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烟的父亲如今在薛珩麾下做事,傅若潇与赵思烟交好的意图,就很明显了,无非是想知道薛珩的只字半语。
听到这里,兰庭顿时明了。
她哭笑不得,她觉得傅若潇有些可爱,这么委婉曲折的,只为了探听心上人的一点消息。
“你可知太常寺卿长子如何?”兰庭兀自问道。
“你问起此人做什么?”薛珩声线清越而平,此时看向兰庭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兰庭并没有注意,只三言两语,说了今日关扑之故:“身为长姐,总要为妹妹看顾些,不是吗?”
她心血来潮,问了一问,不想薛珩俨然是真的知道的。
“此子人品清贵,若谢家有意嫁女,你无需担忧。”薛珩的目光这才从她身上移开。
太常寺卿的大公子,已经进了翰林院,薛珩也曾见过,被陛下赞扬过其文章漂亮。
这些老臣再如何器重,来日撑起朝纲的,也都是要靠年轻的一辈了,皇帝自然也要挑出一些人来。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兰庭倚在弹墨绫山水背靠上,双目微阖,正在小憩。
薛珩撩起车帘,便见都督府门口一片喧哗,围了不少人。
侍从在玄漆马车外,与薛珩问道:“大都督,可要卑职前去驱散?”
“不,你先去问问,是何人在此喧闹?”薛珩眉心微不可查地现出折痕。
侍卫奉命去询问了,心下暗恼,怎么竟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在大都督府闹事了,绝不可轻饶。
到了门前,发现这位不速之客,不是他们以为的壮汉,是一位眉目清秀的缟素女子,正站在门前低声啜泣,抽抽噎噎的可怜至极。
“你是何人,何故在此?”侍卫讶异之下,问出声。
女子紧紧的抱着怀中包袱,怯生生地抬起头,双眼泪淹淹,砸下一个晴天霹雳:
“我来寻我夫薛珩。”
第73章 韶娘
贺韶娘赶了这么多日子的路, 好不容易到了盛京,小厮说他们大人出去了,贺韶娘就守在门口,一心一意的等着人来回。
这岂能不让人为之注目, 小厮也就急了起来, 他做不了主让人进来, 但是可以驱赶走啊。
贺韶娘千里迢迢的赶来,怎么可能轻易就离开, 在门口和小厮僵持了半晌, 引来了一些好事者的围观。
“她怎么到这来了,”薛珩长眉紧锁,视线滑过小憩方醒的兰庭,对侍从吩咐道:“先带进府去。”
守门的小厮听了此言, 张口结舌, 难不成, 大都督还真在外面有了女人,人家路远迢迢的赶来,这下可遭了。
府里的大小姐他们都知道, 也绝不是好惹的。
但这些不是他们该管的, 贺韶娘听了, 这才擦了擦眼泪,满目激动的跟着小厮进了府,门外的那些人才渐渐散去。
贺韶娘跨进侧门时,听到马车停下的声音,回头就看见了一幕,挺拔颀长的锦衣青年,正扶着一位绿衣女子下车来。
贺韶娘看见了马车上出来的少女, 衣着光鲜,丹唇皓齿,被丫鬟簇拥着。
她心中咯噔一下,转而瞄见女子梳着未出阁的发髻,又略略放下心来。
“姑娘,快些请吧。”
她正犹豫要不要与大将军相认,就被下人催促着进去。
兰庭对此事一无所知,回到都督府后,她就径直回了嘉仪堂去。
管事垂首道:“大人,几位幕僚先生再等您呢。”
薛珩吩咐了管事先将贺韶娘安置下,再遣了丫鬟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往前院去了。
“这算怎么回事。”管家对此轻咂了咂舌。
“管家,出了什么事吗?”玉屏路过问道。
玉屏还没回去,兰庭就已经见到了贺韶娘,就在花亭。
兰庭本是正在抚琴,兰庭耳力灵敏,早就听见了贺韶娘的脚步声,对方似乎一直在附近徘徊,扰得她练琴不能凝心静气:“是谁在外面?”
“是一位来投奔大都督的姑娘。”红霜也不知道太多,只是听管事这么说的,安排进了府里暂住。
兰庭眨了眨眼,轻声吩咐道:“既然是客人,就请进来吧。”
贺韶娘原是听了丫鬟的,在园子里走一走,不想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琴音,略有凝涩,她不由得走近了几步,听见里面时响时断的声音。
这府里能够练琴的,不然就是主子了。
“我们小姐请姑娘过去。”小丫鬟答道。
贺韶娘被引入花亭内,见到少女绿衣乌发,身边一簇瑞香花开的娇媚。
少女正在照着琴谱按住琴弦,意态清闲惬意,见到她过来,转过身来:“请坐吧。”
“投奔?兰庭还没搞清楚状况,目露茫然,随即心念一转,问道:“姑娘可是姓薛?”
