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杀出个真千金——水上银灯
时间:2020-10-17 09:53:52

  听她这般说辞,兰庭来了点兴致,旋即转身翩然落座:“好罢,我且问你,你若是进入府中,你会做什么?”
  贺韶娘被她问得一怔,随即直起腰背:“《烈女传》《女诫》妾身略读过一些的,女红厨下亦是擅长。”
  兰庭打量着她跪地不起,倒是很稳当:“这么说,你也愿意卖身为奴?”
  “啊?”贺韶娘始料不及,抬起头来。
  兰庭信口道:“你所会的,这些都是下人可以做的活计,你要抢别人的事情做,不卖身怎么能进来,虽然大都督还是养得起一些奴婢的。”
  “我……”贺韶娘犹豫起来,说不出话来。
  兰庭见此,继续道:“你口口声声自称妾身,俨然是想与大都督在一起的,再假设,你做了他的姨娘妾室,那我问你,寻常人家纳妾是为了延绵子嗣,可大都督却是不急于此的,你的作用又在哪?”
  “听你的言谈,也是出自好人家的女儿,既然没到要命的关头,你家父母在天之灵,必然是不愿你卖身为奴的。”兰庭难得这般柔声絮语道。
  若是邱女先生,她会做一些令人恼火之事,但绝不会自轻自贱,否则,早就在弟弟逼迫时,就去自缢了。
  “卖身契,做奴婢,我也可以。”贺韶娘眼眶湿热,语声哽咽。
  这次轮到兰庭错愕了,她哑然失笑,本想给人家一个台阶下,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需要。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是邱女先生这般。
  兰庭颊边牵出一抹笑,不似嘲讽,但也没什么善意,缓缓道:“端茶递水,我身边的丫鬟都会,只说端茶一道,何时有何茶叶,配上什么水什么果物煎煮,又要几许热,用的什么壶。
  清晨喝什么茶,晌午又要用什么,晚上又要换什么,这些仅仅是我身边丫鬟,所知所做的一点而已。”
  历来小姐少爷们,离不开贴身丫鬟小厮,都是有道理的,唯有这些人才会对你的喜好,掌握到细致入微,伺候的贴心舒适。
  红霜和碧釉,还是后来在谢家,经过管事慢慢教出来的,能到信芳堂来,也是她们做的好。
  贺韶娘一时喃喃无语,心虚气短,一句都答不上来,被兰庭打击的体无完肤。
  半晌后,她方鼓足了底气,下定决心道:“端茶递水,小姐若是不满意,妾都可以重新学,在别无所求的。”
  兰庭倒也耐心的很,没有嫌弃她答的慢,而是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你觉得我是在为难你对不对?”
  贺韶娘满脸的“难道不是吗”,眼睛哭过一遍后,倒是亮澄澄的,水波流转。
  可惜,薛珩是看不见的。
  她强忍酸楚,咬着牙哀婉道:“小姐瞧着斯斯文文,不想竟是个狠心的,与大将军完全不是一路的人,难道来日,也不准大将军身边有旁人吗。”
  “放肆,你还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很快,碧釉就看不下去了,出声呵斥道,吓了贺韶娘一跳,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没事,”兰庭抬起手,制止了碧釉的义愤填膺,轻摇了摇头:“说实话,你敢来与我说这些,无非是以为我会投鼠忌器,怕污了自己的名声,被人骂作善妒,只能强颜欢笑收下你,做个贤良的好夫人。”
  贺韶娘瑟缩了一下,她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反正,她也是无路可走了。
  “还有,旁人是旁人,你是你,你留不住,是你没本事啊。”兰庭语中带了刺,她要是怕了这两句威胁,才是好笑呢。
  贺韶目瞪口呆,明明之前,还是温文尔雅的大小姐。
  兰庭瞬间缓和下来,温声道:“不过,你若愿意,我们也可为你寻了好人家,嫁过去,平安度日……”
  “不、不要!”贺韶正抽噎着,闻得此言,骤然抻直了清瘦单薄的腰身,抬起头来,一脸坚毅,双目通红,嘶声尖利道:
  “父亲将我许给了大将军,我生是大将军的人,死是大将军的鬼,自古以来,一女不许二夫,小姐说为妾再寻夫家,就是在逼妾身去死了。”
  兰庭见她竟然不似作假,原当她是个贪慕富贵的,现在看来,是个固执愚孝的。
  贺韶娘睁着兔子一般,红彤彤的眼睛:“姑娘还没嫁进来,就管束人家的事务,是不是合不合适?”
