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天的午饭,先生拒绝去饭馆里吃饭,最后还是同意留在家里吃了一顿便饭。
临走前,先生还笑着鼓励了窝头,还道若是窝头真的考上了举人,记得千万要来一趟学堂,谢师宴大可不必,但得留下一篇文章,好叫他炫耀一番。
窝头一直把他送出了巷子口,这才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才露出了一些难过的表情,拽着他奶的袖子问:“奶,为啥这世上有那么坏的人呢?我先生可好了,那人为啥就要害他呢?”
先生的腿跛得并不厉害,就是那种稍微注意一点儿,走得略慢一些就看不出来的。可饶是如此,身有残疾者都不可入仕,连乡试的大门都进不去。
考不上,和不能考,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儿。
前者属于自身实力不济,后者却实在是叫人难以平息怒火,甚至忍不住怨天尤人。
杨冬燕深以为,先生能熬过去那道坎,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别难过了,对于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坏人,咱们能做的,就是要拼命过得好。”
“可过得再好,先生都不能再考科举了。”窝头还是难过,他年纪轻,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
以前最多也就是家里发达后,曾经的玩伴不爱搭理他了,可这也不算什么,窝头是个心大的,你不跟我玩我就去找别人玩,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第一次,他直面人心险恶。
杨冬燕想了想,道:“考状元啊!其实都不用等你考上状元,只要你能考上举人,你先生就不愁招不到学生,还能提高束脩呢。”
“那不还是考不了科举吗?”
“你这倒霉孩子!”杨冬燕就无奈了,敢情这还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执着娃儿?不过再一想,窝头要是不执着,也不会那么喜欢读书,还一直一直用功苦读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子。
身有残疾或者面容有瑕者,不可出仕,主要是因为当官者得以见天颜,也就是说,怕冲撞了皇帝。但事实上,皇帝哪里有那么好冲撞的?不过就是底下人自个儿定下的规矩,又因为九州大地从来不缺人才,所谓的科举也仅仅是选拔人才的其中一种方式,勋贵权臣们毫不在意。
像刘诰这种凭自身能耐出仕的,在勋贵圈子里并不算多,多得是老子是高官勋爵,上书请求赐官的,哪怕身上并无功名也无妨。
在这种情况下,残疾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当家人跟皇帝求个恩情,免于殿前失礼之罪,便可出仕为官,更别提仅仅参加是科举了。
别的不说,安平王的次子就是在某次狩猎过程中,伤到了右眼,这还是面部伤残,最后还不是照样当官。
杨冬燕记得,在她死之前,那孩子都已经是副都统了。
所以呀,这世上就没有真的被堵死的路,真要是觉得前路受阻,只能说明自身还不够强大,或者就是没投个好胎。
“你要是真能耐,等考上状元当了大官,可以跟皇帝求个情,到时候你先生就可以继续仕途了。”
多大点事儿呢!
杨冬燕说得那叫一个容易,她完全不知道平民出身的读书人,即便真的考取了功名,升官也是极难的。
不过不要紧,反正窝头很高兴,他读书又多了个动力。
第066章
院试放榜之后的第三天, 那些原本住满了读书人的客栈就空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各家客栈的掌柜们并不着急,反而吩咐伙计们抓紧时间收拾客房,等待着下一波的客人到来。
今年有乡试, 乡试跟前面的童生试不同,除非遇上极为特殊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每届的开考时间都是全国统一的。
正常为八月初九第一场考试, 又因为要提前一天入场的缘故,多数学子在八月初一就会赶到,甚至有些性急的,七月下旬就到了省城。
院试放榜之时就已是七月初十,等那些落榜的学子离开后,又匆忙收拾打扫了一遍客房,差不多第一波乡试考生就到了省城。
有个很有趣的现象,离省城越远地方的学子,一般会最早赶到。反而是那些离省城极近的,多半都会拖拉到八月初。
没过多久, 离贡院不远的几条街上的客栈又住满了客人, 言行举止与先前那些读书人无异, 非要说的话,就是年岁普通大了许多。
这倒也正常, 虽说白头童生的确存在, 但多半人还是比较理智的。倘若上了年纪都没能考取秀才功名,很多人就会选择放弃。
反倒是秀才不同, 横竖每年都是要参加岁考的,但凡岁考通过,就有资格参加下一届乡试。若通过了既是幸事,要知道, 只要考取了举人,就能当官,即使谋不到好缺,最起码也能当个学官。学官一职不入流,既不需要背井离乡,又能每月得一笔不菲的收入,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秀才而言,无异于最大的梦想。
再一个,乡试并非每年都有的,三年一届的频率导致了每届都有无数秀才前往省城应考。
万一呢?
