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眉眼官司完完整整被素晚和折枝两个收入眼底,俱是心内一惊。这萧二娘子好生大胆,竟是当着皇后的面儿与天子暗送秋波!
折枝更是气红了眼,果然男人都是靠不得的,对女郎甜言蜜语说了个尽,转头就能与别的女子眉来眼去!
偏他是天子,旁人还未能置喙什么!这还好女郎眼下是未付以真心,若真是对他动了情,得有多伤心啊!
念阮背对着令嫦,是故未能察觉。她蹙着眉想着要如何应付他,手却被捏了捏,被拉着往内室走。男子低醇而富有深意的嗓音响在耳畔:“……念念今日帮了朕这么大一个忙,朕感激不尽,晚上,朕可得好好谢你……”
念阮冷冷瞪他,同榻共枕十余日,她早已学会置若未闻地无视他各种突如其来的调笑。只是当着两个堂姊的面儿,到底有些赧然。
令嫦想跟进去,却被怒气冲冲的折枝拦住,她朱唇翘起,眼底藏几分挑衅。
总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地入主这显阳殿!
进入寝殿后,念阮将已经选定的贵女名单呈给他,嬴昭匆匆掠过,见她所选之人多是出自书香之门,虽则并不了解女郎品性对她们的父亲倒还算满意,点点头:“这事念念做的很好。就这么办吧。不过念念想把裴家三娘指给六弟?”
念阮手里搦了支赤管笔,未着蔻丹的纤纤玉笋白皙如透明。她眸中有淡若轻烟的愁,轻摇头道:“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如若裴三娘子不喜欢呢?总不能强求。”
两世为后,她仍是不习惯于借用皇权随意主宰他人的命运。
王之八柄,爵禄废置,生杀与夺。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可能毁了别人的一生。
尽管她的出发点是不愿裴三娘子再重复前世的悲剧,却也不能代替她做选择。
闻及“强求”二字,嬴昭心内有愧,牵过她的手握着,笑着转了话题:“既是为诸王选妃,念念怎么未选你家中两个堂姊?谢家的女郎气度高华,学识卓然,给我那不学无术的二弟做正妃倒是委屈了,不若换成你二堂姊吧,也算亲上加亲。”
“陛下,我二堂姊虽生得貌美,性子却有些要强,恐怕和京兆王婚后会不合。”
念阮正不欲令嫦嫁给京兆王,忙拒了,想了想,又提起令姒来:“陛下,三堂姊是太后当日选中的,您看是封个贵人还是夫人……”
嬴昭脸上的笑意瞬然冷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她:“念念,你就这么想给朕纳妃?”
回门那日,她抱着他好好哭了一场,他便以为她浑把前事都放下了。可今日瞧来才知,这小哭包心里怕是压根没有他。
若半分有他,怎会不醋不妒地主动提起与他纳妃?如若她嫁的是小麒麟,他不信她也能这般心平气和地与他纳妾!
念阮雪颜冰冷,坦然迎着他暗蕴幽火的视线,“陛下,这本是妾的职责,二来妾不敢忤逆太后。三来……”
“可若是朕不愿呢?”嬴昭微微扬高声音,打断了她,嘴里却有些发涩。
她便有些无奈,柔顺地低了头去:“陛下是天子,陛下不愿的事,妾亦不能强求。”
嬴昭哑然,忽地一把将人拽进了怀里,气急败坏地去觅她的唇:“念念,你千方百计地想把朕往外推,朕偏就不如你的愿!”
他劲节修长的手抚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唇轻轻贴在她耳畔,含住那白玉似的耳垂,低沉轻喃:“此生,朕同你誓无异腹之子。”
酥酥麻麻的细微电流自耳畔蔓延至唇边再至头顶,呼吸皆被掠夺。念阮身子酥软如棉,神思却为他方才那句话渐渐恍惚。
誓无异腹之子么?
