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杀出个真千金——水上银灯
时间:2020-10-17 09:53:52

  什么阳衡县主她说不得,这么不知几流的货色,她总是能痛斥一顿的。
  贺韶娘脸色又青又白,等傅若潇心满意足地走后,她抬起头脸,眼底满是灰心丧意。
  她前后见了两个女子,却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事实上,这位傅姑娘的反应,更符合她她预期,但旁边没有薛珩在,那些奚落的话语,只有她一个人承受。
  贺韶娘想起了父亲,天下没有比她父亲,更好的父亲了。
  他教她要温驯贤惠,丈夫死了就要好生守寡,孝顺公婆,唯独没有教过她,如何在没有男人的境况下,该如何独自活下去。
  她不成的,父亲最后的遗言,就是让她找到恩人,以身相许。
  这样,她的后半生,将会由她的丈夫支配。
  听了傅若潇的话,贺韶娘陡然觉得,自己这种人活着,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天大地大,更是没了容身之处。
  薛珩原本就没有娶她的意思,甚至已经忘了,她是谁。
  她失魂落魄的走到了湖边,望着清幽幽的湖水,丢下包袱,一头扎了进去。
  “来人啊,有人跳水啦!”
  岸边一片哗然,但是贺韶娘已经无暇顾及了。
  秋天的湖水,远比她想的要冰冷。
  水波一股脑地灌入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喘息,她不知道,淹死会这样难受,整个身体竭力挣扎,着却什么都抓不住,只有冰冷的湖水,朝她一次次的涌来。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根本不记得她的人去死呢。
  巨大的莫大的怨恨与无助将她包裹……
  ———
  大都督府,分派出去找人的小厮回来一个,气喘吁吁地道:“回小姐的话,那位贺姑娘跳了河,让人送到医馆救治去了。”
  “大都督,你完了。”兰庭回头看向薛珩说。
  薛珩根本不懂,这姑娘认死理的性子。
  活着已经这般不易,他们既没有强压她卖身,也没人夺取她的清白,仅仅因为没有遵从她父亲的遗命,让他娶她为妻,就要投湖自尽。
  他以为,她一脸平静的说走了,就真的是回家去了。
  路上,平日里不堵塞的道路,却变得出奇壅塞起来,马车行进越来越缓慢,秋日里出行的达官贵人不少,一时半刻,急也急不得了。
  “小姐,旁边是谢家的马车。”红霜忽而出声,引得马车里的人都看了过去。
  不仅是谢家的马车,人也是她许久未见的亲人,兰庭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和连氏见面。
  兰庭与连氏的马车,正好停在了一起。
  她让红霜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母亲,出门啊?”
  “啊,是、是啊。”连氏原本是为了透气的,将竹帘卷了上去,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最不想见的人,悻悻地,不敢多说话。
  连氏难为情地问:“那个、你什么时候回家?”
  “再说吧。”兰庭敷衍道。
  兰庭和连氏无话可说,想来她这个母亲亦是如此,尴尬了一会,可能前面堵塞的人群已经散去,两人互相道了别,放下了车帘。
  “红霜,怎么心不在焉的?”兰庭回头见红霜仿佛在出神。
  红霜闷声道:“奴婢只是看,夫人去的方向,怎么看着不大对劲。”
  “是去老宅的。”碧釉抢答道。
  连氏去见谢如意,她一腔的哀怨,只有谢如意给她共鸣了。
  “可是,二小姐走之前,不是还将夫人呛得差点背过气去吗?”红霜皱眉不解,夫人居然一点都不记恨,反而照旧去探望谢如意。
  兰庭淡淡地接了下茬:“母女哪有隔夜仇。”
  红霜和碧釉心照不宣地低了低头,莫名感到心虚,按说他们小姐和夫人才是货真价实的母女,现在倒是和陌路人差不多了。
  薛珩对此不予置评,只是支颐假寐。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小姐,到了,就是这家。”
  都督府的下人正守在医馆门前的阶下,见到自家府邸的玄漆马车,急忙迎上来,在外面说了,贺韶娘没什么大碍,问二人要不要看一看。
  兰庭应了一句好,反观薛珩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冷然交代道:“都督府绝不能留她。”
  “人家可是为了您呢。”兰庭听到贺韶娘没事,也松了口气,对薛珩的语气有调侃道。
  薛珩面上不显情绪,只摇头道:“你觉得,她真的想要嫁给我,还是将我视为完成她父亲遗命的东西呢。”
  兰庭无言以对,说着这话,薛珩约莫是已经恼了。
