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纪芸。”立在一旁的女人恭敬回话。
纪芸?枝枝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她凝眉沉思,突然想起一个人。景衡的太子妃便是姓纪。可她从前见过纪家的姑娘,没有一个叫纪芸的。
京中权贵只有那一家姓纪的,想来应是碰巧一个姓吧。料想景衍也不可能留景衡太子妃的母族在京中。
枝枝暗笑自己过于提心掉胆,摇了摇头把此事放下,不再深想。
她不知道,景衍确实把景衡太子妃的母族留了下来。宫中的齐妃也是出身纪家,她毕竟是景衍后宫唯一有位份的妃子,早年在西北时也站在景衍一派,帮他向皇帝瞒下了许多,景衍虽不曾临幸齐妃,却也给她体面,因此留了她母族在京中。可即便有她在,纪家也不比从前显赫了。
这纪芸是纪家旁支的女儿,她的曾祖父立了战功得了爵位,从纪家本家分了出去。之后两代一直都在凉州定居,到纪芸父亲这一代,才受了纪家本家的恩惠回了京。
纪家本家已无待字闺中的适龄姑娘,宫中的齐妃又是个曾背弃家族不听管教的主儿。纪家不得已,才挑了纪芸,又想法子将她送入宫中。
纪芸入宫,一是为其父爵位,另一则是因纪家之故。
景衍到时,晚膳刚刚摆好。他踏入内室之时,满室凉意,倒无甚暑热。这个天气,满京城也只有皇宫才能可着用冰。
景衍自觉枝枝用了冰,心情能好上一些,今夜才特意过来听好话的。谁知,人一到内室,抬眼去瞧她,就被横了一眼。
景衍愣住,有些摸不着头脑。枝枝见状,视线转向一旁的纪芸,景衍也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其实他压根不曾见过纪芸,当初的那批秀女,没一个有机会面圣,就都被扔去了冷宫。
“怎得还是这副气鼓鼓的模样?你可莫再与我说是伤热。”景衍搁下手中折扇,落座在枝枝身侧开口问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把莲香弄那去了,还有这送过来的些姑娘们,一个个生得花容月色,还身娇体贵使唤不得,你与我道句实话,是来伺候我的,还是伺候你的?啊?”枝枝心里有火,猛地转头瞪着景衍。
景衍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一手扶额另一手敲了她的脑袋,声音带笑道:“乱打翻什么醋坛子呢,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你家爷我今个儿可累得紧,你不小意伺候着,还来与我闹腾,嗯?”
他眼神促狭,含笑盯着枝枝,惹得她愈发恼了。反手就扯下了他的手。
景衍被人下了面子,倒也不曾与她计较。小姑娘嘛,性子难免娇气些,他虚长她些岁数,合该顺着她些。
他略强硬些将枝枝拽了过来,压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枝枝乖些,你不待见这些伺候的,明日便给你换个嬷嬷来伺候,这些人既然不能讨主子欢心,留着也无用,今夜我就让下边人送走了。一点小事罢了,气什么气。安分点啊,爷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再敢动不动甩脸子,非得好生整治你一番。”
第38章 (捉虫)
景衍压着声音在枝枝耳畔说话,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那纪芸立在一旁满眼震惊。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眼温柔的男人,会是传闻中那个满身杀孽登临帝位的君王。
枝枝听了景衍的话,才稍顺了顺心。景衍见她不气了,这才把人松开。
“把送来伺候的人遣回去,明日拨两个懂事的婢女跟着嬷嬷过来。”他沉声吩咐跟着来伺候的小安子道。
纪芸见状,心头一慌,猛地跪在地上:“姑娘……”她没有料到,枝枝不仅没有为她美言,还给景衍上了眼药,让他将他们都给遣送了回去。
她正欲给自己求情,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小安子捂了口拖了下去。
内室只剩下景衍同枝枝两人,一时安静了下来。枝枝抿唇不语,只拿起碗筷用膳,头也不抬。景衍瞧她这副模样,笑了笑,也开始用膳。
他用过膳后,起身离开桌案,临转身时回手摘了枝枝发间步摇。这一摘,乱了枝枝的发髻。气得她撂了碗筷,连唇角的残渣都没擦,就去追景衍。
“你站住!”
