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一瞬,面色古怪道:“旌主今日带贴身侍卫,绕过前去漠北的乡道,入了松花镇。”
裴元邵把玩手指的动作微顿,黑眸疑惑之色一闪而逝:“他人在松花镇?”
红莲点头,脸上的古怪之色更甚:“奴婢方才偶遇暗三,镇南王不仅人在花石镇,且与殿下住在同一个客栈之内。”
裴元绍眸光微暗,他手指不经意的敲打在床柱上,眯着眼,沉默了会儿,方道:“查!旌寰是个聪明人,倘若不是有要紧事儿,此番定不会绕远道前去漠北。让人查!”
见红莲点头,靠坐于木桩上,神色倦怠。
原本腹部便受了伤,一整日滴水未进,方才又被那农女的无情离开给搅的心绪翻涌。
此刻坚持听了红莲的汇报,便也再没了精力。挥挥手让她退下。
只眼角余光瞟向不远处八仙桌上的剩饭剩菜,抿唇,又将人唤回来,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妻主……那农女可是甩袖回村了?”
红莲慢半拍的侧身,垂头,眼中布着惊异之色。
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此乃殿下第一次关心一位平平无奇的女子。
心中虽觉奇怪,却并没有多嘴询问。她躬身面色古怪的回道:“应是没有,约半个时辰前,柳女君从云来客栈走出,去了隔壁富贵楼。属下守在殿下身边,便没有跟进去。”
“没有走?”裴元绍猛的看过来,墨眸有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半分欢喜,虽极快的收敛,却被正好抬头的红莲看了个正着。
红莲心中一个咯噔,正要细看,却被殿下一个阴鸷的眼神逼退。
裴元绍哼了一声,吩咐道:“退下吧。”
红莲满腹疑惑的躬身,从窗柩处,飞射出去。只不过轻功跃出时,全没了往日的利落,衣角险险被窗柩上雕饰勾到了衣角,形容狼狈。
裴元绍盯着暗卫消失,重重冷哼了一声。
客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红衣男子掀开床帐,觑了眼床侧方凳上放置的干净衣物,唇角弯了弯,他伸手将叠好的衣衫拿入账内,除下染血的衣物,换上那人买来的粗布麻衣。
麻衣粗糙,并不如锦缎穿在身上舒适。他强忍着身上痒意,穿在身上。
毕竟是那人亲手买来,倘若不穿,她指不定又会如何看他。
想想她嫌弃的眼神,胸口便有些添堵。
罢……左右也还能忍受。
最重要的是,她……方才没有置他于不顾。他愿意给她一点儿,身为妻主的……嗯,体面。
裴元绍勾唇,微笑唇上扬,墨眸熠熠生辉。
――
柳长宁提着打包好的白粥返回二楼客房时,便宜夫郎正盯着床帐发呆。
八仙桌上的残羹冷炙,屏风内澡桶中的污水俱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想来是那人叫来了小二姐。
她满意的觑了眼床帐内的男子,眼中漫着丝笑,弯唇,缓声道:“饿不饿?”
裴元绍受不了她眼底温和,总觉得那样不经意的关心,于他很是危险。
不自在的别开眼,佯装生气的冷哼道:“有事儿没事儿,惯会没脸没皮假笑。方才不是自个儿气走了吗?还回来作甚?”
怨气颇大,柳长宁随手关上门,将手中的热粥放于八仙桌上。
走至床侧,一把掀开床帐,俯身,便与他迎上来的墨眸对视,淡声道:“行行行,你说假笑就假笑。我此番折回来不是还要给你送粥喝吗?否则你若饿死,可怜我要背上一个克死夫郎的名头。”
陌生的气息突如起来的靠近,裴元绍墨眸倏然睁大,他猛的回头,她呵出的热气便直直的喷洒在自己的面门之上。
鼻端灌入好闻的青草香,心尖无端生出一波战栗。
他烦躁的伸手,狠狠的抓了抓脖颈侧微微发痒的皮肤,却不料指甲只堪堪刮过皮肤,手腕便被身前女人紧紧攥住。
他抿着唇,惨白的唇色,染上一层绯红,别扭道:“放开!”
“别抓!”
