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谢兰庭这里,他们身为家人,却似乎被有意撇清一般。
这是和谢家没关系的意思吗?众人心中一时所想,抬头面对谢桓意味不清的面色,竟然都不敢出声了。
皇帝的圣旨直接送到了大都督府,从头到尾,那边也没有任何人来知会他们一声。
若不是同僚前来恭喜谢桓,他指不定还要什么时候才知道呢。
这是她独有的荣光,与他们毫无关系。
“还不快把人接回来。”谢老夫人让人送了很多东西过去,这是兰庭从前想都不要想的。
这老太太倒是惯会做这些面子情的,当然,仅限于位高者。
兰庭哂笑着扫了一眼,就让人回拒了。
谢老夫人看到被退回的贺礼,叹了一叠声,将谢桓烦的透顶。
“祖母不必忧心,她终究是姓谢的,宗谱上有她的名,她就跑不掉,也舍不了谢家。”谢疏安说了几句,谢老夫人才宽下心来。
却没发现,谢桓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时,这个儿子,倒是他料不及的狠角色。
若是从前,谢桓兴许会赞赏,他的蛰伏隐忍,只是,经历了谢兰庭,他忍不住想,个个都把这个府里当成虎穴狼窝,暗怀心机,就忍不住对谢疏安有些迁怒。
图他的,还要防备他。
谢疏安不知道,父亲已经将自己和谢兰庭归纳为一类了。
和谢家人的凄风苦雨截然相反,兰庭如今正是容光胜锦,如立云端。
册封完毕后,兰庭要入宫觐见皇后,她上一次见到皇帝和皇后,还是在镜州,陛下尚且为定王。
皇帝气质很儒雅,当然,也没有传说中的龙目凤睛,和普通人一样的眉眼,但气度却不是常人可以比拟。
兰庭才向帝后行礼完毕,就被等待多时的巴陵公主,过来拉到一畔了,笑盈盈道:“父皇说了,这是自家人,不用拘谨,否则还不如去宫外找你呢。”
皇帝和薛珩聊天并没有避着她们,兰庭和公主在一旁插花,满殿的芬芳馥郁,好像还是在定王府一样,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这样到了晌午。
分开用了一顿御膳之后,才放他们二人出宫,巴陵公主倒是很想一起出去,皇帝轻咳一声,她就乖乖的闭嘴了,目送兰庭离开宫中。
皇帝也搞不明白,自己这个女儿,怎么和男孩一样,总喜欢往宫外跑。
回去的路上,薛珩沉吟一瞬,问道:“明白了吗?”
“唔,我想我明白了,陛下也是辛苦,”兰庭想明白后,不禁感叹道:“这些勋贵很难搞呐。”
身为九五之尊,为了平衡局面,也是绞尽脑汁,尤其现在,并不是满朝文武都是陛下的人。
这大抵就是陛下有兄弟的忧伤,他们总是有自己的拥趸,而且你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因为每一个看上去都忠心耿耿,恨不得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赐封兰庭是一个讯号,他可以对这些将功赎罪的勋贵家族的子女不追究,甚至若是来日立下功劳,还可以再次嘉奖封爵。
他们当然不会当着面说,我们不听你的。
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种阴阳脸的招数,他们玩的格外好。
皇帝只好做出一些行动,表示可以激励。
兰庭自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旁人不知道她是定王府旧人,谢家族亲知道的人也不敢乱说。
外面的人只道,她现在是谢家的大小姐,又是作为旧贵族与新贵联姻的象征。
还有一点就是对她的嘉奖,兰庭想通这些,无法不坦然受之。
毕竟,作为棋局里的棋子,就要具备应有的觉悟。
薛珩有意考一考她:“还有什么?”
兰庭揶揄道:“自然就是中书令大人,果真不同凡响。”
说起中书令时,皇帝都有些自叹弗如,可见其人智慧,兰庭也就多听了一耳朵。
“怎么说?”薛珩扬了扬眉。
先帝本就病入沉疴,越是如此,就越不愿意去交代身后事,接受自己身为万乘之尊,真龙天子也活不过花甲的事实。
比如家业给谁继承,皇帝家就是江山社稷了。
书令是极为了解先帝的人了,清楚他们越是逼催上谏的频繁,先帝就越是逆着来,不会选择将废太子复立,招到盛京,来眼巴巴的等着自己死掉。
如此,废太子亦是会认为,父皇宁可死后盛京大乱,也不要将皇位给自己,自然要急的。
至于其他几位亲王的奏疏,也按照次序,频频出现在先帝的视线中,唯有定王依旧很安稳,没有任何异心的样子。
中书令这一手玩的精妙,如今看起来简单,但时机与频率都要恰当,不然先帝真的忘了有定王这个人,那就弄巧成拙了。
瞧,如今不就有了陛下的泽陂了吗,这才是真正的为家族绵延筹谋到位啊。
“我只是说了一句。”薛珩略微仰起头,淡然道:“请求陛下将封号,改一改罢了。”
兰庭一听,顿生了疑惑:“原是什么,不好听吗?”