“作甚要站住,我偏不。”
两人你追我赶,围着桌案跑了好几圈。枝枝累极撑着桌案大口喘气,胸口不断起伏。盛暑时节,天气热得厉害,在家中穿衣便有些轻薄。这一番追赶下来,她身上香汗淋漓,衣衫都有些透了。
枝枝抚着心口喘气,犹不自知她此刻有多么诱人。
景衍停步,抬眸瞧她,瞬间眼神灼灼。想到昨夜在船上的荒唐,他掩唇清咳了声,有些别扭的提醒她:“枝枝,衣裳。”
枝枝这才反应过来,垂首瞧了眼自己身上,薄衫被染湿,锁骨处的红痕再难遮掩。
她愣住,懵懵的抬眸。
景衍快步上前,伸手遮了她的眼睛。这一遮,掩下枝枝眸中的懵懂惑人,也掩下她眼角不经意间流露的媚意。
“乖,去换身紧实的衣裳,好生遮一遮你这身段,爷去净室沐浴。待爷出来后,你且得裹得严严实实的。”景衍哑着嗓音在枝枝耳畔低语。话落便松了手转身去净室。
他松手离开后,枝枝脸色绯红,横了眼净室的方向,咬唇往衣柜旁走去。
船上景衍太过孟浪,枝枝素来娇气,自然是受不住的,有几日嗓子都哭哑了。临到京城前不久,景衍白日里拉着枝枝胡闹,还将她的腰都给攥出了淤痕。惹得枝枝疼了好久,同他闹腾了半路,到京城后下了码头还甩着脸子呢。
她昨日咬牙切齿同景衍说,再这般不管不顾就同他一拍两散。景衍嘴上是不肯让步,实则心里还是顾忌了。这不,今个儿再眼热,不还是忍下了,去泡了冷水浴消火。
枝枝心道,那景衍说什么要穿紧实些,可这暑热的天,真穿紧实了,只怕要将人给热晕了去。她可没打算听他的,只随手挑了件干爽的衣裳,便靠坐在软榻旁等着景衍出来,自己好进去沐浴。
景衍在里头泡了个冷水浴,心静了些才换上干净的里衣走了出来。
他人踏出净室,就瞧见枝枝压根没换衣裳,只将衣裳放在一旁,自己则在那昏昏欲睡。景衍无奈扶额,暗道这女人不识好歹。
第39章 (捉虫)
入夜后暑热稍退了些,檐下有凉风穿堂而入,吹动枝枝额间碎发。
她觉得微微发痒,蹙着眉头挠了下,那片地方瞬时就留下泛红的指痕。
景衍见状,凝眉上前,径直扯住枝枝的手腕。
“老实些,去沐浴吧,今日早些歇下。”
枝枝被他攥着手腕,冷不丁清醒过来,眉眼间还带着被打搅了的不开心。她横了景衍一眼,应了句知道了,就把他的手甩了下来,往净室走去。
景衍正好要松开她,她这一甩顺了他的力气,竟真的甩开了。他瞧着她头也不回往净室走去,略扶了扶额头,无奈的笑了笑。
白日里批了大半日的奏折,眼下困倦得紧,景衍等了枝枝会儿,她却迟迟没出来。想到她往日里沐浴那挑剔细致的模样,今个又是热得厉害,估摸着是她又要在里面待上许久,便和衣上床躺了会儿。
枝枝沐浴过后拿帕子绞着头发走出净室,一眼就瞅见床榻上闭眼假寐的男人。她以为景衍睡了,缓步上前靠坐在床沿上,擦拭着头发。
她人刚坐下,就被景衍猛地自身后扯倒。
“啊!”枝枝惊呼一声,跌在一个坚硬的怀抱中。景衍抚了抚她的头发,将人放在自己膝上。枝枝一头湿发散在他膝头。
“叫什么?啊?”他明知故问道。
枝枝咬唇扯住他的手咬了口。她控制着力道咬在他指尖的薄茧上,那处提笔握剑早磨得粗糙无感,可她这一咬却刺得景衍心头酥麻。
他舔了舔唇,忍下心头异样,哑着嗓音道:“爷给你擦,别折腾人啊。早些擦干了咱们今儿早些歇了,明儿还有事要办,今个儿可没功夫在这跟你耗。”
景衍嘴上说着没功夫同她耽搁时间,却生生给她把头发绞干才揽着人睡下。房中搁着冰盘,按说也没多热,可枝枝素来伤热,半夜照旧热得给景衍踢开。
她做这事时毫无意识,景衍却是向来浅眠,冷不丁被人给踹了,自然就醒了过来。他见她睡姿随意,占了大半床榻,又把薄被都掀了,捏着眉头给她扯过半边被子遮住她露出的白嫩肚皮。一番动作之后,才又闭眼歇下。
或许景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身侧这女人的容忍度一再变化,甚至到了几无底线的纵容地步。
