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嫏也是知道这些的,她放下笔,顿了顿道:“收拾收拾东西,陪我回一趟楚家吧。”
鹌一跟了她一场,既然有机会能救得下来,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人去死。
长蓉愣了愣,赶紧应了是。
宫里,皇帝司马德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把件,眸色微深的看着下首的人。
沈太医在旁恭恭敬敬的收拾着医箱。
“你要请辞?”
皇帝嗤笑一声,道:“沈苏叶啊沈苏叶,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朕的,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陛下恕罪啊。”沈太医诚惶诚恐地放下医箱,伏跪在地。
“朕知道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在这世上活着的,又有几个不怕死呢?”
皇帝的眼神却是落寂了下来,捏着玉把件的手就紧了紧,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推心置腹:
“朕总说治不好要向你砍了,不过是为了吓吓你罢了,这话先帝也常说,你可曾真的见过有哪几个太医真的跟着一同下了皇陵?”
沈太医见心思被戳破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额角的汗珠如黄豆一般大,就这样一滴一滴的落下。
干涸的起了皮的唇微微地翕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皇帝叹息了一声,道:“朕这一生啊,幼时便生活在各种阴谋算计之中,少年时便和兄弟朝臣玩弄权术,各种谋算。这当了皇帝之后,却是众叛亲离,每日埋伏于案牍之中,为各种奏折所累。如今人到晚年,也是时候该解脱了。”
沈太医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味?
皇帝司马德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如同看开了一般的问:“沈苏叶啊,你便直说了吧,朕还剩下多少时日?”
沈太医大惊,不是啊,陛下您误会了啊,有事的不是您呐。
他赶紧道:“陛下莫要胡言,您身体虽然是有些病症,却并非是不治之症。您千秋鼎盛,福德万世,能有什么事?”
皇帝就笑了,叹息的看着他:“你啊你啊,朕的身体朕自个儿清楚。都能把你吓的要请辞,想必是不剩下多少时日了。”
沈太医眼看着是说不清楚了,赶紧道:“陛下,臣方才觉得臣还正值壮年,有不用这么早回乡养老。”
皇帝看着他,轻叹了一声:“若是真的治不好,便早些说吧,尽力而为便是,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也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看来陛下还是没怎么信,沈太医擦着额头的汗,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
最后,只得这样罢了,带着陛下赏赐的银两拿着医箱退下去了。
沈太医走了,皇帝司马德确是认认真真的考虑起来太子监国一世。
这个儿子性子是个不羁的,半点也不受管教。胆子又大,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偏要做,从前在六部的时候就各种大刀阔斧的来,半点也不考虑其他的。
司马德真的怕他走后,这个胆子包了天的,拿着朝政乱来。
如今先叫太子上手一段时日,他在旁看着,也好帮衬着点。
司马德想着想着,就唤了福德来,想要拟旨,可又有些犹豫不决。就对福德说起了此事。
这一听可如何得了?福德赶紧将人拦住,“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时候,这个时候要太子监国,岂不是要动摇人心?”
这历朝历代哪位皇帝敢这么放权给太子,不都是千防万防的,生怕太子权势过大,危及皇位。
德福虽知道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却也不能就这样放心的看这陛下想做什么做什么。
见陛下不为所动,他只好又劝道:“陛下三思啊,太子若是见到您这幅模样,定然就会知道您的这身体……”
“这倒也是。”
司马德顿了顿,终究是先放下了笔,将此事排后。
御书房的事情匆匆而过,然而这一番动静,却不着声色的传入了司马勋的耳中。
幕僚恭敬的道:“殿下,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恐怕要大限将至了。”
又一幕僚道:“陛下如今竟然动了让太子监国的念头,怕是情形不妙啊。”
“如果太子不死,怕是殿下再没有可能登基。”
若是换一个朝堂,殿下只要挑拨离间栽赃陷害,叫陛下心中对太子生了嫌隙,便可以趁机得利。
然而却是不巧的很,殿下竟然碰上了如今的这样陛下和这样的太子。
司马勋眸色阴冷,却没再提刺杀的事了,这么多年,多少次刺杀了?没有人比他更盼着司马静死,然而每次刺杀从没有一次成功的。
他如今想的已经不是要如何让太子薨逝,只要镇武侯愿意助他,他也未必不能拿下皇城,然后将父皇拉下皇座。
计划已经提上议程,只待与魏家那个野鸡郡主成婚后,他便在准备集结势力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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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嫏想要回楚家,便在司马静回来时,与他说起了这事。果然,司马静未曾阻拦,只问可要他陪着。
楚玉嫏却是淡笑着拒绝了,司马静的伤养了几日好的差不多了,就又回了朝堂。
*
楚玉嫏是微服回的楚家,楚家的气压低的很,人人都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下人也都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生怕哪个地方出了错,被主子责罚。
楚楠独自站在书房,楚玉嫏过去时,没叫任何人跟着。
“父亲。”楚玉嫏就还如同过去那样,低眉行了个礼。
楚楠看见她眸色动了动,侧过身子避开了那礼,开口道:“如今我们身份有别,是为父该给你行礼才是。”
楚玉嫏就神色黯然了下来,叹息低声问:“父亲如今是不相信女儿了吗?”