火泽居然会在意这个,钦天监理应不会给出不好的封号才对。
“涉澜。”薛珩轻轻吐出两个字。
兰庭起初没反应过来,抬起眸子皱眉看他,发出一个单音:“嗯?”
提涉澜做什么。
薛珩没办法,正色道:“原是涉澜。”
陡然间,兰庭心中什么狠狠一坠,背后寒意腾升,纤长的眉微微蹙起,眸色晦暗。
“啊,还是改了的好。”兰庭嗓音略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不自觉抿紧了唇瓣。
陛下大抵是以为,涉澜江对他们意义非凡,故而好意挑了这个。
殊不知,这背后于他们来说,也是无尽的痛楚和折磨。
“阳衡,就很好听,是不是?”薛珩岔开了话,似是邀功一般,对上她的视线笑道。
“甚好。”兰庭唯有点头,和涉澜相比,任何的封号都很好了。
皇帝记得这些功臣,自然也不可能忘记,曾经为难过自己的家伙。
少女肤如积雪白皙,唇瓣嫣红,车窗外,一缕淡金色的斜阳,轻掠过秀长的眉眼,让人观之便愿意为她弯下眉眼,温柔了声与色。
“不要再想过去了。”火泽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好让她安心。
这是他们的一个约定,他重伤之际,兰庭怕他死掉,便夜不能寐,一点都不敢懈
薛珩便与她说,他不会死,会握住她的手。
后来不能睁眼时,他只能以指尖压在她手腕的方式,来回应她自己还活着,听得见她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那时节,他们四处颠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兰庭会是侯府的小姐。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好的,现在看来,他对自己曾经的决定怀有质疑。
人人看都督府烈火烹油,他清楚,自己每一步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测,就是万丈深渊。
兰庭的个性,怕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忍耐一时尚可,一世怕是会很难过,她总该有些能把握的自由,凌驾于曾经的不快之上。
他们的不幸各有苦楚,只望来日欢喜能够与共。
第69章 如意
章氏的死在谢府中, 没有引起任何风波,大家不约而同的谨言慎行起来,侯位在他们夫妇手中被降了位,连氏脸上也不光彩, 好一阵子不想见人,
“定要接了兰庭回到府里。”谢桓千说万说, 连氏都不大情愿。
最后,他撇出杀手锏:“否则, 你不去, 你儿子就等着完吧。”
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嫡子,连氏亦是坐立不安,犹豫再三。
谢疏安已经入仕,谢疏霖却还没有呢,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也很艰难。
若是从前, 她能够稳得住,因为自信谢疏安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在, 却也拿不准了。
连氏终于拉下脸来登门时, 却听说, 大都督与谢兰庭出门散心去了。
她只好一直等着。
这也多亏了人家看在她是大小姐母亲的份上,否则,大都督府岂是那么容易进的,丫鬟说免得无聊,可以带夫人四处走走。
“夫人,这是我们大小姐的居所。”丫鬟笑语晏晏,进退有度。
“兰庭的?”连氏起了心思, 抬脚转了过去:“我能看看吗?”
“当然,夫人请看,就是这了。”丫鬟带她走了几步后,找了个好位置,顿住了足。
连氏透过香清粉澹的花廊,举目看向里面,影影绰绰的,见到牌匾上写着“嘉仪堂”,这位置应是府里最好的,四面观花,水穿粉墙。
其实信芳堂也不差的,也不差的对不对。
连氏安慰自己,垂下眼却死活想不起,现在信芳堂什么样子,她很少去信芳堂的,因为也有些太远了。
“兰庭她在贵府,都做些什么?”连氏试探地轻声问道。
丫鬟歪了歪头,笑答得粗浅:“素日里便是在府中读书练琴,闲暇与丫鬟玩乐一时。”
“是这样吗?”连氏出神地张望着嘉仪堂,这不是谢兰庭的性子。
在侯府她从来不会玩这些的,板着大小姐的架子比谁都重,总是浑身是刺的,谁也奈何不得她。
兰庭与薛珩这一趟出行,却不全是为了游玩,而是去外面看庄子了,皇帝赏赐了皇庄,他们还没有去看过。
管事也跟着去的,薛珩十多年前离开皇城,还是个孩子,对这些还是要通过管事来了解。
方一下马车,小厮就跑了上来,搬了脚凳放在车下,回禀道:“大人,大小姐,顺安伯夫人来了。”
兰庭神色未变,只提着裙裾下了车,薛珩偏头看她一眼:“我去见。”
“嗯,我回房去更衣了。”兰庭从善如流,理了理自己的裙角,已经染上了泥污,其实瞧着倒也没不好看,她只懒得去见连氏罢了。
连氏左等右等,面上还要做出闲适的神情来,从容闲雅地坐在花厅里等候,听到薛珩二人回来的消息,差点激动地站了起来。
“谢夫人,大都督来了。”
丫鬟进来重新换了茶,连氏已经再没有心思品茶了。
连氏常打交道的皆是妇人,对上薛珩就气势不足了,硬着头皮道:“大都督,兰庭可在,怎么不见她出来?”