  这会倒是开始自相矛盾了,之前想要借此欺她未嫁面皮薄,现在又说她多管闲事。
  兰庭目光巡过贺韶娘清秀的面容,随后敛下眼帘,意态娇慵地靠在椅背上:“你就没想过,若是有了你,他难免就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你此时来算计我,我不信你不会嫉妒旁人,毕竟贪图美色,人皆有之。”
  “我不准你这么说大将军,”贺韶娘霍然仰起头,满目崇敬:“他绝非朝三暮四、贪花眠柳之人,大将军是好人。”
  “你说得对,我也相信,所以你这朵花,也落不到他的眼前去。”兰庭轻飘飘地折下一枝花,丢在了她的面前。
  贺韶娘急言道:“纳妾乃是主母的分内之事,小姐这般善妒,不怕外人说道吗?”
  兰庭笑了笑,转而问道:“所以,哪怕进来守活寡?”
  “是。”贺韶娘掷地有声。
  那些所谓的三从四德,已经在贺韶娘的脑袋里,成了根深蒂固的存在,她识字,却并不去读杂书,她读书,却并不去思考。
  兰庭打量了她好一时,原来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逆来顺受,无论你给她的脑袋里填了什么,对她有多不公不好,她都会接受。
  还是,只是为了进入大都督府的应对之词。
  “罢了,你没有容身之处,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下,我此前许诺的,会一直对你有效,你好好想一想,我言尽于此。”言罢,兰庭站起身来,带着丫鬟离开了花亭。
  碧釉跟在旁边道:“小姐,您方才问得好生一针见血。”
  兰庭声色疏淡:“我就随便问问。”
  明灿灿的天光,洒落兰庭半身,贺韶娘艰难地从地上起来,扶着一旁的栏杆。
  望出去看见少女脊背清直,宛若一杆翠竹,经过身边时,唯有清清淡淡的花香,她陡然在这种慷慨的阳光下,抬起双手抱头痛哭。
  兰庭始终不以为,薛珩招惹来的花草,她有必要管的。
  只是,贺韶娘既然读书识字,又有如此毅力行到盛京来,真将她陷入这里慢慢枯萎,在她看来,多少是在造孽的。
  贺韶娘比谢桓同僚家死掉的那个女孩,连氏、谢如意等人,甚至是她自己,都要幸运的多。
  她可以选择的,他们也可能施以援手。
  薛珩委实是个不错的恩人。
  夜晚,嘉仪堂更漏悠长,门外传来敲门声,玉屏起身去看:“大人?”
  “她睡了吗?”薛珩站在门口,头顶上昏黄的光洒下来,将他们的影子缩成了一团。
  玉屏摇头:“还没,小姐正在看书。”
  说话间,兰庭已经出来了,看见薛珩站在门外,唤了一声“大都督”。
  薛珩提了提手里的灯笼,衣袖低垂:“可有兴致,秉烛夜游?”
  “当然。”兰庭披上了一件褙子出来,月光柔和地抚过他们的肩头。
  夜阑人静,月华如水,绿色的银杏叶白日里葱茏悦目,晚上在黑暗里就有些吓人了,越走越远,长长的影子被拉出来。
  “那位贺姑娘,”在薛珩面前提起贺韶娘,兰庭面若平湖,不起波澜,甚至有些揶揄:“一个姑娘家,对你的情意之重,还得不到怜惜一二吗?”
  “我若对旁人怜爱,又将你置于何地。”薛珩眼尾余光掠过她,抬首与她共赏湛空圆月,声线平缓:“这件事,自古以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有了第三个,就散架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兰庭指尖掐紧了一片柔韧的银杏叶。
  薛珩询声低眉:“嗯?”
  兰庭动了动唇瓣,银杏叶在指腹上留下一痕碧色,抬眸见薛珩神色坦荡:“你不要再理会她,我来解决。”
  “你在外面,就没遇上别的女子吗?”兰庭狡黠地问道。
  一个贺韶娘纵然不动心,那其他的呢?