万一考上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多数时候来参加乡试的人,甚至要比先前来考院试的还要多。
这也就导致了客栈供不应求,若来得晚了一些,就得去更远一些的客栈入住,或者去别家借宿。
本来,这事儿跟杨冬燕无关的,可谁让她赁下的院子离贡院不算远呢?距离不远还清静,在七月底的时候,愣是一天接待了三波学子。
杨冬燕一头黑线的轰人离开,心里还纳闷咋滴大牛二牛他们那么慢,消息送出去那么多天了,也没人来省城?
殊不知,牲口铺子那边秋收前后是最忙碌的。
家里没牲口的,盼着赶紧买一头牲口,好帮着家里拉粮食,有些还能帮村里其他人家拉粮食赚几个小钱。也有那家里有牲口想卖的,那也得熬过秋收,待粮食都进仓了,赶紧将牲口卖出去,好拿钱多置办一亩地。
总之,在杨冬燕他们三人来省城的那段时间里,牲口铺子彻底忙疯了。当然,这也是因为大牛二牛一直坚定不移的以诚信为本做买卖,口碑这玩意儿,很大程度上是口口相传的,到了一定的时间,自然会爆发。
这倒是苦了小杨氏。
婆婆和妯娌就跑了,家里的男人又因为铺子里太忙碌了,索性不着家了,晚间就歇在铺子后院里。这就导致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小杨氏一个人来做,不光要生火做饭、洗衣打扫,还得照顾三只小猪。
偏生这三只小猪各有各的麻烦。
猪崽太吵了,成天到晚的不安生,她还想念离家的那些人。一会儿问奶啥时候回来,一会儿又说要坐在院门的门槛上等哥哥回家,一会儿又跑过来嚷嚷着咋滴爹也不见了。
这也就罢了,起码猪崽大了,除了看着不让她跑出院门外,旁的还是比较轻松的。偶尔,猪崽还能帮着看下猪小妹,勉强算是个不添乱的小帮手吧。
再说猪小妹,以前杨冬燕照顾时,小杨氏就觉得猪小妹很好带,不哭不闹的,最多也就是懒了点儿,贪睡不爱动弹。但这算是缺点吗?
当然那算啊!
等小杨氏自己接手的时候才发现,猪小妹不光屙屎撒尿需要人提醒,连吃饭喝水也是。假如没人管她,她完全可以一口气睡一天,不吃不喝外加尿一炕。
然而,前头两个再怎么样都比不上最后那个。
猪小小妹啊,人家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尤其杨冬燕刚走那会儿,人家才刚满月不久呢!
刚出生的小婴儿有多麻烦?屎尿不知,白天睡觉,夜里哭嚎。
小杨氏恨不得跟她一起哇哇大哭。
这日子太苦了,真的是太苦太苦了。
苦到啥程度呢?反正她都瘦了好几圈了。
又因为小杨氏完全不知道柳家那头打的什么主意,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她只能把柳家大闺女又喊了过来,想说还是跟以前一样,负责洗衣裳搓屎尿布。
柳家大闺女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故意恶心自己来着,自家那些小心思瞒得过其他人,还能瞒得过老魏家的人?再说了,她这身上的伤势都没好全呢。
不过,见小杨氏的确是一副浑然不知内情的模样,柳家那头到底是来了人。却不是伤势未愈的大闺女,而是闺女她娘。
小杨氏只是想找个人分担家务活儿,对于来的是闺女还是娘,完全无所谓的。
甚至于,小杨氏更喜欢柳家媳妇,这当人媳妇的,干活肯定比人闺女强啊!
很快,两人商量好了,给的工钱要比原先的多一些,好处是柳家媳妇还能帮着打扫收拾,只除了做饭不管。
只这般,快速消瘦下去的小杨氏,又艰难的稳住了自己的体重。
牲口铺子那边,尽管生意极为忙碌,不过二牛还是会抽空回家一趟,每次都会采买不少瓜果蔬菜肉类,免得家里的婆娘和闺女饿死了。
然而,二牛也不知道内情啊,因此在看到柳家媳妇帮忙收拾打扫时,完全没有多心,还有那么一些愧疚。虽说先前是柳家闺女主动撞上来的,可毕竟他本人完全没事儿,偏人家闺女被反弹出去受了不轻的伤。
而在某一天,二牛兴冲冲的回了家。
“媳妇!媳妇!”
“窝头他考上了!”
“娘托人捎带了口信过来,说窝头考上了,咱们家出了个秀才公!”