  他忙了半日回来,对她循循善诱,却换来人家转头跳了湖,还口口声声他是恩人,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她要去死,是我逼迫所致吗,非也,与我何干。”他已然仁至义尽,当初也曾为她父亲延医请药,救她于强人手下。
  即使这两日,她在府中多番冲撞,他亦是给予她足够的银钱,让她能够安身立命。
  “可日后,这会成为他们攻讦你的借口。”兰庭说。
  薛珩盯着她看了一会,蓦然有些苦涩的笑了,幽凉道:“我想,我真的错了。”
  作为天子脚下的盛京,是会将人彻底脱胎换骨的地方,他会如此,兰庭亦是如此。
  “我去看看。”兰庭戴好了帷帽才下去。
  贺韶娘恢复意识时,已经被人从医馆,挪到了隔壁的客栈。
  “小姐,那位姑娘已经没事了。”
  兰庭细细交代道:“那就好,别告诉她我来过。”
  “这是为何?”老板娘对做好事不留名的行径不赞同。
  “我与她的关系,这是为她好,说这些,只是雪上加霜,不如不说。”兰庭瞥了一眼榻上的苍白女子。
  贺韶娘觉得不堪其辱,所以跳湖自尽,若是让她知道,救了她的人是自己,万一再觉得羞恼就不好了。
  说话间,老板娘正在给贺韶娘擦头发,看见她眼皮之下,眼珠微微滚动,她当成没发觉,继续与兰庭搭话。
  “这么说,小姐和这位姑娘关系不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还要准备这些东西?”老板娘可能是觉得好久,没见过这种以德报怨的冤大头了。
  她们来的时候,那丫鬟脸上,分明是愤然不平的。
  兰庭正让碧釉收拾了个包袱放在这,闻言笑了笑,不带烟火气道:
  “她走过的路,我也走过,她一个弱女子,既然有跋涉至此的心念,走到我面前,就合该我救她这一次,就当做是同命人的缘分吧。
  而且,那么长的路都走下来了,就这么放弃性命,不是太可惜了吗,只要这一回,她明白了的话,会过得很好。”
  “等她醒了,别说是都督府的人。”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以此做手脚,兰庭索性让都督府与此事,撇得干干净净。
  老板娘会心一笑,应了下来。
  过了一时,确定兰庭离开后,贺韶娘才佯装转醒了过来,目光从木然呆滞渐渐有了一点流光。
  “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亏的人来的及时,否则,姑娘的小命就丢在那湖里了”。老板娘絮絮叨叨地劝道。
  “我是不小心的。”贺韶娘垂下眼皮,冰凉的手中端着热气氤氲的药盏,咬了咬唇:“不会再有下次了。”
  老板娘也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笑眯眯的应承:“那就好那就好。”
  “是谁……救了我?”贺韶娘抬起眼睫,犹疑地问道。
  “是一位漂亮的小姐。”老板娘笑嘻嘻地回答。
  漂亮的小姐,贺韶娘当然知道是谁,是住在大都督府的那位小姐,大将军以后的妻子。
  想到这里,她的肩背蓦然有些垮了下来,闷头将苦涩无边的汤药饮尽。
  “这是那位小姐留下的东西,说务必给你,在这间客栈帮你付了十天的钱,饭钱也一道都按最好的给了,那边的药钱也都付过了。”老板娘瞧着她喝完药,接过碗放回托盘里,有意无意地感叹了一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贺韶娘的指尖微微颤动,抚摸着沉甸甸的包袱,所有的情绪如鲠在喉,发泄不出来。
  若是没遇见傅若潇,贺韶娘现在还是会清高的将东西一扔,骂一句谁要她的东西。
  可她遇见了,不是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
  薛家那位小姐拒绝她,是为了她而可惜,即使她是伪善的,也告诉了她,她理应好生的活着。
  可是傅若潇呢,她的理由简单到令人鲜血淋漓,你是卑贱的蝼蚁,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临走前,老板娘端详了她的脸色一番,现在已经好一点了,好心道:“现在天晚上冷,姑娘家身体弱,先安心好好养着,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那位富贵的小姐说了,如果这姑娘还有事,可以让她去找他们府上的管事,老板娘才知道,这位小姐的来头那么大。
  贺韶娘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眶酸楚,突然抬起头,和要关门的老板娘说:“如果能见到她,帮我和她,说一句多谢。”
  虽然,也可能没机会再见到对方了,他们之间的天壤之别,让她已经不敢再去自取其辱了。
  老板娘见她想的明白,倒也高兴,应了声好,才关门下楼。
  贺韶娘自嘲地扯出一抹笑,将头埋到臂弯里,其实,在跳下去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她想到了好多人,而薛珩,在那一刻,她根本想不出他的模样。