昔日他因浅眠,醒时总是生怒,御前伺候的人不知多少因此遭罪。旁人扰他清梦,他能让人没命。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半夜将他踹醒,他虽也不悦,却还是忍了下来,甚至还担心她贪凉伤了身子,给她遮了肚子才放心睡下。
从前他可不会对一个姑娘如此娇纵,当初的景衍是个满心只有帝王权谋的人,他踏尸山血海登位,世间情爱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王座之下万里山河才是他心头好。
他命运中变化的缘故,只是那日扬州城中,一身红衣的姑娘唇瓣染血求他相救,成了他原本既定的人生中唯一的意外……
只是那日酒楼之上,心口淌血护他性命的姑娘,触到了他藏于心底的那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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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景衍便早早起身去宫中上朝了,半道上还撞见了几个朝臣。朝臣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在宫外养了人,个个识趣的假作不曾瞧见过景衍,给足了他体面。
下了早朝,小安子便来禀报,说是李嬷嬷已经动身去了小院。
景衍颔首示意知晓了,小安子又接着道:“沈太妃在殿外求见。”
这沈太妃是景成在位时的德妃,景衍少时受过她些恩惠,因此宫变后,便将她荣养于宫中。前些时日齐妃禁足降位份,景衍便让这位太妃暂理宫务了。
“请太妃进来吧。”景衍搁下折子沉声吩咐。
沈太妃进来后,见了个礼便直接将来意道出:“齐嫔受了些罚,想来也长了记性,哀家老了,这身子也不中用,实在是没甚精力料理宫务,不若就还让她打理宫务吧。”
景衍闻言顿了顿,才想起自己前些时日已将齐妃降为嫔位。
“太妃的话朕知晓了,这些时日劳太妃费心了。”他说着示意宫人给沈太妃上茶。
沈太妃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后掩唇咳嗽,她缓了缓才同景衍告罪道:“年岁大了,身子骨便也不大好了,哀家就不多叨扰陛下了,便先回宫歇着了。”
景衍闻言,吩咐小安子去给沈太妃请个太医送去。
这沈太妃告退后,景衍便下旨解了齐嫔的禁足,同时也敲打了她,让她处理宫务需得谨记规矩。
其实这沈太妃,论起来该是枝枝的姑母。只是她向来体弱,在宫中时总是闭门不出,枝枝嫁入东宫三载,也不过只见过她一面。
齐嫔解了禁足,还又掌了宫务,在宫中的气焰便又上了去。昨夜那批秀女被送回宫中的消息,也传到了齐嫔宫中。她心道那养在宫外的狐狸精倒是有本事,却也没那个心思去管这事,只一心想着好生稳固自己在宫中的势力。
可那批秀女中的纪芸却是个坐不住的,昨夜她被送回宫后,一夜都没合眼,越想越觉得那小院里的女人既可恨又心机深沉。她若直言不愿为她引荐便也罢了,可她偏偏嘴上应下了,却明目张胆的给她上眼药,还教唆皇帝将她们都给送了回来。
纪芸越想越恨,又听闻齐妃解了禁足重掌宫务,便想着去同她告状怂恿她去处理那小院里的女人。
她细细的给自己梳妆,遮住眼下乌青,挂起笑容去了齐嫔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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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纪芸求见。”齐嫔身边伺候的宫人战战兢兢的来通禀。
