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在簇拥在着谢兰庭,而她,远远地被他们所抛弃。
曾经爱她如珠如宝的人,对她视若敝履。
每天一早,她看到母亲依旧慈爱的面容,兄长还是照旧对她爱护有加,才能告诉自己,梦里都是假的,她还拥有这一切,她不断地驱赶着谢兰庭,以为这样,自己的一切才能永恒。
然而如今,噩梦成真,甚至更为惨烈。
什么,都没有了呀!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掩面不起,崩溃大哭间,耳边响起曾经谢兰庭对她说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何为害人终害己。”
此时,她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她自作聪明的结果。
假的就是假的,即使名为如意,处处也都不如意,她是个假的,偷来的怎么可能长久。
谢如意是被拖走的,谢老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谢家人自然一点颜面不给谢如意留。
她泪眼回首凝望,这座居住了十多年的府邸,与她再也无关。
门楣之下,谢兰庭恍若玉树琼枝,清艳的眉眼不掩卓绝,薄而尖翘的唇角不敛傲意,长身玉立,气势夺人,简直让人不得不去注意到她的存在。
连氏和谢老夫人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矮小灰暗,不值一提。
更何况此刻如灰尘一般的她了。
谢如意如同丢了魂失了魄,上了青布马车,白嫩的手指被粗糙的车板刮得生疼。
她曾以为,自己是这里最宝贵的明珠,谁知道……只是一颗鱼目。
谢如意无比狼狈地离开了谢家,她不是寻死觅活的人,她不会死。
那么,长长久久的忍受着,这种被鄙夷丢弃的煎熬,成了她唯一的宿命。
第71章 游湖
谢如意被送走后, 宛华堂很是寂静了一段时间。
就仿佛所有人都忘了说话,兰庭拦着谢如意的背影消失,抬脚从门外回来,才打开了他们的声音, 瞬间就热闹起来。
之前的一场闹剧, 全然不复存在一般, 变得繁花锦簇起来。
看着家中风云变化,百事更迭, 谢明茵安静地眨了眨眼, 拈着一朵花,站在角落里。
她竟然有种奇异的,置身事外感,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层。
也可能是有点麻木了, 毕竟她早就知道, 这个家里的扭曲是如何一步步形成的, 不是谢如意或者谢兰庭任意一人造成的。
即使打发走了谢如意,这些弊端也迟早会暴露出来,而不是突然就转为了安宁平静。
她们都只是引火索。
兰庭偶然朝她颔首, 谢明茵向她报之一笑这时候, 她作为兰庭最亲近的妹妹, 同样会得到长辈们的关爱,虽然来得迟了些。
但面对兰庭的眼神示意,她只是摇了摇手里的花枝,没有凑到众人之中来,似是在有意将自己隔绝开来。
谢桓屡次想要问她,圣旨怎么没有带回来。
可是触及兰庭淡漠的目光,这些话就问不出口了, 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她面前仿佛做孙子一般。
谢桓算是怕了她的,谁知道她的手里,还拿住了谢家的什么短。
即使没有,官场上那些凭借蛛丝马迹,凭空捏造的证据难道还少了。
若说父女之情淡如水,连氏和兰庭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不可及。
“我对你并没有不到之处,也没有故意亏待你。”连氏身边的丫鬟帮她慢慢的擦去眼泪。
她哭的太疲累,始终没有一个人来问过,养了这么多儿女,还不如身边的丫鬟贴心。
兰庭叹了口气,她这个母亲,委实有些愚钝,心平气和地与她剖析道:“母亲,你们看似对我极好,我知道,你们不过是将我,当成了一个可怜的叫花子来打发。”
连氏意欲反驳,被兰庭截住了话头:“您不肯问我的过去,是怕我的不幸,让您不能面对自己的愧疚,您怕自己会对谢如意心生芥蒂。”
毕竟是人都知道,拖着伤腿进入侯府的她,前面的十几年不会好过。
“娘向你道歉好不好,你就原谅娘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娘都不会计较的,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成吗?”连氏的态度,仿佛她才是在无理取闹,这怎么可能。
兰庭语气很淡:“不,算了吧。”
“为什么?”难道这还不行吗,连氏手足无措,下不来台:“你总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们吧,该付出的代价我们也付出了。”
兰庭抬头看了眼之前的角落,不知何时,谢明茵已经离开了。
现在,她也没有给连氏搭台子的兴趣,考虑了下,长袖善舞也并非她所擅。
于是,兰庭正视着她目光澄明:“您可以道歉,我接受,但不谅解。”
“我被陛下恩赐为县主,我回来,不是为了得到你们的……怎么说呢,血脉亲情吧,”兰庭说到这,有些奇异的拧着嘴角笑了下,看得连氏毛骨悚然,她继续道:“还有,这代价不是你们欠我的,而是你的丈夫自作自受,自以为是的后果。”
她本来想提一句,难道母亲只觉得,自己亏欠她一人了吗,该歉疚的只有她一个吗?
