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好——张小素
时间:2020-10-27 10:30:12

  宁舒给严乔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严乔跟着值班经理出去了,宁舒反手把门一关,开始秋后算账。
  她往包厢中间走去,一动就踢到地上的玻璃酒瓶,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
  宁舒拿起桌上的烟灰缸,指着上面的五六根烟头,语气严厉:“谁抽的,站出来。”
  学生们暗叫不好,烟头和烟灰忘了藏起来。
  “没人承认是吧,那今天都别走了,什么时候有人站出来什么时候放学,”宁舒被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气得头疼,意识到说错了,订正道,“放你们回家。”
  只有谢成成这个醉鬼举了下手:“宁老师。”
  宁舒看了他一眼:“去门口站着去。”
  “不是,”谢成成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不是我。”
  宁舒:“那你告诉老师,有哪几个同学抽烟了?”
  包厢里二十多双眼睛同时看向谢成成,要是他把抽烟的人说出来,就是不讲义气,脱离团体,得罪的就是这一屋子的人,将来在班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谢成成打了个酒嗝,看起来在费力思考,酒精令他无法注意到周围这样或那样的目光。他只是单纯地在想宁舒的问题,想不到太多,自然也想不到后果。
  宁舒正在气头上,也没想到这么多,她担心有些学生越学越坏,今天学人抽烟,明天指不定就翘课上街打架了。
  严乔推开门进来,看了一眼包厢里的场景,感觉到了某种令人不愉快的对峙的气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大概猜到一点。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懂的话对宁舒说道:“你还是不戴眼镜比较好看。”
  学生们不知道严老师为什么突然夸起宁老师长得好看了,他不是跟秦老师一对吗。
  宁舒听懂了严乔的弦外之音,来这儿之前,他们在谈论她戴不戴眼镜的问题,她说戴眼镜会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一些,严厉一些,也更能镇得住学生。
  严乔让她不要总把自己放在学生们的对立面。
  宁舒稍微冷静下来,眼神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但她已经把这些同学的名字全记在小本本上了,下次上课检查背诵和默写,就找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谢成成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低声自言自语地思考:“谁抽的烟来着,给我我没要。”
  他终于想起来了:“是……”
  “方瀚宇,”宁舒出声打断谢成成的话,对旁边一个高个的男生说道,“你家跟谢成成家顺路,先送他回去吧。”
  谢成成还想说话,被方瀚宇捂着嘴,连拖带拉地拽走了。
  严乔靠在门边看着宁舒,轻轻弯了下唇角。
  包厢门重新被打开,郑楠从外面回来,站在宁舒面前:“餐厅的人查了监控,没看见是谁偷了我的钱包和手机。”
  宁舒看了看包厢里的学生:“班长回头把今天的餐费收齐,还给严老师。”
  郑楠转头对班长说:“别问同学们要,说好我请客的,等我的卡和手机挂失了就还给严老师。”
  郑楠走到宁舒面前,看了一眼桌上的烟灰缸:“是我抽的,六根都是我抽的。”
  班长抬头看着郑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扛下来。
  宁舒沉着脸看了郑楠一眼,转头对其他人说道:“都先回家吧。”
  “郑楠留下来。”
  学生们走后,宁舒转头看了严乔一眼:“我跟郑楠谈点事。”
  严乔嗯了声:“我在门口等你。”
  严乔出去之后,郑楠低声对宁舒说:“对不起宁老师,这么晚了还让您跑一趟。”
  “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晚陪着你了,前些天,你不是被锁进教室,就是家里钥匙忘了带,”宁舒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拿起桌上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让自己消了下气,“今天又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
  她但凡晚来一会,值班经理就报警了。
  因为都是学生,还有未成年人,也不是故意吃霸王餐,就算报警也没什么事,补上餐费就可以了,但这些都需要家长去派出所签字领人的。
  一通折腾,肯定会影响未来两三天的学习,离高考只剩那么几天了,哪里耽搁得起。
  郑楠偏头看着一旁:“我也没想到钱包和手机会被人偷,打我爸的电话也没人接。”
  “今天选语文课代表,同学们都选我了,我总该意思一下,请他们吃饭吧。”
  宁舒咬了下牙:“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撤了。”
  郑楠低声道:“别啊,我很喜欢你的,宁老师。”
  对上少年一双明亮真诚的眼睛,宁舒的心一下子软了,毕竟班里喜欢她的学生不多。
  想到今天跟陶主任在操场抓早恋,宁舒刚平息下来的火气又开始往上冒。
  她只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今天晚自习放学在操场,你跟一班那个谭悦然在干什么?”
