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摇头道:“奴婢要一辈子陪在娘娘身边的,怎么会轻易被人哄走?”
楚玉嫏就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长蓉呢?”
“前些日子有些宫女发放出宫,膳房那边也换了人。就有资历老的宫女想要立威,欺负新来的,今日就是这样,那两个新来的小宫女被使唤得团团转,还被烫水泼了一身,差点烫坏了脸。”苏芷忿忿不平,“这些小事也不该烦扰了您,长蓉就去处理了。那两个生事的老嬷嬷,已经按照宫律被贬为花园那边最低等洒扫宫女了。”
楚玉嫏就点了点头,道:“受伤了的宫女拨些银子安抚一下吧。”
苏芷应了是,看小姐又在绣那腰带,不由劝道:“娘娘一向睡眠不佳,方才累得都睡着了,眼下时候还尚早,也不着急绣这个。大夫都说让您多休息,您既然累了,不如先去睡一会儿?”
外头的雨下的小了,楚玉嫏看着手里才绣了一半的腰带,轻轻叹息一声,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天上灰蒙蒙的,才下过雨,街道上湿淋淋的,也没什么人。
只能看到零星点的小贩披着蓑衣,在街头叫卖。偶尔路过些个路人也只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司马静驾马从街头走过,也没有走多块,就这么悠悠闲闲的在路边走着。
一个穿着打着褐色补丁的干净蓝布短衫老头儿走在街头,扯着嗓子吆喝:“糖葫芦喽,甜儿的,买给幺儿尝尝喽,两文钱一串——”
却是他运气不错,一对普通百姓打扮的年轻夫妻从这走过,那丈夫穿着粗布衣,脚上脏兮兮的都是泥。妻子手里挽着一个篮子,荆钗布裙,衣上还带着灰尘。
两人并肩走着,路过小老头身边,丈夫喊了一声:“嘿,糖葫芦拿一串来。”
妻子赶紧拉住了他,道:“你买这做什么,我这么大人了,又不吃的。”
“不过才两文嘛。”丈夫憨笑着就给了钱,道,“怎么就不吃了,你从前最喜欢这个了,也没两个钱,快挑一个吧。”
那卖糖葫芦的小老头接了钱,笑呵呵的将糖葫芦,道:“小娘子丈夫可真知道疼人,好福气啊。”
妻子嘴上嗔怪着,甜甜蜜蜜的就挑了一个。却没有先吃,而是抵到丈夫嘴边:“你先尝尝,是酸的还是甜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扛着糖葫芦的小老头带着和蔼的笑,将两个铜板小心的放到了小破荷包里头。
街上空荡荡的,除了远处零星点的路人,就剩下那老头儿扛着大串的糖葫芦蹒跚着往前走着,路上有些滑,老头儿怕摔着就走的急慢。
天色还阴暗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雨来。司马静心里就生出来些落寂来,他就想到了楚玉嫏,或许皇家勋贵就生来都是冷冰冰的吧,在利益交织下,心里就少了这些朴实的温馨。
他没尝过这些人间烟火气,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所有人都带着假惺惺的面具,父皇忙于政务。宫里那些奴才,面上也是如出一辙的小心翼翼,恭恭敬敬。
宫里头那些算计多的很,楚家也是,楚玉嫏也母亲去得早,她想来也没有尝过这些烟火气……不,她是有的。
她会弯唇笑着让楚稚吃菜,会神色心疼的给楚稚上药,会细心的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玩具荷包……
叶勍就跟在后头,看到自家殿下突然勒马,就也跟着停了下来。实现就随着其落到了路边的那扛着糖葫芦的老头身上,那老头佝偻着身子,那一大串糖葫芦扛在背上,就显得他的身形更小了。
“前面卖糖葫芦串儿的老头儿——”
听到有人叫自己,老头儿顿住了脚步,竖着耳朵听了一下然后就回过了头,看到叫住自己的是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金尊玉贵的公子。
正想询问什么事儿呢,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便精准的扔到了他怀里。
“你这些糖葫芦,爷都要了。”司马静凤眸漆黑转头看向叶勍,使了个眼色道,“去接的呀,难道要爷去拿吗?”
“是,属下这就去。”
叶勍叹了口气,殿下对太子妃真的是太过宠了,在路边看到有人买串糖葫芦都要给人把一把都扛回去。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老头儿赶紧将手里的糖葫芦把儿,整个的递到了叶勍手里,又要准备来掏银子找。
司马静没见过他这样实诚的,不由凤眉一皱:“爷缺你那点零碎的铜板吗?”