薛珩并没有提起他有族人,倘若是的话,倒也是意外之喜。
贺韶娘将她当成未来的小姑子,自然是有些下意识的讨好的,忙不失迭地否认:“不、不是,妾身姓贺。”
“噢,原是贺姑娘。”兰庭见她神色莫名,抬头看了看丫鬟,玉屏凑过来低声附耳道:“小姐,她进府时说,她是大都督的妻子。”
“好,贺姑娘哪里人士?”兰庭温声细语地问,看上去像是极具涵养雅量的深闺女子。
贺韶娘低头捋了捋鬓边,轻声细语的回答:“景平。”
“景平吗,那当真是很远了。”兰庭寒暄道,心底却思量着,景平地属于镜州,这位姑娘会与薛珩相识,倒也不是不可能。
贺韶娘都明眼瞧见了,那么多人都听面前这个绿衣少女的,只道她是薛珩的嫡亲妹妹,只要得到她与大将军的认可,留在这府里,自然是指日可待的。
“你一个姑娘家,来到这里也不容易。”
兰庭当初还是骑马来的盛京,路上因为有三皇子要照顾,一行热吃穿用度尽量都用的最好的,虽然累,但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这贺姑娘荆钗布裙,想来要更是担惊受怕,备受颠簸。
“小姐小姐,我父母俱是已经离我而去,如今只求能容我留在将军身边,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为妾亦可。”
兰庭笑容渐渐敛起,褐色的双眸落在女子的脸上,在她的注视下,贺韶娘缓缓低下头,揪紧了膝上杏色的裙幅,这已经是她最好的一身衣裳了,特地将自己梳洗一番后,才来的都督府。
兰庭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琴谱卷了卷,温文尔雅道:“这个我做不了主,你求我也没用。”
“我知道,小姐是这府里的主子,只求能容下我侍奉将军和您。”贺韶娘姿态摆得极低,形容凄楚可怜,叫人光是看着就于心不忍。
兰庭哑然,薛珩的确是随军外出的,遇到的很多人,她都不知道。
他们连自己会不会活着都不知道,薛珩怎么会自许婚事。
最麻烦的是,人家冲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颗真心,往你身上扑。
“小姐……”碧釉倒是看的很着急,生怕她们小姐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
“贺姑娘这事,撂给大都督来处置吧。”兰庭微笑着,贺韶娘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只好恍恍惚惚的起身离去。
玉屏不解:“小姐,您不管吗?”就应该趁着此时,将这女人赶出府邸才对。
兰庭扬眉:“救她的是我吗?”
“不是。”红霜如实回答。
兰庭浅笑:“她要以身相许的是我吗?”
“也不是。”红霜闷声摇头。
兰庭坦然:“那与我有何干系?”
“可是……”
“没有可是,我好言相劝过了,这位贺姑娘不愿意,我还能做什么。”
见惯了内宅明争暗斗的红霜心道,当然是赶出去啊,小姐这太消极了,不是将大都督往外推吗。
“两情相悦是两个人的事,若是其中一人情愿别人插足,你能阻拦一时,还能一世不成。”
红霜心道,大小姐总能扯出一些歪理邪说来。
“大小姐见过了贺姑娘。”管家说。
薛珩面不改色:“他们说了什么?”
管家回道:“具体小的不知,只听玉屏说,那位贺姑娘央求小姐留她在府中。”
贺韶娘在第三天,终于正式见到了薛珩。
“贺姑娘。”薛珩并不记得她,见她年纪轻轻,比兰庭大不了几岁,放缓了声音:“你说,你父亲将你许配给我,是吗?”
“是,当初大将军救了我们父女,小女子无以为报,愿终身侍奉大人左右。”贺韶娘的声色坚定,唯有双眸柔情满溢,比之兰庭更像是个娇羞的未婚妻。
“这没道理啊,”薛珩轻咳一声,好笑道:“咳,我救了你,反倒要我来娶你,这是不是不对劲啊。”
贺姑娘一愣,她连连摆手,仓惶地解释道:“不,小女子并不是贪图什么,当初薛将军救了我,我父亲将我托付给了薛将军,我便是将军的人。”
“我救过那么多人,岂非人人皆要以身相许。”薛珩更是匪夷所思,他从未应答过,也不觉得,自己救了谁就要送佛送到西,还要搭上个正妻之位。
比起兰庭,薛珩当然更加冷面无情:“你在本官府上不适宜,坏了闺名,回去吧。”
闻得此言,心中涌现出无限柔情的贺韶娘,顿时掩面啜泣:“我、我还能回哪去,无处可去,又身无长物,愿意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如今哪也不去。”
“不必多说,我都记得,不错,你父亲临死前,的确是托付我照顾你。”
“方才那位小姐,可是将军的妹妹?”
