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恭送陛下、皇后回銮。”
萧父敛袍欲再拜,这一回,袍子还未沾地便叫天子扶住了。嬴昭敬重地道:“朕昨日已说过,皇后的父母便是朕之父母,日后泰山大人无论是私下见朕还是公开见朕都不必行拜礼。”
萧父眼中有泪光闪烁。以太后做下的那些事,他何敢真的与天子以翁婿相称,但如今见了天子对女儿的爱重,本还有些为她担心的心才落了下去。
辇车停在里坊口,不便多留。念阮强忍了眼中的酸涩,柔声同父母告别:“父亲,母亲,那女儿就回去了。”
众人皆垂着眼,独独萧令嫦微抬着头,艳羡地看着身受众人跪拜、身着华服的堂妹,在人群中便十分的明显。嬴昭目光扫过,视线相撞,令嫦心如小鹿乱撞,羞涩地对他笑了笑,春.情尽显,低了头去。
嬴昭将她脸上的春意看在眼里,眸光微动,若有所思。忽地扯唇一笑,握住念阮的手拉她上了辇车。
萧岚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妨她这些侄女却无一个继承她的才智和狠辣。小的这个,堂姊当着她的面儿勾搭她丈夫她也看不见,大的那个么,蠢钝如此,倒正好为他所用。
次日,天子召群臣入光极殿讲《孝经》,以《白虎通》言王者不以妻之父母为臣,特意颁下诏书赐给长乐王萧旷上书不臣、入朝不拜的殊遇。又加封皇后兄长定州刺史萧岑为定北都督,赐爵北海郡公,并由此追封她已去世的生母,为其修整陵墓。
做好一切安排之后,他召汉族高门的适婚女郎入宫,会于华林园,由皇后相看,却是借选秀之名,为诸王选妃。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媳妇儿原谅我了,欧耶
念阮:呵呵。
ps:王者不以妻之父母为臣就是说君王不把妻子的父母视作臣子(强调要尊敬),上书不臣入朝不拜就是上书不称臣,入朝不行跪礼,然后念念生母死的时候萧爹还没有封王,现在的长乐王妃实际是兰陵公主。所以昭昭破例加封她哥是为了给她娘修墓。
第28章
嬴昭拟定的名单还是上一世那些, 除了萧氏的堂姊们和辽西郡公府的几个从姊,皆汉族高门之女。
时近九月,显阳殿里已凉快许多。用过午膳之后,念阮坐在书案前, 复查朱缨送来的初选名单。
上一世此事本是太后和天子所为, 她是新妇, 选妃也好为宗室王择妇也好,总轮不到她。如今嬴昭却让她来, 请示了宣光殿后得到的也是如此答复, 便再不好推辞。
念阮持笔凝神静思了一刻,把上辈子同她入宫后来却与侍卫私通的从姊划去,提笔在后添了裴三娘子的名字。
裴三娘子名唤裴沅,是中书监裴希鸣的幼女, 散骑常侍裴湛之的妹妹, 自幼体弱, 是京中出了名的药罐子。也正是因此,时下虽是站队之机,家有适婚女郎的朝臣们都争把女儿往宫中送, 唯独裴中书不曾上书。
但愿这一世, 裴三娘子和高阳王的悲剧不再发生。
她折好洒金的笺纸, 莹面略有愁容,“把这个送去式乾殿再请陛下过目吧。”
折枝同素晚都候在书案边,不待素晚开口,折枝率先接过笺纸:“奴去!”
素晚见这主仆二人尽是防备之意,目中微微尴尬。念阮对她一笑:“素晚,你且去准备车马吧,等陛下复核之后, 怕是要劳烦你去通传各府。”
“是。”素晚恭敬退下,面上看不出任何异色。念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道,总被这样监视着也不是个办法,她得想个办法把人支走。
入宫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九,念阮以重阳宴为名邀请诸府贵女入宫,品蟹赏菊。地点则选了距离显阳殿不远的灵芝钓台。
时值深秋,宫中的菊花正值盛放之期,深红浅绿,烁粉流金,灿艳艳一片,煞是好看。念阮命人在灵芝钓台上摆下宴席,设屏置帷,待众女行过拜礼之后,延入席间入座。
今日赴宴的俱是洛阳城里高门大族之女,皆敷粉施朱,衣饰绮玉。一时之间,灵芝钓台之上香风阵阵,燕语莺声。
众女皆有些拘谨,便是皇后未出阁时她们也未曾来往过,更何况如今云泥之别。而认真算起来,皇后的年纪比她们还小了不少。要叫个比她们还小的姑娘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心内便有些不是滋味,奈何君臣名分已定,自是无奈。
又都暗暗打量念阮,这新皇后比她们还小,这通体的气度却无人可比,莫非真是天生的皇后命格不成?