  薛珩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他略微侧过头,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眼中笑意浓了几分,温和而笃定:“我想,我们应该足够了解彼此。”
  “嗯。”兰庭拂过微凉的栏杆,默然颔首。
  不可否认,薛珩太明白如何照顾她的心绪,他会一回来,就来告诉她,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有所妨碍,也会将该他的事情都揽过去。
  日后,他会做的更好。
  分寸都掌握的极好,既不会让她为难,也不会令她感到不安。
  他不像谢家人,不是她的父兄,却做到了一切他们该做的,他们可以信任彼此,乃至于将生命托付给对方的人。
  真可怕,兰庭浮现出一个奇异的想法,他对你极好极好,因此,就会愈发恐惧失去这一切,那会是何其的令人心碎。
  但她想,不会有这一天的。
 
 
第74章 来信
 
  翌日, 外出归来的薛珩,在门口碰见了收拾包袱离开的贺韶娘。
  贺韶娘异常的平静,跪在地上向薛珩叩谢:“将军保重,您的大恩大德, 韶娘唯有来世再报。”
  “你既然想通了, 我也就不再干预, 你父亲独你一个女儿,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薛珩见她如此, 便没有挽留。
  想来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傅若潇撩开车帘, 见到薛珩正在与一个姑娘低眉说话,那神情格外的认真,似是推心置腹一般。
  “似乎是大都督被人拦住了。”
  “从大都督府出来的?”傅若潇略微拧眉。
  “是,小姐, 咱们派去盯着的人看见了, 一大早从府里出来, 跪在地上不知与大都督说了什么。”
  说起来,薛家附近有不少探子,他们傅家不过是其中之一, 傅若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去找她。”傅若潇心中不喜, 有一个谢兰庭, 就足够她头疼的了。
  现在,又来了一个死皮赖脸的,她怎么受得了。
  正堂窗外绿柳如烟,鹅黄色的鸟雀声音脆嫩,时而在枝头跳跃浮动,宛若一副画挂在各处。
  兰庭正在面见巴陵公主派来的内侍:“行宫,这个时节去行宫不太好吧?”
  微微勾着肩背的内侍笑眯眯道:“公主说了, 现在枫叶都红了,正是去行宫的好时节,而且,几位殿下都要去的,县主去了没有坏处。”
  这话一听,就是巴陵公主说的,半点都不委婉。
  也幸好,陛下膝下皇子虽多,公主却就她一个,谁也管不得。
  “请公公回禀公主,臣女从命。”兰庭答应的干脆利落。
  内侍见她应下,和气轻松道:“好说,到时候,我等去庆安伯府接县主可好?”
  兰庭笑靥如花:“多谢,我记得了。”
  内侍完成了公主的交代,才满意的回宫去。
  对于兰庭来说,和巴陵公主出行,是一件比较心神愉悦的事情。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都督向陛下举荐此人,也可谓是知人善用。”幕僚跟在薛珩身边,时而轻笑附言。
  薛珩眼中也漫上一丝笑意,淡淡颔首道:“陛下早有肃清风气之意,正好借此开端。”
  众人见到兰庭过来,正好事情也商榷完了,如常问候了一声,就各自拱手离去。
  “怎么不见贺姑娘?”兰庭随口问道,她将近一天没见到贺韶娘了。
  薛珩语声淡淡:“走了。”
  “你让她一人走了?”
  “不然呢?”薛珩若无其事地反问。
  兰庭“纵然她自己真的愿意回去,你也不该如此潦草地打发掉,她一个姑娘家,路上谁知道,会不会遇到强人。”
  “她来的路上,也没遇到任何危险啊。”薛珩并不在意。
  “她一个姑娘家,还能去哪,爹娘都没了不说,徒步走回去早就累死了。怎么能让她走呢,万一想不开……”兰庭顾不得与薛珩多言语,吩咐碧釉,快让人去追那位贺姑娘。
  薛珩动了动唇瓣,本想说,她当初不也拖着垂死的他,活下来了吗?
  更何况,他给了银钱,她无论是雇车回去,还是留在此地寻一份活计,总能存活的不是,他们当初比这艰难多了。
  “派人去找,先把她带回来。”
  此时,贺韶娘正抱着怀里的包袱,漫无目的地走在湖边,身后蓦然传来一把黄莺似娇俏的声音:“这位姑娘,请留步。”
  她停下了脚步,回身看见一个娇贵的小姐,身边簇拥着一众丫鬟仆妇,仿若众星捧月一般,步步行来。
  一眼就能看出来出身不凡的那种,贺韶娘虽然穿着都督府准备的衣裳,但是在倨傲高贵的傅若潇面前,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低下眉眼去。
  对方恍若昂贵的明珠一般,衬得自己更似是草芥。
  傅若潇很满意贺韶娘的反应,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低三下四的女子,也妄图觊觎薛大都督。
  但她还是摆出了贵女温雅的姿态:“你和薛大都督相识?”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傅若潇从贺韶娘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宛若天神的男子,世上所有褒义的辞藻都能够赋予给他。
  她相信薛珩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对他会轻许诺言这种事,却不予相信。
  看着贺韶娘神往且深情的姿态,傅若潇陡然冷笑:“他会想要娶你这种人,凭你也配?”
  贺韶娘听出了她无端的鄙薄,弱声弱气地问道:“傅小姐什么意思?”
  傅若潇合着在谢兰庭处受得气,一起发泄到了傅若潇的身上:“你这等贫寒孤女,身份微薄,岂不知盛京城中,与我们提鞋都不配的,真不知你是怎么有脸攀附薛大都督,我若是你,就早早滚出盛京去,免得污了旁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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