叶勍就道:“我家公子赏您的,天黑路滑,您快些回去吧。”
“谢谢谢谢,谢谢官爷。今天天气不好,本以为这么多都要浪费了,还好遇上了好人啊。”
小老头儿感激涕零,捏好了钱袋,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
天色又暗了一些,晚风带起了阵阵凉意。
叶勍看着手里的一把糖葫芦,道:“殿下这么多,属下这骑马也不好给您送回去啊。况且,您买这么多,太子妃也吃不了啊。”
他从前也听闻过这位娘娘出阁前的名声,那可是京中贵女的典范啊,那样出生世家的贵小姐,会能看得上路边这孩童喜欢吃的东西?
“谁说这些是给太子妃的了?”司马静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孤记得你不是还有侄儿?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叶勍一听还挺诧异,他猜错了,殿下这次竟然还真不是为了太子妃才买的?真的只是想让那老人家早点回去?
如此就对了嘛,不过他大哥儿子都还没断奶,也吃不了这玩意儿。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殿下重新勒紧了缰绳,语气矜傲道:“太子妃娇气的很,怎么能吃这路边玩意儿,膳房司什么都有,孤看到了自然是回去让膳房司给她做。”
太子驾马走远了,马蹄踏过微泞的路面,溅起一阵泥水。就剩下一个叶勍牵着马,扛着那一大把糖葫芦站在路边,凉风吹过巷中传来两声野狗的吠声:“汪汪——”
叶勍觉得自己有点撑,太子殿下说话还是这么噎人。太子妃不吃,所以就拿来喂他小侄子吗?
宫灯已经一盏盏亮起,宫女们有序的持着灯从路间走过,给暗下去的宫灯添些灯油。
寝殿之中,烛火通明。
楚玉嫏正算着账本呢,就听宫人说殿下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
“殿下对娘娘真好,每天一回来第一个来的一定是咱们蒹葭宫。”苏芷抿嘴笑道。
长蓉看了她一眼,这孩子真傻,东宫中殿下除了小姐这里还有别的去处吗。
“让人上晚膳吧。”楚玉嫏合上了账本,起了身。
司马静到了门外,候着的宫女赶紧行礼:“参见殿下。”
楚玉嫏抬眸就看,她迎了上去,微笑道:“殿下回来了。”
外头大概是下着雾雨的,叫他眉间都带上了湿气。他过来时已经换上了常服,一身松散白袍腰间歪歪斜斜地系着腰带。
看着她熟悉的微笑,司马静想,她这样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还是不高兴的时候,挎着脸看着舒服。
这么想着,就抬手捏了捏她脸。
脸上一疼,楚玉嫏笑容顿住,觉得他可能有些毛病。
她退开两步,正色看他:“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司马静就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斜睨着看她,开口道:“听有喜说,这些日子你都没有让女医过来把平安脉?”
这是他方才过来时,听有喜犹犹豫豫的说的。
“有喜又在胡说些什么,我哪有。”楚玉嫏就递过去一杯热茶,抿唇笑:“殿下喝口茶吧,暖暖身子。”
“真没有?我听说,这几日总有宫女能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闻到药味。”司马静接过茶盏,怀疑的看着她,“你莫不是怕喝药,把药给倒了吧?”
第98章
楚玉嫏抿唇笑:“不过是把喝剩下的药渣倒在了树下, 殿下怎么想这么多。”
“没有便好,只是你身子还是太弱了些,别总是讳疾忌医。”司马静想着她每天夜里蹙眉睡不安稳总是梦魇的模样,就道, “暂且叫女医替你温养着, 等过些日若是不能好些, 便叫沈太医过来瞧瞧吧。”
“好。”
“孤今日叫了御厨做了些点心,你尝尝味道如何。”
宫女端着紫檀木雕花托盘就进来了, 手里头盘子里头放置着色泽诱人的糖葫芦, 那一个个山楂红的鲜艳欲滴,糖衣更添了几分颜色。
不只有串着山楂的糖葫芦,还有穿着葡萄的串着橘子的。膳房司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那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把东西做出个花来。
司马静就矜贵的抬起下颌, 挑了一根糖葫芦递到了楚玉嫏的唇边, 道:“这是孤叫膳房的人做的, 选的更是最好最新鲜的山楂。你尝尝味道如何?”
楚玉嫏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山楂果儿,没有张嘴咬,而是抿唇笑着接了过去:“多谢殿下。”
司马静的墨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压下心头的情绪。看着楚玉嫏小心又文雅的小小咬了一口外头的那层糖霜, 然后仿佛不经意的问:“这味道, 可和你幼时所尝相差无二?”
幼时的味道?