薛珩不意她提及兰庭,怎么能是他的妹妹:“不是。”
贺韶娘心道,哪家的正经女子会住在旁人家中,见到薛珩如此之快的否决,她若有所思,听说这些达官贵人,时常会豢养一些年轻的女孩。
想必是薛珩极为宠爱之人了。
她咬了咬唇:“既然这位小姐能留在将军身边,我如何又不能?”
“她不一样。”薛珩郑重其事地强调。
“哪里不同,”贺韶娘不甘心,见薛珩的神色,又以格外卑微的口吻细细道:“妾知道,妾不若这位小姐貌美高贵,更不敢与之争辉。”
没有男人会拒绝这样的坐享其成,只要他们答应了,即使是他们的妻子,也没有理由去拒绝丈夫的要求。
更何况那位小姐,只是个寻常小姐而已。
薛珩见她将自己与兰庭混为一谈,就略有些无奈:“她才是我将娶之人,与其他人怎么一样,知道吗?”
“怎么会,”贺韶娘惊疑不定,想到了什么,泪眼朦胧地望着薛珩:“既然还未曾嫁与将军,为何会与大人同居一宅。”
薛珩凛然道:“这与你无关。”
“将军是因那位小姐,才不肯应允吗?”
贺韶娘不懂得朝野之事,更加不明白薛珩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她以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薛珩不愿回答,又以为是那位小姐身份高贵,因为她没有答应,薛珩才会这样拒绝她。
“你若是要回去,我会让管家给你准备好盘缠,若是留在盛京,银钱也可给你以安身之用。”
听到这里,贺韶娘泫然欲泣,再看薛珩略显不耐烦的神情,她羞愤不已,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以及嫌恶。
薛珩宁可用银钱来打发她,都不愿意与她多说一句。
薛珩没有太多的闲暇时间,他翌日还要上朝,今晚准备上疏的奏章,没有什么心力,来应付这位哭哭啼啼的姑娘。
当初在景平,贺韶娘还是很小的模样,他一直就没当成一回事。
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一一记住呢。
在薛珩这里碰了钉子,贺韶娘走投无路之下,就想到了那位看上去娇美清弱的小姐,说话也轻轻柔柔的,必然是个好性子的。
她记得,上次看到兰庭在花亭练琴,这应当是她常来之地。
于是,她就跑到了这里来堵兰庭。
“韶娘求见小姐一面。”
还真的很巧,兰庭正要结束了练琴,起身往外走,被她挡了个正着:“贺姑娘来赏花?”
“求小姐开恩!”
才见到兰庭,贺韶娘就当众扑通跪了下来,双目含泪,凄凄切切道:“还望小姐能容妾身,留在将军身边,大恩大德,韶娘必将铭记在心。”
“我并非官身,也与你无甚关系,你不必跪我。”兰庭见到贺韶娘说着就跪下,她偏了偏身子,皱眉出言阻拦。
贺韶娘挣脱玉屏来扶她的手,定定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哭诉道:“小姐是日后的府里主母,怎么会没有关系,妾身唯有求小姐做主了。”
兰庭抚了抚衣袖:“你……他和你说的?”
“是,大将军说,小姐就是他的未婚妻。”贺韶娘说出未婚妻三个字,简直心如刀割,双目泣血一般的痛楚。
“于情于理,放着大都督不去求,你来寻我一个女儿家,恐怕也不合适吧。”兰庭想要绕开她,却被贺韶娘严严实实挡了个全。
贺韶娘哀哀戚戚,泪如雨下道:“将军敬重小姐,您是日后的夫人,妾什么都不图,也不会与小姐为难,只望小姐仁善贤良,开开恩吧。”
兰庭本是见她可怜柔弱,怜惜她身世凄楚,成了孤女一路行来必然坎坷诸多,现在心道,这也不是个全然没有计较的。
知道要捡软柿子捏。
兰庭淡声应答:“你太高看我了,也太看低自己了。”
见她油盐不进,贺韶娘鼻尖上渗出了薄汗,越发急切道:“妾身愿意与小姐一起侍奉将军,只求您收留小女子在身旁,我什么都愿意做。”
贺韶娘一早就将种种都想好了,她还没有面对设想中最糟糕的局面,薛珩没有娶妻,这位小姐瞧着也是个心软的,只要能够留下来,她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