先前在皇女台上得罪过念阮姊妹的卢氏姊妹战战兢兢的,她们本不欲来,又不欲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嫁入宫掖的机会,故而胆战心惊地来了。
念阮看也未看她们一眼,视线扫过台上众女,淡淡笑道:“今日只是寻常宫宴,诸位不必拘谨。”
众人皆起身称谢,卢十一娘正为当日皇女台中讥笑她的话语羞惭不已,举觞道:“我等同贺皇后殿下,愿皇后与陛下福泽绵绵,丝萝春秋。”
众人举杯皆贺,人群之中,一名身着青碧衣裙、人也如青萝碧荷清丽的十五六岁的女郎雪面微微一赧,似有难言之隐。
念阮视线落在她身上,微笑道:“裴三娘子身子骨弱,这菊花酒乃是秦州进贡的秦州春酿造的,酒性酷烈,素晚,你去替三娘换盏米浆吧。”
素晚领命而去。裴沅赧然谢道:“多谢皇后殿下.体恤。”
众女亦纷纷侧目。裴家女历来身子骨弱,极少参加这类宫廷宴会,今日会出现在此,又得皇后青睐,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萧氏二姝的席间,令姒面无表情,令嫦却是眼底暗蕴幽火。
她和令姒才是她萧念阮一族所出的堂姊妹,她不帮着她们,提携裴家这个药罐子做什么!
一时宫人奉着各色珍贵菜肴步入席间,将烹煮得美味的螃蟹、鸿雁胙、糜鹿筋等菜肴一一放置案上,饭如玉屑,酒如香流。
众人之中,陈郡谢的女郎气度高华,荥阳郑的女郎娇俏妩媚,博陵崔的女郎温柔可亲……念阮留心着诸女言谈容止,一一记下。
酒至半酣,却闻高台下一株茂盛的大槐树上传来男子的惊呼,一抹人影自树干上摔了下来,哎呦惨叫。折枝机警,高声喝叫了一声“有刺客”,守在台下的羽林卫顿如游龙贯出,执长。枪将那摔在地下草丛里的可疑人影团团围住。
众女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惊慌失措地簇在一团。念阮却还镇定,皱眉道:“把高阳王带上来吧。”
隔着老远,她一眼便看出那自树上掉下来的是天子六弟高阳王嬴昀,套了身小黄门的玄色装束,叫荆棘东划一道西划一道,衣衫碎如片褛,滑稽不堪。
“去去去!没听见我是高阳王么?竟敢拿枪指着本王!”
他殊为不悦地拨开围住他的银雪长.枪,一瘸一拐地走到席间,人模狗样儿地向念阮作了一揖,笑颜如花:“阿弟见过阿嫂。阿弟听闻阿嫂在此为皇兄选妃,一时好奇,失礼了。”
他边说边拿视线觑躲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裴沅,方才他在树上就看得分明。他的小嫂嫂生得娇柔妩媚、名花倾国,这碧衣的姑娘却秀若芝兰、清丽脱俗。
皇兄的人他不能肖想,这来赴宴的姑娘总还未定亲吧?
念阮微微有些着恼,早闻了高阳王荒唐的名声,今日一见才知名非虚传。若非上一世听闻了他为这裴姑娘一夜白头终身未娶的痴情,这样的浮华浪荡子她理都不想理。
她耐着性子和高阳王周旋道:“六王不在式乾殿里陪着陛下,怎有功夫来这里胡闹。”
嬴昀生了一张娃娃脸,形容清隽,笑起来稚气未脱:“阿弟听闻了阿嫂新婚没几日就得为阿兄选妃,想是眼泪都哭出一缸了,特来瞧瞧。不知阿嫂选中了谁家娘子,阿弟可有这个福分为阿兄效劳呢。”
他已知了阿兄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些个汉族贵女扔给他们了,不纳妃也不置嫔御,还当他这小嫂子是何等泼辣又爱呷醋、三头六臂的人物,竟让本该三宫六院的皇兄为她守身如玉。
可今日一瞧才知,还是个没他大的小娘子,瞧着娇娇柔柔的,虽然貌美,也没比旁的小娘子多个脑袋。
念阮听他这几句话说得荒唐至极,心中想笑,面上却毫无波澜:“六王说笑了。”
“妇人七去之一便是妒,为其乱家也。陛下身为天下之尊正应有妃嫔为他开枝散叶,为陛下选妃这本是我分内事,安敢有劳六王越俎代庖。”
“阿嫂可真是想得通。”嬴昀笑道,“江左那些老头子都笑话我朝女子剽悍善妒,唯独阿嫂不嫉不妒,有趣!有趣!”
北靖是游牧民族,女子地位不低,而朝中大臣多尚公主,更不敢纳妾,只能偷偷与婢私.通,是故有此一说。
念阮面色沉静如水:
“妒忌之心生,则妻妾之礼废,妻妾之礼废,则奸.淫之兆兴。正因如此,阿嫂身为天下之母,才该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阿嫂所言有理,那阿弟就先告辞了。”
嬴昀脸上仍是笑嘻嘻的,略显轻薄。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仍旧一瘸一拐地退下。路过裴沅身边时,却霍地转眸,朝她扔下腰间螭龙佩,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是孤的!”