楚玉嫏想了起来,这种东西她幼时其实也是吃过的,但是里头的山楂酸的很,外头的糖衣咬一口还黏嘴。
谢瑜每次过来都要好久才能见到她,那时候就算做的再好的糖葫芦,到她这里也该化掉了。
只是那个时候想要吃这些算是难得,难得吃得到才更显得珍贵。
她抿唇一笑, 道:“自然是御厨做的更好。”
司马静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就轻轻嗯了一声,就没了话了。
楚玉嫏就问:“殿下不尝尝吗?”
司马静就看着她没有动作,楚玉嫏看着他这漆黑的视线,不太明白这实现是何意,还以为是唇边沾了糖渍,就抬手擦了擦嘴角。
然而唇边干净的很,并没有什么粘黏感。
“殿下?”她顿了顿,有些不解。
“孤不吃这些。”司马静就收回了视线,冷硬的撇过头,抬手端起桌上方才放的茶盏,呷了口茶。
楚玉嫏顿了顿,心中飞快的思索为何他突然就不高兴了。然而想不出来,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就露出些许迷茫之色。
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莫测,这储君的心思也不好猜啊。
苏芷站在旁边看得清楚,却不好提醒小姐,就暗暗替小姐着急。殿下这分明是要小姐递过去呀,小姐有的时候是聪明的很,然后有些时候也是真的不开窍。
楚玉嫏看着他倨傲的眉眼,不由道:“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来让御厨做这个了?”
既然不喜欢这种吃这个,怎么会知道她就想吃?
“看见了,便叫人做了。”司马静靠在软榻上,凤眸恣意,随意的交叠起了双腿。
楚玉嫏顿了顿,觉得太子活得当真是随心所欲。她放下手里的糖葫芦,抿唇笑问:“那殿下想吃些什么,我给殿下去做。”
司马静漆黑的眸子看了看她,想找出些从前他做楚稚时候看到的打心眼里开心纵容的笑,然而还是失败了。
也许如果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楚稚,她就会亲昵的将糖葫芦串递到他唇边笑着叫他尝尝了吧。
他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开口:“下次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必那么折腾了”
“能叫殿下开心的事怎么能叫折腾呢?”楚玉嫏双眸盈盈的看着他,温暖的烛火下,倒是更显了几分温婉亲近。
楚玉嫏一向是知道如何哄人,说起话来也叫对方舒心的很。然而,却偏偏带着几分叫人不恼火。
又是一日,日头正好,适合晒药。满院子的架子上都摆满了药,弥漫的都是药香。
院子里的槐树下,一个身着青衫的姑娘坐在石桌前捣着药,几个小宫女在下头整理着草药。
林半夏正捣着药,却心不在焉起来。前几日外祖父将她叫去,说起了太子妃的事,太子妃怕是不太好。
按理说这症状大多数大夫都是把不出来脉的,太子妃应当也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问题的,可是又为什么再而三的拒绝她诊脉呢?
她思绪飘远了,手上就忘记了分寸,想到不明白处手上动作就重了几分,差点捣到桌子上。
“林医女,您在做什么呢?”坐在对面的青衣小宫女正挑捡着草药翻晒,诧异的看了一眼。
“啊,我没事。”林半夏手就停了下来,抬头冲她宫女笑笑。
“我都听说了,娘娘这么久都没召见您,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殿下对娘娘那么好,特意将您请来为娘娘调理身子。”那小宫女撇嘴,可是娘娘却看都林医女一眼,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林半夏就看了那小宫女一眼,这小宫女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姣好,身段也是不差的,耳边还簪着一朵粉色的小花。
打扮的倒还挺齐全的,毕竟年纪不大,样貌也不差。看到主子样貌隽秀又对女主子这么好,后院也没有别的姬妾,有点儿心思也是难免的。
她好心提醒道:“娘娘毕竟是娘娘。”
“那又怎样,毕竟是殿下一番心意,都能这么不当回事。”小宫女撇着嘴,手上一个用力,就将一根甘草掰折了。
她也没在意,就往竹篾上一放,和其他甘草一起混了混,又去整理下一个草药了。
林半夏听出来这话里的酸味了,心里叹息着摇摇头,这可不妙啊。太子殿下那样的人,是个能让人惦记着的吗?
那小宫女想着方才的话头还意犹未尽,见她不说话了,又挑起了话茬:“林医女,你之前一直在太医署吗?太医署也有女官吗?”
林半夏道:“自然是有的。”
“那娘娘平日里也不需要你去诊治,你是不是就要回太医署了啊?”小宫女看了看还在一心捣药的林半夏,砸了咂嘴,仿佛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画面一般,“可是你毕竟是殿下请回来的,娘娘那般辜负殿下的心意,也不知道殿下知道后会如何。”
林半夏想说,依着殿下对娘娘这番宠爱的劲儿就算知道了,顶多会以为娘娘对她有不满,然后给娘娘换个女医。如此倒也顺了祖父的意,祖父也不想她蹚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