湖第一的女剑客,西竹。”陆不言着重突出了一个“女”字。
  西竹的身体明显一颤,她眸色咻然冷淡下来,全无方才那点属于弱小妇人之态的表情。
  她问,“你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我没发现。”陆不言摊手。
  西竹呼吸一滞,这次是真的怒了,“你诓我!”
  陆不言不置可否。
  西竹揪紧了被子,突然一声冷笑,“那你呢?如果不是对赵家大郎有所怀疑,就不会出现在我这里。”
  “你很聪明。”陆不言叹息一声,然后道:“我真是没想到,江湖第一剑客,居然会是一个女人。”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女人和男人又有什么分别呢。”陆不言不想再谈论这种无用的话题,他直接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本杀人账目,扔到西竹面前,“这本杀人账目是假的,对不对?”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去查?”西竹斜眼看他。
  陆不言没理她,继续道:“账目虽然是假的,但确实是你杀的人。不过你背后的人不是杨庸,而是赵大郎。”说到这里,陆不言神色瞬时锋利,他哑声质问,“赵大郎为什么要杀郑敢心?”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西竹单手撑在床上,进入戒备状态,“陆不言,虽然你武功不错,但我有自信,我一定能打赢你。”
  相比起西竹的神态,陆不言反而轻松很多,“我倒还真是想见识一向江湖第一剑客的风采,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你的丈夫被衙门抓了,赵大郎替你去说情了?”
  “怎么,陆大人说这么多,其实是来给我拜年的?”西竹面露嫌恶。
  她认为,如果不是陆不言告诉了衙门她的行踪,她丈夫也不会被抓。
  陆不言笑一声,脸上的神色虽看着轻松,但他的手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腰间的绣春刀。他难得耐心解释,“你丈夫不是我让衙门去抓的。”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身体健康才能讨好媳妇,不能老是打打杀杀。
  “不是你,还有谁?”西竹显然不信。
  陆不言撩袍,随意坐了下来,“不是我,自然还有别人,比如那位苏州城的大善人,赵家大郎。”
  “你的意思是,我丈夫是他告发的?你有什么证据?”西竹神色警惕地盯着陆不言,怀疑是他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推测罢了。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假的。”陆不言留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推门出去。
  正是晌午,素雪未融,冷阳破云初绽。
  陆不言仰头看天,想起那位小娘子,不自觉又皱起了眉。
  赵家大郎的事,还是暂时先别说吧。
  .
  苏水江一直没有消息,苏水湄有些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苏水湄本来想找赵家哥哥问问这件事,却被管家告知赵家大郎现在不在府内,去了衙门办事。
  “衙门?”苏水湄疑惑道:“办什么事?”
  “就是那妇人的事,说丈夫被抓了,让我家郎君去周旋周旋。”
  苏水湄知道那妇人是西竹的妻子,赵家哥哥这事也管得太宽了点。苏水湄难免为赵家大郎担心,她问,“那赵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老奴不知道。”
  “那赵哥哥一回来,您就来告诉我一声,行吗?”
  “是,小公子放心。”
  苏水湄看着管家走远,面露愁容,刚刚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小娘子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仰头,看到了熟悉的脸。
  “老大?”
  “现在没人。”男人低头看她,黑眸微亮。
  苏水湄咽了咽口水,小小声道:“言郎。”
  男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唇,却还是摆出一副平常模样,努力把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往下压,保持高冷端庄的姿态。
  “吃饭了吗?”陆不言牵住苏水湄的手。
  男人的手又大又烫,小娘子下意识缩了缩,被陆不言用力握住,强制带着往前走。
  “没有。”小娘子挣脱不得,面红不已,迈着小碎步跟在陆不言身边,小声提醒,“会被人看到的。”
  “哦。”陆不言面无表情,“那就好了。”
  “好什么呀?”小娘子疑惑娇嗔。
  男人垂眸,语气低哑,“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苏水湄的心脏猛地“咯噔”一下,杏腮更红,结结巴巴道:“谁,谁是你的人啊……”
  男人低低笑一声,声音很轻,“迟早是的。”
  小娘子没有听到,只专心走着路。
  今日阳光不错,陆不言与苏水湄牵着手走在小道之上。
  小娘子盯着两边假山石上的雪,想起今日起时瞧见的满院冬雪未销,忍不住道:“我今日起身时,看到一院子的雪,漂亮极了。”
  陆不言不着痕迹地笑,“是嘛。”
  “嗯。”小娘子高兴地点头,“也是我巧,那雪正好没人踩过……”话说到这里,苏水湄突然一顿,她仰头看向陆不言,“你今日晨间走时,没踩吗?”