柳长宁并不搭理他,语气不自觉重了三分。
她低头,顺着他的指尖凑近细看。
这人换了一袭粗布麻衣,许是麻衣粗糙,他脖侧裸露的肌肤上此刻生出细细密密的红疹。
他方才抓挠的指印在白皙的脖侧,触目惊心。
柳长宁扣住他胡乱挣扎的手腕,茶色眸子滑过一抹流光。
便宜夫郎显见的并不如表面看来娇气,只可惜往日绫罗绸缎加身,皮肤对麻衣过敏。
她眯着眼,心内暗叹一句:麻烦……
却也并不讨厌,识时务又能忍常人不能忍。
大片红疹眼看着已蔓延至下颌处,他却挺直身板,并不在意。
柳长宁心中没来由的软了几分,张嘴,欲劝他换下身上的行头。
却不料那人猛然使力企图挣脱手腕,一拉一拽,用力过猛。
原本就俯身而立的柳长宁,因了拉拽的力道过大,身子便直直的压了下去。
裴元绍瞪直了眼,前方淡色的唇一寸寸压下来,狠狠的砸在他的唇角,严丝合缝的与他的绵软相贴。
鼻端传来浓郁的青草香便仿佛是麻药一般,让裴元绍再也动弹不得。
他直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茶色双眸,那人鸦羽色的睫毛一扇一合。
他的心脏也跟着细密睫毛抖动,一起一伏。
他狼狈的伸手按压住胸口,倘若不压制住,它……可能会破膛而出。
他墨色的眸子泛着丝困惑,心内暗忖,自己难不成不是患上了不治之症?
此时心口的跳动比前世濒临死亡时的频率更加强烈……
他……重活一世,难不成不是被母皇布的死局给陷害至死,却因这不知从何处染上的重疾,最终落了个药石无医的下场?
裴元绍面无表情,眼底死气沉沉。
变故徒然发生,当唇上的温热传来,柳长宁亦是一脸呆愣,她极快的反应过来,撑着手,腾的一下站起来。
从怀中掏出刚买的帕子,作势便要往嘴上擦。
眼角余光却正巧瞟见,木床上的男子一脸命不久矣的脸色。
她顿了顿,暗自爆了句粗口。
靠!
这人该不会认为她口水有毒,唇碰一下,便得被毒死?
柳长宁眉头紧蹙,顿在半空的手臂强自转了个弯,将帕子塞直床账内男子的手中。她指了指他的唇角,语气委婉道:“放心,没毒……倘若你不放心……擦擦……擦擦就好!”
她活了三辈子,就这会儿说话,舌头伸不利索,结巴。
柳长宁眯了眼,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沾了别人的口水,本已是极其嫌弃,这会儿还须得将净嘴的帕子递给占了她便宜的男子。
因为她是女人,她得忍!
第21章 憋说话
便宜夫郎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死鱼眼定定的盯着圆顶纱帐 ,五指紧紧的捏紧方帕。指腹深深的陷入手心中,便有血渍从指缝处溢出。
柳长宁皱眉,觑了眼他沾血的指缝,脸上的神色不太好:“呵!想自残?”
裴元绍僵硬的歪着脖子,他猛然回头。
薄唇张了张,便见床边的女子眉头紧锁。她挑眉,茶色的眸内滑过一抹伤人的厌烦。
心脏鼓点般的跳动,归于沉寂。迎着那人厌烦的目光,心口泛酸。
裴元绍下意识的别开眼,吐出喉口浊气。双手缩于袖口处,五指成拳,指甲愈发深陷了几分,掌心的疼痛令他理智回笼。
再抬头,落寞之色一闪而逝,微笑唇勾出一抹极为灿烂的弧度,冲着不远处的女子嗤笑出声:“就凭你?”
他轻佻的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眼,棱唇亲启:“不配!”
心头虽酸酸涩涩,但让堂堂长帝卿在一农女面前,丢了体面,那也是万万不可能。
身为哥儿的骄傲,绝不允许他在她面前低头。
裴元绍腰板挺的笔直,修长的脖子高高昂起,像极了一只高傲的公孔雀。
柳长宁紧蹙的眉头不自觉松了两分,能生气争锋相对总比死气沉沉好太多。
方才唇碰唇,对这个世界的哥儿来说,确也不能容忍……可她并不是有意为之,倘若不是他用力……
好在便宜夫郎似乎贞操观念并不重,能想开,便也不会缠着她不罢休。
柳长宁晲了他一眼,语气稍稍好了些:“罢了,我配不上公子您。你嘞,赶紧养伤,过来吃饭。往后只要您想离开,随时都可。我们和平休离,岂不美哉!”
她背身走至八仙桌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本图画书册,再不搭理他。
书籍是方才在巷口书铺子里买的,毕竟这个时代与前两世社会制度不尽相同,她也须得尽快了解金凤王朝的人文地理。
桌上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白粥,冒着氤氲之气。
裴元绍眯着眼,觑了眼八仙桌上腾腾白雾,心口沉甸甸的。
过了半晌,放慢半拍的举起手中的帕子,用力擦拭唇上不存在的水渍。
直到棱唇红肿,这才停了手上动作。
忽略心头说不清的失望,他抿唇,起身,喝粥换衣。
从始至终,便再没有与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说上半句话。
裴元绍直觉敏锐,因了对危险的直觉,避开过很多次危险。
心头不断敲响警钟,农女于他是一枚不确定的弹丸,近几日心绪难平,性情变化莫测,心口起伏不定,皆是因此人而起。
在她身前,他甚至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此事于他陌生而危险。
裴元邵喝完粥,躺在圆顶床帐内,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不能再与农女有任何言语!