  郑楠张了下嘴巴,吃了一惊的样子:“您,您看到了?”
  “我们不是已经跑得很快了吗。”
  宁舒抬头看着眼前清瘦到快要脱相的少年,她有点看不懂他:“别装了,不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吗。”
  本来郑楠只要拉着谭悦然一直往前跑,她根本不会知道是谁。
  他在手电筒的光束中转了下头,很刻意。
  “学校不让早恋,这方面抓得很严,发现就得叫家长,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故意让您知道。”郑楠低头看了一下宁舒,又把视线偏到一旁,始终看着桌腿边上一只倒在地上的啤酒瓶子。
  宁舒没有证据证明郑楠是故意让她看见的,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孩子在早恋。
  宁舒:“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
  以她的经验,中学生最怕的就是叫家长,一般不管在老师面前多横,一听说要叫家长,保准跟斗败的公鸡一样。
  郑楠:“好!”
  宁舒:“……”这么高兴?
  她不由对郑楠的种种言行生疑,明天要好好跟他家长谈谈。
  宁舒从椅子上起来,转头看见桌上一盘没怎么动筷子的薄饼,不知道是什么饼,上面撒了玉米和凤梨,煎得焦黄酥脆。
  宁舒动了下手指,想伸手去拿,反正就算她不拿,餐厅也只能扔掉。
  一想到自己现在是个正在生气教训学生的老师,还是算了吧,先保住威严要紧。
  宁舒给了郑楠两百块钱:“打车回家,到家打个电话给我。”
  郑楠笑了笑:“谢谢宁老师。”
  宁舒:“别谢,钱记得还我。”
  郑楠走后,宁舒再次上了严乔的摩托车。
  晚上十点多,街上的人不多,严乔的车开得又稳又快。
  宁舒坐车很规矩,手不乱放,觉得害怕就拉住座位旁边的小横杆。
  严乔让她抱着他的腰,她不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人靠得这么近过,胸口几乎要贴在他的背上,要是再抱着腰,那成什么了。
  那是只有情侣和夫妻才能做的事。
  突然一个急转弯,车身倾斜了一下,宁舒吓得嗷呜一声叫了出来,在车座上大喊:“你太快了。”
  严乔:“男人不能说快。”
  宁舒没听懂,以为是风太大,自己没听清:“什么?”
  严乔:“害怕就抱好。”
  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宁舒嚎得很大声:“你慢点。”
  她只觉得耳边的风越来越大,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搭在前面男人的腰部两侧,用手指抓着他的上衣布料。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宁舒靠得近了一点,发现这个男人的身材非常好,宽肩窄腰,肩背挺括,还长着一双大长腿。
  回到家,严乔把车子停在车库里,拎起挂在车把上的打包盒,转头对宁舒说:“我饿了,吃点东西。”
  进了家门,宁舒看见严乔打开打包盒,声音兴奋:“是我想吃的薄饼,这么巧,你也想吃这个?”
  “在包厢门口等得无聊,随便买了点。”严乔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牛奶,倒进玻璃杯,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他不喜欢在晚上吃东西,不过是看她在教训学生的时候多往这道菜上多看了几眼。
  宁舒:“是特地给我买的吗?”
  严乔:“不是。”
  宁舒:“能给我吃一点吗?”