  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呢。
  那么痛苦的时刻,生死之际,她竟然只觉得,如果能活着比什么都好,没有谁,是比自己更重要的。
  这厢,薛珩已经问清楚了真相,贺韶娘离开府里后,原本是没有自尽的意愿,谁知与傅家的小姐说了一番话后,就独自走到湖边跳下去了。
  兰庭从客栈里出来,她倒是对这家客栈很放心,听隔壁医馆的人说,这家老板娘也是命运坎坷,但还是熬过来了,想必会很好的照顾贺韶娘。
  薛珩还没起意为此去找傅若潇,外面的一名车夫自称受人之托,将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大都督,傅小姐求见一面。”
  薛珩没有打开纸笺,而是看向了身畔的兰庭,挑起眉尖以询她的意思。
  “说不得是什么要紧的事,大都督只管去吧。”兰庭笑意清浅,若水泛涟漪,莞尔道:“我就先回府邸去了。”
  马车先载兰庭回府去,再回来接薛珩。
  听闻贺韶娘被逼跳水的消息后,傅若潇找上了薛珩,她必须得解释清楚,否则,这个黑锅背下去,不知道薛珩要怎么看她呢。
  傅若潇心内又气又恨,觉得贺韶娘不长脑子,才和她说完话,转头就跳了湖,这不是活生生的,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着实可恨。
  她见到薛珩,委委屈屈道:“我哪里就想到,她会想不开,跳了湖。”
  薛珩静静的听她解释完,说:“你是个姑娘家,视人命为草芥的事情,我想你还做不出来。”
  见他没有大加指责,傅若潇连连道:“我才没有。”
  她只是说了两句,哪里就是逼她去死呢。
  这人也太不禁说了。
  酒楼外,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薛珩走到窗边看过去,傅若潇也跟过来,发现经过的官员,正是近日在盛京,名声大噪的青天季知府。
  这位季知府为了肃清任地贪污,不惜以身赴险,亲率官兵前去剿匪,揪出了甚至连根拔出了皇室宗亲的枝蔓。
  可谓是刚正不阿,清直忠勇的典范。
  傅若潇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呵然冷笑,讥诮道:“这位季青天,当真是位忠心耿耿的大青天,为了一点微末小民,得罪了皇室宗亲,这下可有的好看了,也就能讨好这点蝼蚁百姓了。”
  薛珩蹙眉敛息不语,不为别的,傅若潇口中嘲讽的人,正是他所提拔授意的。
  做这件事,对方也与他通信过,主要是寻求帮助。
  当然,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揭露当地岁贡的贪墨,牵扯出那几个皇亲国戚,纯属连带的意外,而是更有所图,但怎么看这件事,都是利国利民的。
  然而,到了这些盛京的勋贵眼中,就是为了升斗小民,做些事不值得,一句话否定了别人所有的作为。
  薛珩并没有那么修身养性,即使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只是见识太浅薄,但他还是忍不住蹙眉。
  如傅若潇这般的人,自他入京以来,已经见过太多,说句不客气的,兰庭的父兄也无外乎。
  “季知府得罪了贵族,傅小姐从何得知?”薛珩饮了一口杭白菊花茶,压下丝丝缕缕漫起的火气,傅若潇却以为他是有了交谈的兴趣,这是前所未有的。
  “自然是我父亲口中,父亲常常与我说一些外面的事,虽然是女儿家,亦不可眼界窄浅。”
  傅若潇听说了,薛珩很赞同在镜州开任女学,必然也喜欢见识多广的女子,而非闺阁里只晓得绣花吟诗的姑娘。
  在心上人面前,傅若潇难免热情了些,一时间口无遮拦,暴露出来的也就更多。
  站在他们的立场,季知府的所作所为愚不可及。
  傅若潇天然的认为父亲是正确的,甚至在薛珩面前,不加掩饰地大肆嘲弄。
  “大都督这般看我做什么?”傅若潇抬起头,却发现薛珩的目光静若潭水,幽冷深邃,被他盯得心头发憷。
  薛珩挪开了视线,转向窗外摇曳的绿柳,口吻澹然道:“我以为,如傅小姐这般出身,更不该以家世自傲,鄙薄轻视甚至伤害他人,视百姓为蝼蚁。”
  他声线温吞若水,用词却极尽严苛,傅若潇哪听得了心上人说这个。
  她反口诘问道:“难道,大都督所在意的谢兰庭,不亦是如此吗,她不也享受着伯府小姐的生活,与我等有何区别。”
  薛珩缓缓道:“但我想她知道,她所着衣衫,所食米粮,皆来自于百姓。”兰庭不仅知道,她也曾去捕鱼织布,用来维持生计。
  但这些,和傅若潇没有多说的必要。
  “那也都是用银钱换来的,生来高贵的人,根本无需低头去看那些蝼蚁。”傅若潇说出这些话,没有意识到自己过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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