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神色微讶,问道:“枝枝练过字?”
枝枝眼下心乱如麻,也顾不得多想,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同景衍说过有个读书的兄长,这时便又以此作理由。
她勉强笑着回答景衍说:“小时候跟着兄长学过,便练了下来。”
话落,她便寻了借口避开景衍,独自回了房间。枝枝心神大乱的离开,压根不曾注意到身后景衍的反应。
景衍在枝枝回房后,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这一回他心中也存了疑惑,枝枝方才的字,他一眼便能认出是簪花小楷,可她却说是她兄长所教。
本朝规矩,科考用字要以正楷为用,因此读书人大都写的一手正楷。而簪花小楷则是闺阁女子所用,凡女子学字大都会请正儿八经的女先生来教,因此这簪花小楷也多只有女先生才会研习。
士人书生这些男子们,普遍是不会的。
所以,方才枝枝的话,实在是让景衍心中生疑。他神色不定的望着书房的门,过了会子才缓缓踏出书房。
枝枝方才借口换衣服回了房间,她踏入房门后,随手拿了件衣裳,就侧身靠在衣柜旁。
怎么办?她忍不住心慌。景衍说要给她个名分,那能如何,无非就是入宫,可她的身份如何能入宫啊。
即便当年宫变景衍血洗皇城,将宫人们换了一波,可也难保有见过她的旧仆仍在宫中。何况当年纪家那位入了景衍内院的二小姐,可是见过她的。
想来如今那纪二也已然入宫封妃,若真被纪二瞧见了,枝枝的身份就再难遮掩。到那时若惹得帝王震怒,又该如何自保呢?
第43章 (捉虫)
枝枝手中攥着件衣裙,整个身子靠在柜子旁,眉眼间尽是惊恐。
室内只她一人,十分安静,而这份安静此刻却愈发让她心慌。
究竟该如何应对呢?她心中也没底。可她知道皇宫是万万不能入的,枝枝宁肯亡命天涯也不愿被人囚于宫城,况且那景衍的性子实在骇人,她怕极了他知晓一切后发疯。
眼下系统也不在,枝枝只能自己做决定。时间一瞬一瞬地过去,枝枝怕自己在内室呆的时间太长,出去后景衍问起,无甚理由解释,只得换上衣裳,面上不动声色的出了房门。
方才景衍离开书房后,随手拿了本书坐在檐下石凳上。巧得是这本书正好是枝枝从戏园子带回来的新戏草本。
这戏本子讲得是唐明皇与杨贵妃,悲情男女阴阳两隔的故事。容墨这戏本子写的若是放在寻常闺阁女儿眼中只怕是要被骂的,因他写的不单是男欢女爱痴情纠缠,反倒在江山权谋君王无奈之处下笔颇细。
容墨志在入仕,因此研习经史多以臣子心态揣摩帝王行事,便有许多新颖见解。景衍草草一翻,倒觉颇为有趣。
他读书极快,在枝枝出来前,便将这戏本子大致看完了。
“这戏本子不错,哪家戏园子的戏本先生所写?”景衍搁下戏本子问枝枝道。
枝枝闻言才瞧见景衍手边那戏本子,她倒是没想到景衍这人竟会看戏本子,略一思索答道:“我前些时日买下的一处戏园子的书生写的,这还是草本,班主送来说让我看看可有不妥。那书生想来也是第一次写戏本子,竟能得你一句不错。”
她竭力想避开入宫的话题,怕极了景衍直接将身份扯破。他起了别的话头,她便迅速接上,避免他再提教规矩之事。
景衍笑了笑,道了句:“难怪。”
“嗯?”枝枝不解。
“你还是让这书生改改吧,我虽觉得不错,可这戏本子却未必能让闺阁小姐们喜欢。恐砸了你那戏园子的招牌。”景衍唇角带笑解释道。
“为何?”枝枝拧眉问道,眉眼间带着些许懵懂稚气。
景衍心头一动,抬手抚了抚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轻叩戏本子,唇角笑意渐浓,开口道:“写了李隆基与杨玉环,却讳言两人深情,反倒只写君王思倾国,怠政招致祸水,终以红颜祭旗。虽是史实,可不加润色,难免让姑娘家觉得帝王薄情。我赞他戏本子写的不错,是因他细细描摹了兵变前后的朝堂形势,又十分细致的道出皇帝为君之过。”
景衍将缘由娓娓道来,枝枝听在耳中,神思渐渐飘远。她想起了少年时读《长恨歌》的感触。
“世人皆言玄宗情深,实则不然。他初登帝位也曾励精图治,可年岁渐长便耽于享乐,杨玉环于他而言,不过是帝王生活的调剂。少女青春貌美满是朝气,他坐拥江山,自然乐得宠着绝色美人。可江山动荡之际,这美人远不及万里山河重要,所以红颜祭旗,落得个‘宛转蛾眉马前死’的下场。”
枝枝说着,话音微顿,接着道:“毕竟帝王之尊,身后是万千黎民百姓。”
可说到底,还是李隆基不曾真爱过杨玉环,他终究也只是图她好颜色。若是真心在乎,他怎么舍得让她背上妖妃祸国的名头,又怎么会沉溺一时之欢,放任局势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枝枝心中如是想道,却并未说出口。
杨玉环是以色侍君,她又何尝不是呢?
