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扣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忍不住问:“你洗澡了吗?”
骆亦卿没有看她,一只手落在方向盘上,衬衣袖子向上卷起,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
他发出鼻音:“嗯。”
微顿一下,觉得自己太冷漠了,又补充:“在医院时把衣服弄脏了,干脆回家洗了个澡。”
“啊。”江梨没有多想,“可你不是说今天下午有手术吗,做完手术又特地跑回家洗澡然后再来接我……那不是很麻烦。”
骆亦卿微抿了一下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晚饭回家还是在外面吃?”
“回家吧。”江梨想了想,刚刚因为苏教授而变得有些低落的心情,在这一刻重又亢奋起来,“我前几天买了通心粉,是一个从没吃过的牌子,想做做试试看。”
骆亦卿眼中情绪终于稍微缓和一些,颔首:“好。”
他单手开车,左手虚虚放在方向盘上,并没有发力。
江梨注意到他左边袖子没有向上挽,笃定道:“你一定没有强迫症。”
骆亦卿微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嘴角微扯了扯,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笑意。
苏教授的住处接近市中心,开车甫一驶出住宅区,没几步路就开始堵车。
骆亦卿放下右手,松了松领带,状似无意道:“你跟那小男生,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谁?师兄吗?”江梨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意飞扬道,“怎么,我们早恋的话,哥哥也要管吗?”
“那我倒不管。”骆亦卿慵懒地道,“可哥哥会看面相,他不是好人。”
“长成什么样的才算好人?”
骆亦卿不假思索:“哥哥这样的。”
江梨悲伤极了,她也觉得哥哥是好人,可她又没办法跟哥哥早恋。
狭小的空间内沉默一瞬,见江梨迟迟没有开口,骆亦卿突然转过来:“小孩儿。”
江梨一秒回神,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耳根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心虚地大声道:“嗯……嗯?”
“哥哥真的是个好人。”骆亦卿的领带松垮垮的,唇角散漫地勾着,明明脸上写满“我很会玩弄异性的感情”,可不知怎么,江梨莫名觉得,他现在很认真,“你不要怀疑这个。”
心里小鹿蓄势狂奔,江梨眨眨眼:“我没有怀疑过啊……”
骆亦卿微默,难得没有再开口,眼瞳在夕阳的光线中一言不发地变幻颜色,像通透的琉璃。
下一秒,面前的车流重新开始移动。
他的气息从面前撤离,江梨终于得以喘息。
小无尾熊掩耳盗铃似的,将话题扯开:“我今天跟师兄一起去拜访了一位老师,是以前曾经给我上过深度报道课的教授,她女儿去世了……你还记得上次你们学术周,从楼顶跳下来那个女孩子吗?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那竟然是她的女儿。”
“嗯。”骆亦卿记得,他在那里与江梨重逢,“我记得。”
“师兄问我要不要写教授的稿子,可我不想写这个。”江梨小声碎碎念,“以前我跟童慕诗组队,也写过一篇类似的稿件,讲一位失独的母亲……那位母亲的女儿也是自杀去世的,在医院里。我不想再想起这个了,我怕疼,听人转述也疼。”
骆亦卿沉默着,突然感慨:“自杀的人还真是多。”
他也很不巧地遇见过。
“是啊。”江梨没有多想,“人还是怕死一些比较好。”
骆亦卿勾唇笑笑,笑意半分也没有到达眼底:“可我觉得你就挺不怕死的。”
“……啊?”
“要是被江连阙知道,你申请了驻外。”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嗓音微哑地,借着别人的名义,说自己的想法,“他一定打断你的腿。”
男人声音很低,话语中的情绪难以分辨,可脸上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
江梨愣了好一会儿,才迟迟想起来:“你说的是我放在书桌上那个外派申请表吗……那是明年的申请表,社里名额也不多,而且要求超级高,也不是申请了就能去的,我很可能去不了。”
她这么随意的语气,再一次将骆亦卿心里刚刚压下去的小火苗又勾了起来。
他绷着下巴,默不作声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什么时候申请的?”