这宫人是齐嫔亲信,知晓她素来不喜纪家在她封妃后又送进宫的那女人,因此便有些怕她迁怒。可这回齐嫔许是心情好,一点没恼,反倒笑意盈盈的让纪芸进殿。
这纪芸碰了一鼻子被灰被皇帝给送了回来,纪家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落空了,齐嫔如何能不喜。
“奴婢给娘娘请安。”纪芸十足恭敬地给齐嫔行礼,还识趣的没提位份。
“起来吧,倒不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齐嫔含笑开口。
纪芸略有些尴尬,她虽与齐嫔同为纪家女,可入宫前家中人便直言说纪家靠不上齐嫔,唯有她纪芸是家族的指望,还几番叮嘱她切莫学了齐嫔的做派。因此纪芸入宫后并未特意来与自己这位姐姐走动亲近。
“娘娘,奴婢这次来是有要事同您说。您可知皇上在宫外养了个女子,那女子生得可真是祸水模样,十足的狐媚子,皇上格外娇纵她,奴婢只怕长此以往那女子会动摇您的地位。”纪芸这话说的属实不算高超,可还是触了齐嫔痛脚。
她冷笑一声,强压下心头酸楚,厉声道:“笑话!本宫出身高贵,少时便伴在皇帝身旁,岂是那等子低贱女子可比的!”
齐嫔是出身高贵,可她忘了,她少时领旨嫁到西北时,也是心有不甘的,甚至曾暗中同心腹抱怨,为何堂姐就能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自己却要嫁给个无甚前途还被流放西北的王爷。只是后来,她见到那个男人战场厮杀血衣沾身仍一身桀骜冷厉,见到他满身的杀伐果决,见到他眉眼清冷邪性却不掩妖孽俊美的模样才情根暗种,不惜为他背叛家族。
可她却不知晓,当年的那番话,早已一字不落都入了景衍耳中。
第40章 (捉虫)
景衍当年本就厌恶景成插手他的婚事,连带着也不算喜欢那被送来西北的姑娘,在听了那番话后就彻底厌了她。即便后来她如何示好,景衍都不曾踏入她院中半步。
齐嫔如今最恨的就是自己熬到半老徐娘的年岁,景衍仍旧只肯幸那些个低贱女子,都不肯踏入她宫门半步之事。
“来人,把纪姑娘带回去!”纪芸压着心头酸楚,让宫人们把纪芸带下去。
纪芸见状,剩下的话也没了说出口的机会,只得随宫人离开齐嫔宫中。她人是走了,可方才那番话却仍是让齐嫔久久不能平静。
齐嫔揉着额头,唤了亲信的宫人近前,低声吩咐道:“你派人去别院仔细盯着,有什么情况都来报我,切记,挑陛下不在的时候盯着,若是被陛下发现了,本宫可保不下你。”
刚被罚过她却并未长什么记性,反倒琢磨出了个钻空子的主意。方才纪芸的话,更是愈发加重了她对小院中那女子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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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枝枝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景衍离开后不久,莲香便被侍卫给送了回来。枝枝睡足觉才起身,莲香也不敢打搅她,只是候在屋外。那李嬷嬷来时正好被候在屋外的莲香给撞上那个,她并不记得莲香,可莲香是记得这位李嬷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