他强迫自己忽略心头的那一抹狼狈,双眸紧闭。原以为会失眠,阖上眼,却很快进入梦乡。
夜晚,柳长宁找来小二姐,要了几床被褥,在地上打了地铺,和衣而眠。
第二日,天色将将蒙蒙亮,柳长宁便准时睁开眼。
她轻手轻脚的穿衣,推门而出。
却不知床帐内的男子早已经醒了。
柳长宁前往镇子口先雇佣了一辆牛车,又在集市买来吃食儿、被褥、日常需要的用品。
将整整一辆牛车悉数装满,这才走出集市。
身上的银子花去了一半,她倒也不如何心疼。她素来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性格,改善生活条件是重中之重。
待与车妇返回云来客栈时,天光大亮。
此刻天气尚不算热,柳长宁盘算趁着日头不毒辣,返回西樵村。
否则耽搁至正中午,牛车简陋,乡道道路不平,一路磕磕绊绊,又被太阳直射,想来极为不适。
考量到穿上麻衣也能令身上起了红疹的男子,指望他能受住这烈阳炙烤,便是痴心妄想。
柳长宁心中做好盘算,确是不知,最后受不了日晒的是她自己。
裴元绍虽锦衣玉食,却自小习武。当年头顶苹果,立于烈阳之下,可站立三个时辰,麻衣过敏实乃偶然。
上至二楼,便宜夫郎已经衣冠整齐。
身上换了一声干净的红衣锦缎,阔袖蟒袍,素白腰带封腰。身材修长,桃花眼挑眉看来,潋滟生辉。
说来奇怪,柳长宁这辈子鲜少见男子穿着红衣,因了颜色艳丽,穿来便显得的柔弱失去了男儿的硬挺气概。
不过便宜夫郎,却完美将红衣穿出了另一种风情,妖而不媚,艳而不弱,五官张扬却棱角分明。倘若不是他故作轻佻的笑,便是骄矜而贵气,仿若染了丝红尘的嫡仙。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冲着他红色的外衫抬了抬下巴,淡笑道:“这么快便新买了袍子吗?看起来比麻布衣合身多了?”
裴元绍翘唇的弧度勾了三分,又很快压下去。
他故作高傲的点头,觑了一眼门外:“我们什么时候回村?”
红衣男子神色自若的依靠在木床边,唇角带着初次见面的假笑,神色疏离。
柳长宁虽觉奇怪,却并不以为意。倘若此人如昨日那般,阴晴不定,她自个儿也觉得束手无策。
索性疏离一些,更容易相处。
想及此,她唇角上翘,指了指窗外,回道:“牛车已在楼下等,委屈公子随我一并返乡。”
裴元绍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窗外果然停着一辆牛车,随时简陋,以她的条件,亦是尽力。
她站在不远处,眉目疏离,说话敬而远之。
裴元绍眯着眼,心口尽管沉甸甸,却强行克制着起伏情绪,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冷淡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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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物品并不多,柳长宁将旧衣物放入竹子编制的背篓中。
与裴元绍一前一后向楼下走。
原本以为以他昨日受的重伤,行走应该极为不便。
哪里知道,只一夜的功夫,那人竟似没事人一般,扶着楼梯,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柳长宁回头觑了一眼他腹部的伤口,被他恶狠狠的警告后,这才没了打探的心思。左右她也不是受虐体质,不让她搀扶,她还乐意落的个轻松。
一楼大堂此时正热闹。
十几位带刀侍卫跟随于一玄衣女子身后,女子身材高挑,远远看来,只比便宜夫郎矮上小半个头。
柳长宁定睛打量,好家伙,又遇见了。来人便是昨日偶遇两次的年轻女君。
当真莫大的缘分。
目光想接,那位贵女君很快移开了视线,淡淡瞟了她一眼,目光定于她的身后。
柳长宁饶有兴趣的侧头,便宜夫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在眼前放大,确有勾人的资本。不管放于哪个时代,这张脸俱是焦点。
唯一的缺点是,沾花惹草,麻烦!
心中嫌弃,面上却也不显。忽略前方灼灼的视线,抬步下楼。
胳膊却被身后之人缠了上来,肩膀处抵了个头,侧身被压了半个人的重量。
便宜夫郎松竹的淡香传入她的鼻端。
“妻主,等等奴家,奴家脚腕疼。”沉郁的声线被刻意压细,声音软绵无力,撒娇意味尽显。
柳长宁身子微抖,裸露在外的肌肤生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