江梨怂出飞机耳:“前段时间……就是在大会堂,遇见妈妈那天。”
她本来还在犹豫的。
可一看到妈妈,就觉得还是要走,走得越远越好。
“江梨。”骆亦卿叹息,“我是少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你这么迫切要走?”
江梨被他的气势压到,脑子运转的速度都比往日慢了很多,可就算这样她也没忘记:首先,她申不申请外派是自己的事,跟离不离开骆亦卿都没关系;其次,骆亦卿自己不是也想让她搬出去吗,干嘛现在又摆出责怪她的样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
江梨突然意识到:“我把文件放在书桌上,压在辞典下面,你为什么会看到它?”
“我——”
这事儿解释起来比较迂回。
骆亦卿结束下午的小手术之后,忙着换衣服下班去接江梨,只顾着走路没看别的,不小心被一个神经病病人冲上来划了一刀。
他下意识就把人徒手按翻在地了,可对方的美工刀在他左小臂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等保卫科的人赶过来,他的衬衣袖子都被染红了一块。
骆亦卿是个十二级洁癖,尤其在他认出这个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挥刀子的人是谁之后,心里的恶心更上一层楼。
于是他干脆开车回家洗了个澡。
公寓的公共卫浴很靠近江梨的房间,她早上离开时也没有关门,窗户大敞着,北城入了秋就开始刮妖风,窗台下被吹得一地都是花瓣,书桌上的书页也哗哗作响,还有几本已经被掀飞出去。
他路过房间,进门帮她关窗,俯身捡那几本掉在地上的书时,看到了那份外派申请。
莫名其妙被人捅了一刀,骆亦卿本来就不高兴。
看到这份驻外申请,他就更不高兴了。
在路上遇到神经病的话,他还能反手借着降服歹徒的名义,把人狠揍一顿。
可面对江梨,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骆亦卿就这么怀着抑郁的心情洗完澡换完衣服开车找到江梨,又看到她和那个小师兄在一起。
他心里的火山爆发得如同白垩纪末期,下一秒就要在进化史上送走一个族群。
收起思绪,骆亦卿张张嘴:“我……”
还是卡在这儿。
江梨一动不动,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没有打断,也没有发疯,她就这么望着他,安安静静地等答复。
骆亦卿突然生出一种“我辜负了她”的错觉,这种错觉很快转化成烦躁,他脚踩油门冲进小区,一口气滑进停车位:“只是恰巧看到。”
江梨:“喔。”
这回她回应得很快,半点儿犹豫也没有,仿佛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他说什么她都不信。
骆亦卿心里躁意更盛,解释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下车时下意识伸手去拿她的包,被她强硬地抢回去:“不用了,我自己拿。”
“……”嘴角微动一下,骆亦卿心里的烦躁很快烟消云散,又变成难以言喻的憋屈。
小无尾熊一句话都没多说,抱着她的相机和背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往常都叽叽喳喳的,就算他不问,她也会追着告诉他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去了哪、采访了什么人……
骆亦卿脚步微顿,慢一拍跟她并肩,低声:“哥哥想跟你聊一聊。”
江梨向来讲道理,一点也没表现出抗拒:“你说。”
可她越是这样,骆亦卿心里越是没底。
“哥哥觉得,你有一点幼稚。不是说天真不好,但梨梨是个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骆亦卿心头的躁火尚未完全散去,只能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要不要驻外,这种事,要跟家里的大人商量一下。”
“这不是还没批下来吗,我说过,不一定选我的。”江梨抬眼看他,“而且,我家里没有大人可以商量。”
“说什么傻话,哥哥不是你家的大人吗?”
哪个家里人会天天想着把我赶出去……
江梨正在心里小声嘀咕,又听他声音里含着点儿笑,低声说:“哥哥知道,你喜欢哥哥。但总不能为了跟哥哥赌气,就跑去做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
江梨猛地抬起头:“你知道我喜欢你?”