谢明茵呢,这个小妹妹就该被忽视吗!
直到现在,连氏也不曾意识到,她最该道歉,应该是目睹经历母亲偏袒冷待的谢明茵。
他们为了权势而低头,最可悲的愧疚是你堕落深渊后,他们才怜惜婉叹你的消亡。
最可笑的道歉是你荣光加身后,他们面带桃花向你恭贺后的忏悔。
最令人心灰意冷的是,你仍然站在他们的面前,连一句抱歉都说不需要,却连他们的余光不曾得到。
兰庭很清楚,不过,她没有说这些多余的话。
她不知道说了之后,会对谢明茵造成什么。
连氏大抵会为了获取她的认可,去对谢明茵嘘寒问暖,怜爱有加,听上去仿佛是一种羞辱。
谢明茵是个心性很透彻的人,她不会接受的。
连氏想不通,谢兰庭哪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
自古以来,子女理应对父母唯命是从,他们也是这样长大的,怎么到了她的女儿这里,就成了她欠了她们的,连如意也是这样不知感恩。
总之,现在兰庭在侯府横着走,都不成问题。
她并不是想要人人都不痛快,可是,若是谢如意继续留下来,一直不痛快的就是她一个人。
自从谢如意被逼离开侯府后,谢桓瞧着连氏哪里都不顺眼,他自觉后宅起火,这人天性又要面子,就越发拧巴较劲了。
即使知道,连氏绝对是没有这种心思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晓得,但谢桓能保持一时的理智,更多还是为情绪所驱使。
回想起旧日里,赵晟风见到连玉澜,处处看似避嫌,若是没有任何心思,何至于多看一眼也怕他发现。
又对谢如意疼爱非常,想想就极为恶心。
这是把谢如意当成他和连氏的女儿了。
如今方知,被人觊觎自己的发妻,自己还差点引狼入室,恨不得活剐了赵氏姐弟。
面对乱糟糟的一团家事,谢桓不知该捶胸顿足,还是抚膝长叹。
谢宜桃姐弟两个,成了谢桓的慰籍,至少乖巧不惹事。
没有连氏生养的这几个那么麻烦,连氏整日泪雨连天,别说是搭理谢桓了,应付家事的心力都没有了。
夫妻二人自此生了嫌隙,连氏心中苦闷,在谢家无人可以诉说,因此回了一趟娘家。
从那一巴掌之后,兰庭看向她的每一眼,都好像带着刺一样。
不,也许不是,只是她自己感觉到的。
这个孩子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了她这个做母亲的。
“她处心积虑遮掩自己的身份,难道不就是等着今天,要我们看看她有多厉害吗,有多能一鸣惊人?”连氏对于谢兰庭的隐瞒,变得耿耿于怀。
偶尔甚至会跳出荒唐的想法,会不会她从回到侯府,就是在包藏祸心。
没有她那一巴掌,谢兰庭也会这么做。
一切都只是借口。
连老夫人近日有些腿疼,哪管她的烦心事,只是靠在枕头上,熏着药慢吞吞道:“我早说了,这一对姐弟内里藏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从回娘家后,连老夫人就爱一句一个“我早就说了”“我就说”“你眼拙”。
这些话,让连氏不胜其烦,偏偏她娘是不厌其烦。
偏她还得舍了脸面,回来求着自家哥哥,去尚家帮忙说和,尚夫人已经不打算和他们见面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谁能知道,如意会是赵晟风的骨肉。
而他也舍得下脸这么干,一想到差点让他得逞,连氏就冷汗直流。
谢桓拿捏谢如意的自信,本就来源于她没有依靠,可赵晟风只等着,谢如意嫁人后,再悄悄跳出来,若是真的成功为他人做嫁衣。
现在谢桓柳要死要活的,倘若被他得逞,谢桓岂不是要恨疯了她。
赵晟风对她所谓的爱慕,令连氏毛骨悚然,心中栗六。
而她又深知,谢桓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被找上门的连家大哥表示,他无能为力:“薛大都督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备受倚重,岂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抗衡比拟的,你可放明白点。”
谢桓当初最为得意,他顺利承袭侯位,又有个将要嫁给中书令长孙的女儿,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坦荡,在其他人家面前,免不了春风得意,压他们一头的。
这次得罪了一大片人,连家素来行明哲保身之道,帮他无异于将自己拉入其中,可是他们家,又没有大都督可以投诚,这不是找死吗。
兰庭当日就从谢家离开了,住着没什么意思,其实信芳堂也很好,只是谢家的这些人总是围着她,令人很是烦恼。
她回了一趟信芳堂,拿了点东西,发现谢明茵正在这里,抱着雪团坐在美人靠上。
宋妈妈被打了一顿后,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被发落到了庄子,连氏别人不能动,但对她一个仆妇动手,还是挺狠的下去的。
信芳堂又少了两个大丫鬟,只有夏妈妈一个人打理着,这些日子,据说兰庭要回来,上上下下都精神斐然,将雪团也养的肉乎乎,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就是一份安稳。
兰庭坐下来,两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多说什么,陪着谢明茵摸了一会猫,就起身要带人离开了。
“长姐,你不在家里住吗?”谢明茵有些讶异。
“不用,而且,这也算是家吗?”