  严乔:“不能。”
  宁舒:“……”
  “逗你的,过来吃吧。”严乔说着把手上热好的牛奶递了过去,“喝点,睡得好。”
  宁舒接过来:“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
  她说的不光是他帮忙垫了钱的问题,更是在处理那些学生的时候,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严乔抬眸看着宁舒,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杏眼,又黑又亮,平时总被一层镜框框着,把她的活泼与灵气都框没了。
  “你的那副被我弄丢了,要是实在想戴,我带你去配个秀气点的款式,大黑框不好看。”
  宁舒低头喝了口牛奶,沉默了一下说道:“不配了。”
  吃好东西,两人一块上了楼,回到各种的卧室门口,严乔转了下头:“我有朋友在医院工作,拖他约了个呼吸科的名医,回头带你去看病。”
  宁舒看严乔严肃认真的模样,吓了一跳,赶忙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严乔皱了下眉,他打过电话给孙晓倩,对方语焉不详,看起来不像是宁舒说的那样,因为操劳过度、急火攻心而引起的胸闷气短。
  宁舒越是态度坚决,孙晓倩越是支支吾吾,严乔越觉得不对劲。
  他怀疑宁舒生了什么大病,不想周围的人担心,也怕花钱,这才拜托孙晓倩帮她保密,一个人瞒着全世界对抗病魔,弱小、可怜又无助。
  ——
  第二天一大早,宁舒翻遍了衣柜,试了好几件衣服,发现都没有校服的那种遮胸效果。
  衣柜里最宽松的就是严乔那件白色的衬衫了,上次她流鼻血流得身上到处都是,他借给她穿,她洗好了忘了还回去,干脆再借一天,趁明天周末去买几件宽松的衣服补充衣柜。
  宁舒学着严乔上次的样子,用下摆在腰间系了个结,再把袖口往上卷到手肘处,就成了时髦的男友风。
  宁舒收拾好,一推开门就看见严乔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大概是属狗的,眼睛特别尖,一眼就看出了她跟平时不太对劲的地方,他目光飘忽地在她胸口扫了一眼,挪开又飘了回来。
  宁舒先发制人,先开了口,语气幽幽的,像个无奈的女鬼:“塞棉花了。”
  严乔点了下头:“我说呢。”
  宁舒脸红了一下,瞪了瞪他:“你什么毛病,老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胸看。”
  严乔偏过头,眼睛看着一旁的雕花栏杆:“总比有的人为了那点虚荣心弄虚作假强。”
  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提醒她:“你也收敛一点,别太贪心,稍微塞一点就算了,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塞了两个篮球。”
  宁舒:“你家篮球这么小?!”
  严乔:“我天天摸,我能不知道?”
  宁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眼看着眼前的女人要暴起揍人,严乔解释道:“我说的摸是摸篮球。”
  他看着她,目光审视:“你今天不会又要相亲去吧?”
  宁舒想起来自己还欠严乔一顿饭,干脆顺水推舟:“不是说请你吃饭吗。”
  他还说什么,自己的自尊心很强,接受不了被人歧视,请他吃饭一定要塞得比刘树彬那次多才行,不然就是看不起他。
  严乔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宁舒一遍,对于她穿着他的衬衫这件事很满意。
  他打量完又不满意了:“我怎么看着没有刘树彬那次塞得多,你果然看不起我。”
  宁舒气得想骂人:“再多说一个字,这顿饭你就别想吃了。”
  严乔只得闭嘴,去学校的路上几次想张嘴说什么,都被宁舒一个班主任眼神怼回去了。
  到了学校,经过询问沟通,宁舒得知,郑楠的父亲正在隔壁市,说下午两点能赶到学校。结果到了五点还没见人影,打电话过来说被一个会议绊住了。
  周六不用上晚自习,五点半就能下班了。
  宁舒知道郑楠家的情况,早年母亲因病去世,一直跟着爸爸两个人过,家里做生意的,很有钱,但他爸爸总是很忙,连家长会都没来参加过。
  宁舒拿出手机,最后打了一遍郑楠父亲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自然又是忙,赶不回来了。
  等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走了,宁舒问郑楠:“你跟一班的谭悦然到底怎么回事?”
  早恋不是一个人的事,宁舒今天中午找过一班班主任秦月香,哪知道秦月香根本不重视,说自己已经跟谭悦然谈过了,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连家长都不叫。
  郑楠并没有回答宁舒的问题:“宁老师,我爸今天是不是来不了了?”
  宁舒有点生气:“老师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郑楠丝毫没有犯了错的学生应该有的羞愧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的班主任,连目光都是坦荡的:“就您看到的那样,早恋。”
  宁舒不知道他坦荡个什么劲,语气严厉地又跟他阐述了一遍早恋的危害。
  宁舒最后说得口干舌燥,通常这个时候,学生会表现得不耐烦,没有任何青少年喜欢“姥姥”的唠叨,但郑楠一点都没有。
  少年瘦瘦高高,像一根竹子一样站着,把宁舒的唠叨当成了吹过竹林的微风,似乎这短暂的陪伴,对于他,已经是奢侈。
  宁舒抓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喉:“你先放学回家吧,周一再叫你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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