语罢,不顾台上众人的诧异同裴家女一瞬苍白的容色,扬长而去。
“皇后殿下……这……”
裴沅脸色乍红乍青,眼角已有细碎晶莹渗出。念阮对她露出温柔的笑:“不碍事。”
“高阳王虽然举止放诞,本性却不坏。他若真上门提亲,令尊若不同意,大可拒了。若愿意,我也可为你们做媒。”
裴沅不敢拒绝,只得噙泪捧着那玉佩:“多谢皇后殿下好意……请容妾再想想……”小鹿般清泠的眸子里仍是不安。
念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神思渐渐飞远。
这事情远比她想象的顺利,高阳王竟是对裴沅一见钟情。
但愿他们能互相喜欢吧……
*
灵芝钓台上的事很快传进了式乾殿中,嬴昭略感头疼,吩咐白简:“叫高阳王给朕滚回来!”
他这六弟十分顽劣,惯在调音、乐律二里软帐红尘中厮混的,已至十九了还未娶妻。今日竟会跑到皇后宫中偷看人家小娘子!还真是荒唐!
今日散骑常侍裴湛之亦在殿中,面有忧色:“陛下,我家三妹妹素来胆小,臣想去看看她可有给吓着了。”
裴家三代唯有这一点女儿香,又是个病秧子,家中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养在深闺人未识。若非今日皇后特召,他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妹子进宫赴宴。
至若嫁给嬴昀那浑人?想都不要想!
“裴娘子?”任城王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青玉盏在唇边挨了挨便放下了,“裴三娘子怎会入宫?”
他虽无恶意,可这话落在裴湛之的耳中,便有些他家妹子不配为天子嫔妃的意思了。心内不悦:“是皇后殿下特召。”
特召?
任城王倏地皱起眉头。竟有此事!
前世裴三娘子并未入宫赴宴,她被苏衡在大婚典礼之上抛弃,改嫁高阳王,仅一年后便郁郁而终了。帝后对此颇是惋惜。
如今却会被皇后特意召入宫中,为诸王选妃……
他瞬一瞬目,心如拨云见日,原先还只有八、九分的怀疑此刻已然全部明了。
她果真是和他一样。
“罢,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嬴昭揉揉眉心,自御座上站起。
经高阳王这么一搅和,她的事想是快忙完了,他也该去显阳殿做他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念念:真是个浮华浪荡子!
狗昭:现在知道我有多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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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显阳殿中, 众女已经散去,唯留下了令嫦、令姒姊妹在殿中陪念阮玩樗蒲。
说是陪她,实则念阮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一本汉魏孤本,她迤迤然屈膝端坐书案之前, 脊背挺得笔直, 绣了织金朱雀的裙尾散在身后, 如盛开的芍药,髻上金钗步摇纹丝不动。虽眉眼间还有些稚嫩, 却已是十足的端庄姿态。
令嫦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中绘有牛犊野鸡的翠玉骰子, 酸溜溜地道:“四妹妹,你如今这日子可真是好过呀。”
寻常樗蒲不过以木雕就,这显阳殿里的骰子却是上好的翡翠做的,雕工精湛, 栩栩如生。
再观殿内, 珠绳翡翠帷, 绮幕芙蓉帐。缀明珠以为帘,琢青玉以为几。但令嫦羡慕的却不仅是显阳殿的富丽堂皇,还有殿宇主人生杀予夺的权利。
念阮翻竹简的手微滞, 抬眼看她:“二姐姐也想入宫同我作伴么?”
“我若是想, 妹妹难道就肯么?”令嫦笑着反问。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默, 念阮没说话,低着头手持骰子的令姒却悄悄支起了耳朵。良久才闻她道:“自然。”
“二姐姐想入宫,我没什么可反对的。只是此事尚需陛下裁夺。”
念阮语气和缓,眼中却渐渐冷下去。萧家的女孩子谁想入宫都可以,令嫦不行。
以她前世的不安分,她只怕她进宫后又一次搅得整个长乐萧氏给她陪葬。
令嫦不疑有它,咯咯一笑, 势在必得:“那就多谢四妹妹了。”
殿外传来小黄门的通报声,言天子已至。念阮皱皱眉,极不情愿地放下竹简,起身去迎。
“皇后今日辛苦了,快快请起。”
双膝还未跪下去便被扶住,嬴昭含笑看着只到自己颈间的娇小玲珑的女孩子。
他目光扫过她身后跟着的令嫦姊妹,萧令姒低着头,萧令嫦却肆无忌惮地抬眼打量着他。许是有了上一次他的默许,视线相触,她娇波俏眼,媚答答一笑。
嬴昭心内厌恶,却亦弯唇回以一笑,收回视线:“既是皇后的家人,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