从前,他也对她这么说过。
她入宫三年腹中都未有半点消息,经太医丞诊断,才知是体寒宫虚之故,极难有孕。
她那时已经因为父母的死对他生了怨怼,本也不愿为他生育。可天子是不能无后的,她本以为他终于肯放过她去寻别的女人,未想他得知诊断结果后只是温声对她说,女子生产本是过鬼门关,凶险至极,不能生也没什么,天下子民都是他和她的孩子。
尔后沉默着在她榻边坐了一晚,于次日过继了宗室王之子立为储君,养在膝下。
她没有拒绝他的亲近,也未应答,眼眶却悄然红了。
如今想来,尽管她不愿回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时的他待她的确是有几分真心。
今生,如无意外,她一样不会有孩子。
*
是夜帝后在显阳殿中设宴,款待皇后娘家进宫相伴的两位堂姊。殿外淡月胧明,秋兰香馥,殿内笙箫丝竹,庭燎煌煌如昼。
雕龙绘凤的宝案上呈着各色肴馔珍羞、玉液琼浆,倒玉倾金,烹龙炮凤。饶是令嫦姊妹出身于王侯之家,见惯了海味山珍,此刻也不禁暗暗咂舌。
“二位姐姐不必客气,今夜只有家人,没有君臣,只当是寻常家宴,莫要拘谨。”
萧氏二女起身拜谢。念阮身着华丽的宫服,髻上朝阳五凤翠翘金钗。同皇帝坐在主位上,温言说道。
萧令嫦看在眼中,只觉自己这一身精心修饰都失了色,眼里艳羡嫉妒得发红。
席间供奉的是新酿的桂花酒,芳甜清香,后劲却十足。嬴昭饮了几觞便有些不胜酒力之态,绵绵倒在念阮肩上,薄唇轻贴着她耳垂喃喃:“……念念,朕有些醉了,扶朕回去……”
他发冠垂落,青丝倾泻,白皙俊颜透出些许醉酒的红,看上去似真的醉了。念阮一张雪颜红至粉颈,目中却闪过了一丝狐疑。
她记得他酒量不错,只是常年克制并不多饮。犹豫着扶起他,腰间却被软绵绵地捏了一把。念阮衣衫轻薄,遭他这一捏,身子直软成了春水,险些瘫了下去。
这哪里醉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
她晕红了双颐,恼怒地侧眸瞪他。可惜生得娇柔,一双眼也多情柔媚,那点绵绵的恨意倒像是和他调.情。
令嫦令姒看不见的烛光阴翳里,嬴昭弯唇一笑,点点她的鼻尖儿,薄唇轻触她红玉似的一段脖颈:“看来今夜,朕倒是没力气好好谢谢皇后了。”
“……”
耳鬓厮磨,脸上很是酥痒。念阮假意听不懂这些个污言秽语,不自在地轻推开他,撇过脸勉强蕴出一抹笑对令嫦姊妹道:“二位姐姐请慢用,我先扶陛下回去。”
令姒赶紧起身:“恭送陛下、皇后。”
令嫦却歪坐榻上,迎着煌烈的明烛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年轻的天子。他头枕在念阮单薄的肩上,一双俊俏的桃花眼有如烟霏云敛、月照寒江,只看着她,露出明光耀目的笑。
令嫦心头顿如脱兔狂跳,像是抑制不住地要蹦出喉口。
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邀请她么?
*
念阮同宫人扶了皇帝回寝殿,叫素晚去了小厨房吩咐传醒酒汤,便要返回前殿。
碧霞云纹的纱帛却被扯住,她诧异回头,却见方才还醉醺醺的天子此刻目中清明,一点也不像醉了的样子。
“念念,你嫁过来多日,还从未为朕洗手作羹汤呢。”
他目光清凌凌地看她,暗示之意明显。
念阮眼中清波微闪,虽不明他为何要支走自己,倒也应下:“妾这就去为陛下煮醒酒汤。”
轻如丝绵的帛袖像片云自他手中滑走,念阮带着几名宫人退下。殿中珠帘无风而动,龙文鼎内香焚兰麝。他双目一睁,吩咐自式乾殿里带来的宫人:“去叫萧二娘子进来服侍。”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太好,想加更也加不起来,一周后有个面试要去陪跑。想问问各位读者大大,是先圆房呢还是先解开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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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念阮既去了小厨房, 便让素晚回前殿照料着,等素晚回到前殿,却不见了萧令嫦,只剩一个萧令姒还坐在席间。原本笙箫嘈杂的大殿一瞬安静了许多。
“姐姐醉了, 方才有宫人服侍着她下去了。”
令姒轻言细语, 似与她解释。
虽则如此, 她方才瞧得也分明,那来扶令嫦的是个脸生的小宫娥, 至少她作客显阳殿的这一日以来, 还未见过。
素晚目间闪过一点疑惑,待要多问,又被旁边的宫人问起旁事来岔开了。令姒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金玉琉璃盏,红唇缓缓溢出一抹笑。
若她猜得没错, 今夜显阳殿想是有场好戏可看。
她真是等不及要看她那蠢笨的嫡姐倒霉了。
令嫦当然没醉, 她正被宫人扶着朝显阳殿里的偏殿走去, 一双眼有如烟柳多情,沿途走沿途地看,似要把这富丽堂皇的殿宇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时一个手提食盒的小宫人快步迎面走来, 边走边哭, 扶着令嫦的那个宫人便喝斥她道:“今日是皇后的好日子, 你哭什么?!叫素晚姑姑瞧见了,仔细你的皮!”