  “可能踩了,也可能没踩。”男人也垂眸看她,纤长眼睫落下,满目星辰温柔,印入满场白雪。
  苏水湄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那场雪,是他特地留给她看的。
  “走吧,去用午膳。”陆不言继续牵着她往前走,男人的视线远远往前,盯着不远处的假山小林,如席飞雪,突然道:“你与赵家大郎是什么关系?”
  小娘子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就是……”小娘子欲言又止。
  陆不言问,“不能说?”
  苏水湄不想骗他,只得点头,“不能说。”
  “嗯。”既然不能说,那陆不言也就不问了。
  苏水湄看着男人的侧脸,生怕他生气,便轻轻唤他,“言郎。”声音柔软,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两个字千转百回,令人心潮澎湃。
  男人脚步一顿,浑身僵硬,直觉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火焰,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这是他的欲望之火。
  陆不言霍然松开苏水湄的手,绷着脸道:“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还没办。”说完,陆不言立刻跳上假山,消失无踪。因为太急,所以还差点滑倒。
  苏水湄来不及阻止,看着男人匆匆忙忙消失的方向蹙眉,果然是生气了吗?
  那边,陆不言踉跄着停住,然后一头扎进雪堆里,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大大的“大”字,半天没有动。
  好热,好烫,想好……不能想!
  .
  西竹自然不会信陆不言的话,可陆不言的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她面色阴沉地坐在床上,一直从晌午坐到晚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赵家大郎回来了。
  西竹立刻下床,满脸焦灼地抓住赵家大郎,“赵公子,我夫君如何了?”
  赵家大郎伸手拨开西竹的手,面露难色,叹息一声,“十分难办啊。”
  听到此话,西竹原本就难看的面色瞬时惨白,她盯着赵家大郎看了一会儿,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回床边,弯腰,慢吞吞的从被褥里抽出一把剑。
  赵家大郎站在她身后,屋内没有点灯,只一点余光从窗口泄入,一半隐入黑暗,一半照在赵家大郎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你要干什么?”赵家大郎问她。
  西竹背对着他,慢条斯理抚摸过手上的剑,“劫狱。”
  赵大郎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虽然你剑术高超,但衙门内捕快众多,也不乏有武艺高超者。你这一去,不止会救不到人,还会丢了自己的命。”
  “可那是我的丈夫!”西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身,她猛地转头看向赵家大郎,双眸通红。
  “别激动。”赵家大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男人的脸彻底隐入暗色之中,仿佛吃人恶鬼一般,“你替我再杀一个人,我就救你的丈夫。一命换一命,如何?”
  .
  西竹年岁不大,现在也才三十不到。她于剑术上天赋极高,少年成名,肆意江湖。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陷入了一场凶杀案中,被全国通缉,在苏州城内被赵大郎所救。
  自此,西竹成为了赵大郎的人。
  赵大郎给了她新的身份,将她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赵大郎让她去杀的。
  西竹是江湖儿女,恩情二字重于泰山,从她被赵大郎所救,为他杀第一个人开始,她的生命已经不再由她掌控。
  虽然她沦为了赵大郎的刀,但她也获得了“平静”的生活。
  “江湖第一剑客”这个称号变成了一个传说,能真正找到她的人所剩无几。就算偶有人上门,在苏州地界,赵家大郎也能立刻帮她处理干净。
  西竹原本以为,她的一辈子就会这样了。直到她遇到了她的丈夫,并且有了孩子。
  西竹想获得真正的平静,她跟赵大郎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替你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够还你的救命之恩了吧?”
  赵家大郎单手持书卷,靠在窗边,没有抬头,只微微笑道:“是想走了吗?”
  西竹攥紧手里还在滴血的剑,声音冷硬道:“是。”
  “好啊。”赵家大郎语气温和至极,他抬眸看向满脸都是血的西竹,声音轻缓道:“只要你替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我就放你走。”
  最后一个人,只要杀了,就能拥有自由。
  西竹相信了。
  反正她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朝廷钦犯,本来就该死。
  那个人很好杀,西竹将他杀死后,便以为自己回归了真正的自由,却不想,这个轮回仿佛永无止境。
  西竹站在屋子里,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的剑白净如雪,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听雪。
  可是这样干净的剑,偏偏在她手上被沾满了血腥。
  “啪嗒”一声,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狂风骤入,西竹下意识眯眼朝窗边看去。陆不言搭着一只脚,坐在窗边,朝她看来,“怎么样,清楚了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