楚楠看着她,手指微微动了动,没有否认她的话,只是道:“你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楚家的这些事,也用不着你操心了。”
楚玉嫏就压低了嗓音,低落的道了一句:“可是不管女儿如何,父亲永远都是女儿的父亲啊。”
楚楠神色微有触动,然而想到晟王的话,不由的又硬了心肠,避开了那话头,只道:“此次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父亲!”楚玉嫏看着他,双眸微微湿润了起来,她噙着泪,声音有些哽咽,“女儿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楚家的啊。”
“为父知道。”楚楠道,然而就算是她现在说着不会背叛,谁又能保证以后呢?这些事情,原本就不该她插手。
楚玉嫏就按着帕子,双眸微红的看着他,问:“所以,为何父亲要动手刺杀太子,却不曾与女儿说起呢?”
楚楠看着她道:“从前叫你去对太子动手,你不是不愿意吗?”
“此事却并非女儿不愿意动手,只是太子警惕的很,女儿要找个摆脱嫌疑的时候再动手,”楚玉嫏垂着眸说着这话,确是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真的只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而已。
“女儿有一事想不通。”楚玉嫏叹息一声看着他道。
楚楠蹙眉问:“什么事?”
楚玉嫏问:“父亲想要从龙之功,为何一定要选晟王?”
楚楠心道不是废话吗,晟王是他们楚家的皇子,身体里也留着楚家的血,楚家与太子对立,自然是要扶持晟王的。
他没答,楚玉嫏却是如了然一般道:“晟王如今却是娶了魏郡主,要借用魏家的势力登上那个位置。镇武侯既然敢帮晟王,自然就有本事叫晟王听他的。”
“到时候晟王若是登基,魏家便是头功。”楚玉嫏微微勾唇,“况且,等魏郡主生下了晟王长子,怕是到时候就更没有楚家的地位了。”
楚楠被这番大胆的言论震惊到了,出口便呵斥:“你懂什么?此事也是你这个女儿家能忘议的?”
第95章
“父亲不愿意听女儿的, 楚家的难处,女儿也是能理解的。”楚玉嫏轻轻的叹息一声,“只是父亲当真对太子有太多误解,太子对女儿, 确是真心的不错。不光将对牌给了女儿, 就连玉牌也送到了女儿手里。就连整个东宫后院之中, 除女儿外不见半个姬妾。”
楚楠却冷着声音道:“便是如你所说又如何,太子再昏庸, 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 对自己的外家生分了。我楚家与太子敌对多年,还有虞家那样的劲敌。太子不对楚家动手就罢了,怎么可能会重用楚家?”
虞家是太子外家,与楚家多年以来不对付。若是楚家真的归于太子麾下, 势必要低虞家一头。再加上太子若是心有芥蒂, 可以给楚家穿小鞋。
果然啊, 要想楚家和东宫站到同一阵营来,虞家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阻碍。
楚玉嫏叹息一声,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父亲就算是不为了别的着想, 也该为了女儿腹中的孩子啊。”
她抬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 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楚楠瞠目的神色。
“你……你你这是何意?”
楚楠惊讶错愕, 此事太过突然,他倒是反应不及了。
“女儿此次回来,正是要与父亲说这件事。”楚玉嫏幽幽叹息一声,道,“之前狩猎遇刺,有一刺客却是冲着女儿来的,此事父亲可知道?”
这件事楚楠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疑惑了许久,也曾派人去查过,却不曾查到任何线索。现在又听到女儿说起这件事,不由微微蹙了眉,道:“你怀疑是为父派出去的?”
“父亲为何这么说?”楚玉嫏却是惊诧的看着他,道,“此事自然不可能是父亲所为,因为这刺客应当是来自虞家。”
“虞家?”楚楠蹙眉。
楚玉嫏就叹息了一声,道:“殿下已经将此事查清楚了,确实为虞家所为。虞家那位姑娘,本是虞家老太爷想将其嫁给太子的,却不想被我占去了位置,就想趁水摸鱼呢。太子不肯叫虞家的姑娘入东宫,那瑜伽的老太爷如何高兴的得,非说说是女儿善妒魅惑了太子殿下。”
“此事当真?”楚楠错愕,太子竟然真的如此说?