听了兰庭的反问,谢明茵蹭了蹭猫儿的头,她闷闷地想,的确不算呢,起码对于她来说,这里并不算。
谢老夫人今天一早起来,就极力怂恿她,一定要讨好长姐,反复说,你最讨她喜欢了。
当时谢明茵就不想说话了,以前是讨好爹娘长辈,现在对没有功利心的长姐,也要这样的谄媚了吗。
她看着谢老夫人干着急,偷偷回来笑了好久。
她现在常常躲在信芳堂里,长姐不在,也没人会看见她的窘况。
兰庭和薛珩说好了,谢家的事情完了后,就一起去游湖,薛珩被皇帝抓得紧,难得有空闲,鲜少会出来。
机会可遇不可求。
天清气朗,莲舟摇动,荷叶田田,兰庭站在岸边看了一时,幸而已经不是盛夏,并没有前阵子那么燥热。
薛珩就在对面等她,下面的船娘看见她,柔声唤道:“是谢小姐吗,快上来吧。”
“给我来试试。”兰庭早就跃跃欲试,只是以前总归是不敢说的。
船娘对此见怪不怪,将竹篙递了过来,悉心叮嘱道:“小姐小心一些。”
“嗯嗯,我知道了。”兰庭手持竹篙划破绿波,她从前还没有试过划船呢
小舟她觊觎很久了,可是,侯府做什么都不方便,每次都和谢如意她们一起,这次倒是可以试试了。
“谢大小姐?”尚栩心情复杂,他不久前才知道,原来谢如意是假的侯府小姐。
说起来,本应与他有婚约的,应该是面前执绿竹篙的女孩子,谢兰庭与谢家人确实一眼就能看出的相似。
之前在红湖寺的时候,他并没有细看过,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是个脱俗的佳人。
谢兰庭素手纤纤,略略挽着衣袖,一抬眸,就是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眉若远山,虽不如谢如意的清雅脱俗,却更具面若桃花的秾艳。
“哥哥,原来你在这……”尚小姐带着丫鬟过来,也正看见执篙的兰庭与哥哥相望,一时也怔愣无言。
兰庭率先打破了尴尬的一幕,笑着歪头看向了尚小姐,分外洒脱:“尚家的妹妹?”
“嗯,我是。”尚小姐是个伶俐的,也不管如何先冲兰庭笑了笑,缓解了自家兄妹与兰庭尴尬的关系。
他们是见过的,可并没怎么说过话。
兰庭正自鸣得意,是以极力邀请:“尚小姐要去对岸吗,不如上我的小舟试试。”
面对兰庭盛情邀请,尚三小姐轻轻“啊”了一声。
兰庭误会她担心自己行船的能力,清朗道:“放心,你若是害怕,一会儿让船娘来行。”
说着,兰庭就伸出了手,尚小姐再次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新的谢大小姐这么热情,她素来心地柔软的好秉性,也不好拒绝,便握住了兰庭的手。
若是寻常,她一定是要有些以为,对方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哥哥。
可来这里之前,父母告诉他们对待新的谢小姐,不要轻视,对方身后可是有靠山的。
薛大都督才是实实在在的权臣,并被皇帝深信不疑,还需要来讨好他们兄妹吗。
这次之后,不再犹豫,尚小姐握着兰庭的手,借着她的力上了小舟。
尚栩从桥上过去,听见一旁荷花丛里妹妹欢快清脆的笑声,不由得瞧了一眼新的谢大小姐。
当初得知谢侯府这一出荒唐故事,他也曾又恼又怒,曾经的嫡女变成了养女,其实她也很可怜的。
他们终究是局外人,这些恩怨纠葛只是道听途说,个中详情谁能说得清,自然也不敢随意评判。
尚小姐指尖抚过青碧圆叶,认真地看着兰庭和船娘学如何划桨,莲舟破开碧波,行进自绿海中。
一刻钟后,在兰庭的努力下,尚小姐提着裙裾上了岸,与兰庭摆手作别,尚栩亦是遥遥朝她揖手微笑,兄妹二人才相伴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