那小宫人忙放下食盒,恭恭敬敬地与她行了礼,轻泣着道:“我,我昨儿在御前伺候,惹了官家不高兴。这会儿素晚姑姑又叫我去送这醒酒汤,我, 我害怕……”
“既如此,便由我去送吧。”令嫦手心沁了层薄薄的汗,她似不经意地问起扶她的那个宫人:“陛下可是歇在了皇后殿中?我恰与皇后有几句体己话要说,倒也顺路。”
小宫人未干的泪水凝结在脸上,征询地望了望她身旁那个年长的宫人,尔后感激地把食盒交给她:“那,那多谢您……”
“嗯,走吧。”萧令嫦接过食盒,娉娉袅袅地走了,一颗心却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到底也是世家贵女出身,头一回做这种事,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可事关自己的荣华,念阮和姑母又都不帮她,她也只好自己搏一把了。
又深恨念阮,若不是她不举荐自己,她用得着这样牺牲自己的脸面么!
寝殿内静悄悄的,殿内服侍的宫人不知候在何处,唯见帷幕深深、华帐低垂,鹊尾炉里燃着龙涎香,气息馥郁,袅袅若云烟。
送她过来的宫人行至殿外便不肯前,含笑与她解释:“姑娘自己去吧,皇后和陛下就在里面,奴位阶低,是入不得内殿的。”
“无妨,我自己进去便是。”
萧令嫦羞涩一笑,眼角眉梢春.情尽显。手提着那个食盒,曼步走了进去。
殿内明烛荧荧,榻前列了架翠鸟云母的屏风,将内室和外殿隔绝开来,上映着连枝灯上烛火摇曳离离的影子。她提着食盒尝试着轻唤了一声“陛下”,没有回应,遂壮着胆子绕过了屏风走到了榻前。
九华帐里正躺着那年轻俊逸的天子,衣裳完整,只在腹间搭了条轻薄的夏被。他闭着眼似在沉睡,烛光映照之下,眉目深邃,鼻峰下颌线条流利,宛如斧凿玉刻一般,端严如神。
气质却偏冷峻,湛湛月华的洁净清冽。
萧令嫦不禁春.心萌动,嗓音柔媚得似能掐出水来:“陛下……妾给您送醒酒汤来了。”
榻上的人似也没睡沉,闻见这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是你,皇后呢?”
他似有些不悦,乌瞳中静若冰霜覆盖,哪里是方才殿中的多情。翻身坐起,拿了架上搭着的外袍披上了。
令嫦微觉诧异,但还是壮着胆子把醒酒汤交了出去:“妾也不知皇后去了何处,妾,妾是来送醒酒汤的……”
“醒酒汤?”他似这才记起自己在殿上醉酒一事,神色柔和下来,伸手接过,“是皇后让你来送的么?”
令嫦心虚,期期艾艾正要应答之时,却见天子脸色一变,猛地摔了手中药碗:“放肆!”
“你在这汤中加了什么?!”
玉石触地的清脆裂声同天子的龙颜震怒近乎同时响起,令嫦如头顶遭了道闷雷,“咚”地一声跪下,眼泪鼻涕齐出:“妾只是送汤的!这汤不是妾煮的,妾不知道啊!”
“滚开!”
嬴昭脸色铁青地将她踢开,绕过屏风向外大喝道:“人都死哪去了?长御!大长秋卿!”
“去把太医给朕叫来!再把这不知廉耻的贱人押去廷尉严刑拷打!”
像是等待许久的,殿外一瞬涌进许多的宫人来。素晚同大长秋卿冯兴旺犹未知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进殿,迎面就见一尊龙纹鼎朝自己飞来:“这就是你为皇后治理的宫掖!竟把这不知廉耻的东西放进寝殿来!还敢给朕下药!”
那炉鼎掠过她钗边鬓角飞过去,砸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素晚脊背皆生了冷汗,噗通一声跪下:“奴该死!奴该死!”
冯兴旺原是式乾殿里派过来的,宫里摸爬打滚二十载,眼珠子一转便明了事情经过:“陛下息怒,莫要为此伤了龙体。老奴这就去请侍医和药丞过来。”
“还不快去!”嬴昭攘袖怒目,眼中尽是厌恶,“也不知这贱人在药中下了什么,真是恶心!”
令嫦身子缩成一团,匍匐在榻边只是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知道啊!
念阮闻讯自小厨房赶来的时候,太医署的诸位药工、医官已赶到了。寝殿内跪了满满一屋的宫人,太医令正拿银针化验了碎碗中残余的药汤,向皇帝禀报。
“启禀陛下,这醒酒汤并无毒性,只是有人在这药中加了一味慎恤胶,若少量饮用,发散即可,对御体却是无害。”
念阮及折枝等都还懵然不解,跪在地上的素晚却是红了脸。这慎恤胶乃是前汉宫掖里的一种男女助兴之秘药,相传汉成帝便是服用此药死在了赵昭仪的身上。
先帝时妃嫔惯用此物争宠,然天子近来才大婚,宫中连个嫔御都没有,也就是宣光殿里还用这药,这萧家二娘子却从何处得来。
念阮看看地上被宫人围作一团、低首哭泣的堂姊,令姒正平静地陪在她身边。她又征询地看向脸色黑沉如海的皇帝:“陛下,这,究竟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