而景衍呢,他虽不会如玄宗般昏庸无能,却也不是什么深情之人,何况在枝枝心中他们二人原就无甚情分。
这一刻,枝枝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不能入宫。那深宫之中的女子过的是什么日子,枝枝不是不知道。
若是得宠,最好也不过是如她当年在东宫一般,面上风光无限,实则步步艰险。当年她是知道剧情,且以为自己几年后就能死去回到现实世界,才勉强忍下。何况,她与景衡并无肌肤之亲,景衡也因身体原因从未碰过侍妾,枝枝不会因为侍寝一事恶心膈应。
可景衍不同,枝枝想想入宫后要同宫中女子争宠,便觉得无比膈应。这只呆在小院里,她还可以在心里暗示自己说,没看见就是没有,或许他压根没有再幸过宫妃。可若入了宫,她如何能避开。
再糟糕些,若是失宠,又该如何?宫中惯是捧高踩低,失宠的宫妃处处不如意,连奴才都敢暗地里欺负她们。
枝枝越想越怕,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脑子一团混乱。她并未发现,身边的男人瞧着自己眼神十分不对劲。
景衍听了枝枝方才的话,若有所思的盯了她许久。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出身乡野长于山村,怎的却像是熟读史书的模样。景衍既觉得惊讶心底却又有几丝不易察觉到的惊喜。
他惊讶于她不像寻常的乡野女子,也惊喜于她偶尔展露的不同。
她像是一段九曲回肠的山路,每一处拐角都带给景衍意料之外的惊喜。
枝枝这时才察觉到景衍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她回过神来,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十分不合适。随即找补道:“从前家兄求学,经史子集都有涉猎,我喜欢故事,便跟着学了史书。”
景衍随口应了声,也不知信与不信。
“明日起,日日都要跟着李嬷嬷学规矩,我得空便要回来查验你学得如何。若是被逮住偷懒,仔细你的皮。”他起身往内室走去,边走边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敲打枝枝。
枝枝敷衍的应下,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内室。戏本子则被落在石凳旁,无人带走。
“摆膳吧。”景衍吩咐道。
厨房摆上晚膳,枝枝在一旁牟足了劲找话题,就怕景衍想起来再自爆身份说让她入宫的事。
她这般费力,又小意殷勤,景衍只顾着享受,果真将身份一事抛到了一边。就连方才对枝枝的怀疑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第44章 (捉虫)
景衍一行回京后,景衡也离京了。他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还特地让林凤兮将那伶人徐梦从扬州大牢救了出来,并将她带回了京城。
刚入京城,便有暗卫来报,言道太子妃携小皇孙进京了。
景衡大怒,砸了书房的砚台,让下边人暗中将他们两人带来。太子妃这边刚见过枝枝,就被景衡派来的人给带进了程府。
如今景衡顶着程尚书私生子的名头暂居程府。他在程府居住的小院里皆是他的心腹,因此在小院内便不曾易容。
候在景衡身旁伺候的婢女,是扬州那位偷了景衍腰带的伶人徐梦。她在扬州大牢被折磨的半死不活,林凤兮去救人时,不知景衡救她是何用意,担忧他瞧上这戏子,又特地让狱卒寻了些死囚犯玷污了她。
徐梦经此一事,性情也是大变,做了婢女跟着景衡,心中埋着无数怨毒。她原本就浑身是伤,路上又舟车劳顿,即便修养了些时间,瞧着也是面色苍白身子羸弱。