“原是伯府还没忘了她,本官还道,贵府早已舍弃了她。”薛珩目光冰冷透骨,这口气兰庭咽下去了,薛珩却如鲠在喉。
“这是哪有的事,”明明眼前人日后可能是她的女婿,连氏还是渐渐变得声低气短,呐呐道:“兰庭可是我的亲生骨肉。”
薛珩提及兰庭时,眼中冰霜才渐有消融,挑眉道:“可以说,她长这么大,我从未动过她一个手指,侯夫人好胆气。”
“的确是我们对不住她,,我糊涂啊,我今日就是和她道歉来的,”连氏脸上火烧火燎的,百口莫辩道:“我们已经说明了如意的身份,也与尚家说好了,退了婚事,准备将她送走。”
丫鬟在旁听着,将话递进了嘉仪堂,谢如意要离开谢家,兰庭还是要去看看的,便让她去传话给连氏。
红霜出来见过连氏:“夫人先请回府,大小姐准备准备再回去。”
连氏认得她,是谢兰庭的丫鬟,当初瞧着这两个还算乖巧,就让人送到信芳堂去了。
也没有想着要不要准备家生子,现在竟然也不听他们的使唤。
红霜和碧釉自然也明白,比起侯府的家生子,她们的来去,是掌握在大小姐手中的,谁是她们真正的主子,已经很清楚。
连氏后悔不已,回想去过去的每一步,仿佛都是错的。
“兰庭她不肯出来吗?”
红霜顿了顿:“夫人放心,二小姐离开府中,大小姐会送行的。”
意思很明显,在谢如意离开之前,兰庭没有与她见面的意思。
送行,还是去看笑话?
“你转告她,”连氏深吸一口气,低下声去:“我们会送如意走,我们都在等她回家。”这是他们给谢兰庭的诚意。
听着这个称呼,红霜愣了愣,又很想讥笑一下,还是忍了回去:“奴婢知道了,夫人请回吧。”
连氏走出都督府的大门后,几乎落荒而逃,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疲劳地扶着额头:“去接如意吧。”
今日,谢如意央求连氏带她一起出门,她说对不住尚栩,这么多年的照顾,她心中过意不去,想要好好地了结这一段,连氏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让谢如意扮成丫鬟跟着一起出来。
尚栩素来是守礼的君子,头一次,就这么只身,赶赴了一个女子的邀约。
他曾经的未婚妻,如今的婢生女。
“如意?”他往日见到的谢如意总是被众星捧月的,实际上,谢家的变故他也听说了。
“尚哥哥,我只有找你了。”谢如意一见到他,就哭诉了起来。
这么多年,在连氏的教养下,她很擅长对旁人示弱,柔弱的如同风中摇曳的脆弱娇花。
一个未语泪先流,足以打败六七成的人。
章氏这个女人死了竟也是好的,连氏对她还有点愧疚之心了,好歹肯带她出来一次。
尚栩想起父母知道谢家纠葛后,父亲极力主张退婚,而母亲则有些于心不忍,还说见谢如意还是个好孩子的。
可父亲只说了一句,就让母亲不再说话,他说:“你难道想让你的长子,娶一个仆妇之女?”
即使教养再怎么高雅优秀,那又如何,身份这道鸿沟,他们谁都越不过去,他们承载着家族的责任,必须要往上走。
尚夫人终究是了解儿子的,在尚大人去准备退婚事宜后,对他宽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既然之前,谢侯爷夫妇那么舍不得谢如意,即使没了你这种婚约,也会把她嫁给一户富裕人家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
“栩哥哥,是你说过,会娶我的。”谢如意的声音很轻,仿若鸿毛一般。
“我要娶的是谢家大小姐谢如意,不是,不是普通人的女儿。”尚栩说的很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