随着二牛那震天响的大嗓门,还是个小宝宝的猪小小妹被吵醒了,未睁眼先张嘴大哭起来。
小杨氏头都大了,不明白这娃儿咋就那么能哭呢,关键是这声音太洪亮了,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先天不足的早产儿。
外头的二牛听到了小闺女的哭声,顿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的鼻子,转眼就看到大闺女走出来站在门边鄙夷的看着他,他立马上前将人抱起来就往半空抛。
猪崽:……
猪上天了!!
等再度平安的踩在了土地上,猪崽整个儿都是不好的,摇摇晃晃的就往她娘屋里跑,结果因为眼前都是晃悠的,愣是摔了个大马趴。
“你等着!回头看我不跟我奶告状!”猪崽气哼哼的警告道。
“猪崽,窝头考上秀才了!”二牛再度开口道,“你哥啊,窝头啊,他如今已经是秀才公了!”
猪崽知道个屁!
哪怕先前家里人没少谈论科举的事情,她也仅仅是知道她哥每年都要跑出去考试。非要说的话,比起秀才,她对另外一个词儿更敏感。
“状元?”
“那倒不是。”二牛就算再蠢,听杨冬燕说的多了,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
猪崽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向二牛投射鄙夷的眼光:“都没考上状元说个屁啊!”
二牛:……
他总觉得他大闺女越长越像他老娘了,这一定是错觉吧?
但凡稍微了解一些科举情况的人,都不会说出这话来。要知道,就算是在县城里,秀才也是很稀罕的。能自己开办私塾,能去县衙门担任文书一职,还能去县学里应聘成为先生,当然肯定是免不了一番考核的。
像窝头的跛脚先生那样,十五岁就考上秀才的,外人都要赞一声少年天才。窝头啊,今年才十岁。
不光是少年天才,还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二牛来报信的时候,别提有多兴奋了。结果,他的兴奋吓哭了小闺女,气坏了媳妇,还让媳妇忙着哄小闺女,顺便还得到了大闺女的嫌弃。
最终,他将目标对准了自家二闺女。
“猪小妹呢?”二牛问猪崽。
猪崽只愈发嫌弃的看向她爹,吐字清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在、睡、觉。”
行叭。
二牛放弃了,转身就要往外走。不想,猪崽却三步并作两步的拽住了他的衣摆:“肉呢?菜呢?鸡蛋呢?你跑这一趟啥东西都没买啊?”
“我是特地来报喜讯的,又不是……算了,我现在就去买,你要一起去不?”
“要!”
上街采买是个好活儿,因为二牛特别好说话,几乎每回猪崽想要买点儿零嘴,他都不会反对。简而言之就是,每趟上街都能得到一大兜的小零嘴儿。
跟小杨氏打了个招呼,二牛一手抱着睡得喷香的猪小妹,一手牵着猪崽,往街面上去了。
全程目睹这一切但自身毫无存在感的柳家媳妇:……
这家人绝了!
更绝的是,他们家居然还真就出了个秀才公?
匆忙将今个儿所有的活儿都做完了,柳家媳妇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家,将方才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
秀才啊,那可是秀才啊!
作为土生土长的县城本地人,他们一点儿都不好高骛远,完全不觉得只有状元才稀罕。要知道,只要家里出了个秀才,就代表着有最后的退路,哪怕走出去都显得高人一等。
失策了啊!
“早知道这样,咱们干嘛要跟魏二牛较劲儿?直接跟那家小子把亲事定了多好啊!”
“看你说的,这不是没人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小伢子去调戏十三岁的大姑娘吗?”
“呃……”
道理是没错的,男娃儿长得比女孩儿要慢一些。十岁的窝头是完完全全的小孩儿模样,可十三岁的柳家大闺女却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是瘦弱了一点儿,但眉眼间还是能看出这是个大姑娘而非小丫头片子。
最重要的是,柳家闺女长得并不算好看,这要是诬陷说魏二牛调戏了她,还是会有人相信的,毕竟魏家二房媳妇长得那么胖,再不济柳家闺女起码年岁轻啊!
男人不都是喜欢年轻的小姑娘?
但小男孩就未必了。
要真是诬陷窝头调戏了柳家大闺女,甭说别人了,连柳家自己人都不相信。那就是一小孩,他懂个屁啊!
“可那以前不是不知道他能考上秀才吗?那可是秀才啊!秀才!!”
“他都考上秀才了,还能瞧得上咱们家的闺女?退一步说,就算他眼瞎瞧上了,还能跑来调戏?就不能直接上门提亲?要是能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就是不要聘礼又咋样?”
这话就说得很好,怼得柳家其他人哑口无言。
碰瓷得找对人,一旦对象出错,搞不好就鸡飞蛋打,甚至两家还会结下死仇。
柳家人这就烦恼上了,这世上最难熬的,本来就是近在咫尺的好处。想沾光却不能,那种挠心挠肺的感觉,真的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