他第一反应却是不信的,天下间又有哪个皇帝不扶持自己的外家的?太子竟当真连一个侧妃之位都不愿意许给虞家?
楚玉嫏语气幽幽的道:“女儿身中了一箭,还好伤的不是太重。太医来的时候,把出了喜脉,只是喜脉的月份太小,不便宣扬出去,免得冲撞了福气。还好女儿福大命大,附中的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否则就要因为那一箭而命丧黄泉了。”
“太子殿下因为此事震怒不已,但是念及这么多年来虞家忠心耿耿,虞老太爷又年事已高,是矣才将此事压了下去。但是因为此事,太子已经好久没有召见过虞家的人了。”
楚楠这下确实深思了起来,若是此事属实,怕是他从前忧虑的那些忧虑就不算什么事了。太子与虞家生了嫌隙,那么虞家还足以为虑吗?
“女儿也不想瞒着父亲,当时来为女儿诊治的赵太医是咱们楚家的人,虽然女儿当时给他塞了几锭银子,叫他莫要声张。”楚玉嫏轻轻叹息一声,道,“但是赵太医毕竟是楚家人,对楚家忠心耿耿,想必是已经与父亲说过了的。”
赵太医说过?当然不曾,没有的事,要上哪里说去。
楚玉嫏不动声色的挑拨着,赵太医是楚家的人忠于楚家。但是楚玉嫏却想着,将这位赵太医单独拉拢进她的阵营。
果然,楚楠下意识的就对赵太医的态度冷漠下来了。这么重要的事,赵太医竟然就为了一锭银子而将此事隐瞒不报。那么除了此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姓赵的太医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瞒着他?
楚玉嫏还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呢,楚楠便已经决定要再时不时的派人过去将赵太医好生敲打敲打了。
若是论忽悠人,楚玉嫏却是还不曾输过的。就算是不曾有过的事情,她也能凭空给捏造出来,真真假假掺合在一起,叫人分辨不出来。
而楚楠,也在谈话中不知不觉的被楚玉嫏带着走了。
“还有一件事情。”楚玉嫏蹙眉,做出犹豫的神色。
“还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楚楠方才遭受的冲击太大,觉得现在不管是听到什么,都不会叫他惊愕了。
“女儿在东宫之中,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想求父亲从暗卫营中拨两个暗卫让女儿带着。”楚玉嫏犹犹豫豫的道,“如此只是为了传信方便罢了,若是不行,便当女儿没说过。”
“不过是两个暗卫罢了,你想要待会儿自个儿挑两个去。”楚楠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到只是要两个暗卫,就哂笑了声道,“这方面,倒还不至于短缺了你。”
楚玉嫏微微笑了笑,屈膝:“多谢父亲了。”
宫中,尚且在准备成亲一事的楚贵妃和司马勋尚且不知道,楚楠内心已经隐隐的被说动了。他们都满心以为,楚玉嫏没有了和晟王的这桩婚事,就等于失去了楚家的庇护,一个没有母家庇护的太子妃,又能在这寂寥的深宫活多久呢?
然而事实上,楚玉嫏却从来都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是个柔柔弱弱又单纯的世家贵女。她敢于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司马勋万万也想不到,楚玉嫏没有了他这一桩婚事,还是能高高在上的做她的太子妃。而他没有楚玉嫏的这桩婚事,原本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楚家,也有了随时反水的可能。
楚玉嫏又回了自己原本的院子中,这里与从前倒是别无二致。院中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的枝桠,郁郁葱葱的,看着仿佛更加高大了。
楚玉嫏在院中石桌前坐了下来,“去问问,孟府医可在?”
苏芷一边忙着将院子里的下人都清理出去,一边忙活着给楚玉嫏换上热茶。
长蓉已经去请了,孟府医一听说是小姐回来了,就赶紧诚惶诚恐地提着医药箱过来了。
熟练的放好了脉枕,然而还没有一会儿,
“娘娘,您这阴虚体寒,身体又太单薄了一些。若是想要要孩子,情况怕是不太妙啊。”孟府医把着脉,神色越来越凝重。
这情况何止是不妙啊,阴虚体寒,对子嗣来讲是极为的难的。不光是子嗣,怕是每个月的时候都要受不小的罪。至于还有其他的,小姐应当是思绪过重,所以心有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