骆亦卿没料到她的关注点是这个,有些迟疑:“嗯……”
就是这一秒钟的迟疑,令江梨整个人的脸都红起来。
她很少有这种感觉,因为没怎么喜欢过别人,所以难得体会到这样强烈的羞耻感,潮水一样,将整个人包裹进去。
骆亦卿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小姑娘眼尾迅速染上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懊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知道你还一直装不知道,耍我很好玩吗?”江梨有一点想哭,可想想又觉得自己最近哭的次数也太多了,为一个人好像挺不值得的,于是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不是。”骆亦卿忽然急了,想让她冷静一点,却又隐隐觉得完蛋了。
他尽可能安抚她:“哥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可能没搞懂什么是喜欢,你对我可能是依赖也可能……可能是别的,但我们不合适。”
江梨固执地看着他:“可我是个成年人了。”
“但你在哥哥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所以对你来说,小孩子的喜欢都是一时兴起,根本就不值得认真对待。”江梨撇开视线,深吸一口气,“谁告诉你我是因为跟你赌气才申请驻外?在你看来,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时兴起吗?对待工作是一时兴起,对待你也是一时兴起。”
“梨……”
骆亦卿突然感到词穷,她撂下这句话抱着相机转头就走,他伸出手想拽拽小姑娘,却恰恰慢她一步,指尖只捉住流动的风。
其实讲完那句话的瞬间骆亦卿就后悔了,他的直觉一向非常准确,她开口的上一秒,他心里就涌现出铺天盖地的强烈直觉,满脑子的小人都在用红灯警告他——
恭喜你,将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翻车。
骆亦卿像一个惹怒了可爱女儿的老父亲,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梨身后,看着她打开家门走进去,头也不回地直奔自己房间。
“砰”地一声轻响,关上卧室门。
骆亦卿:“……”
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江连阙,把他妹妹惹生气了怎么办?
可是以前三个人在一起时,江梨好像从没被惹生气过……
能耐啊,骆亦卿。
他沉默着在客厅坐下,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谁看了不喊一句牛逼呢,呵呵。
-
卧室门一锁就是两个小时。
天色将黑未黑之际,窗外突然传来动静,骆亦卿抬起头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黑云蔽日,今日的日落都比前几天要早一些。
公寓里一片寂静,房间隔音太好,他完全听不到江梨在卧室里捣鼓什么。
但只有二十分钟就要到饭点儿了,骆亦卿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盯着手里的书,在心里想——
等到吃饭时间,他就有正当理由去敲门了。
到时候叫她出来,两个人都不会太尴尬。
这样想着,骆亦卿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一些。
下一秒,江梨卧室门锁传来响声。
他甫一抬头,就看到立在卧室门口那只毛茸茸的小姑娘,她背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骆亦卿刚想说,你出来了啊晚饭想吃什么——
话到嘴边,突然看到她手边还拖着个巨大的行李箱。
二十四寸,颜色是玫瑰金,能装下她几乎所有的行李。
骆亦卿放下书,觉得自己心里这把火,这回是下不去了。
他单手撑着脑袋,撩起眼皮看她:“去哪儿?”
江梨拖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点停住:“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但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适合做室友。”
她微抿了一下唇,“我会跟哥哥解释的,不是你的问题。”
骆亦卿沉默片刻,点点头,冷笑:“挺好。”
窗外闪电游走如同青蛇,轰隆隆的响声过后,大雨倾盆而至。
冷白的灯光下,他低沉的声音在客厅内转一圈,又漫不经心地回到耳边:
“你想好了,今晚走出这扇门,就再也别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该是昨天的更新,结果我太困了没写完_(:з」∠)_
我好粗长喔,明天的螺蛳粉,我要奖励自己一个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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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被划了一刀这个剧情
希望你们不会觉得很突然或者很抓马(?)
可能再后面会有解释
等等
我会写的!【坚定】
ps,有外伤的话不要洗澡喔,容易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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