徐梦出了大牢便被景衡下了蛊毒,那蛊毒每日晚间发作,若不按月服药,便会骨髓尽烂而亡,她因此只得事事听他吩咐。
太子妃来时,瞧见的便是景衡大怒过后,扶额撑在桌案上目色赤红的模样。她见他如此,原本十分心疼,可正欲上前时,却被他身旁的一貌美婢女拦下。
“您停步,公子不准旁人近前。”徐梦不知太子妃身份,依着景衡的吩咐烂了下。
太子妃顿住,这时才意识到景衡身边这一貌美婢女。她心中不悦,记忆中的景衡从不让婢女伺候,能近身的都是小厮,怎的如今身边竟留了婢女。
她抿唇不语,景衡抬眸寒声开口让徐梦退下。
徐梦低眉离开,室内伺候的奴才也都应声退下。顷刻之间,书房仅剩景衡与太子妃两人。
“川儿呢?”景衡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小皇孙。
太子妃愣了楞,随即回道:“在院子里玩耍。”
景衍起身,逼近太子妃,“为什么离开凉州?为什么入京?你可知孤当年送你们母子安全离开,费了多大的功夫?”
他声音不高,眼神甚至都不在太子妃身上。因此太子妃并未察觉,此刻的景衡已在崩溃的边缘。
她心虚的垂下眼帘,低声道:“你都在京城,我们为何不能来?你身边有美婢,那沈氏也在京城,你虽把她送到景衍床上,可难保你不惦记她。我们母子不来,只怕你早将我们忘到……”
太子妃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响起。
景衡打了她一耳光。
她不敢置信的抬眼望他,从前她虽无宠,可他也不曾对她动过手。她是他的正妻啊,结发相守,数载情分,即便他心底再厌她,往日也是给足了她体面的。
是以今日这一耳光,是她万万不曾料到的。
“你……”太子妃跌坐在地说不出话来。
景衡握了握拳,到底未曾伸手扶她。他疲惫不已的闭了闭眼,沉声道:“今后莫要提她。”
自嘲一笑,才又接着道:“川儿是孤独子,孤自然会看顾。凉州安稳,能保他性命。京城诡谲,孤不愿让你们母子涉险。罢了,明日你父亲会登门拜访程尚书,孤会带着川儿去见他。川儿年岁小,便谎称个年岁,让纪家假称是家中子侄养在纪家祖地吧。至于你,想在京城还是凉州都可,只一点,你不能在川儿身边。”
第45章 (捉虫)
景衡会不许太子妃在小皇孙身边,一是因她从前过于张扬,京中权贵便没有不认得她的;二是他向来不喜太子妃蠢不可及的性子,唯恐小皇孙学了她的作态。
景衡话落后,太子妃咬牙望着他。她是川儿的生身母亲,自然离不开孩子,何况那川儿还不是景衡的亲生骨肉,若是此事东窗事发,她不在孩子身边,要如何才能护住他啊。
不过是提了沈氏一句,触了他痛处,他便能狠心要他们母子分离。太子妃垂首落泪,心头无限绝望,恨毒了沈氏女。
可她再恨,眼下也不能表露分毫不愿。
“妾身明白了。只是妾久不见家父,不知明日可否让妾见他一面。”太子妃另有盘算,咬牙忍下今日之辱,抬手擦了眼泪同景衡说道。
景衡心知她不可能将今日之日告知纪家,倒也不怕她对着纪家人乱说。何况,她那父亲也不过是个心中只有权势的主儿,只怕早当她死了,未必会管这外嫁女如何。
“好,你退下吧。”他沉声应下。
书房唯余景衡一人,徒留满室寂静。他神色凉薄靠坐在椅子上,覆手按倒书案上的杯盏。
方才太子妃提及沈青桠,勾起他压了一路的情绪。从他决定以她作计的时候,他便该明白,终其一生他们也回不去了。
可他既舍了人,偏又无法彻底放下,于是才有现下种种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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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京郊小院,眼下正笑音不绝。
枝枝为了让景衍想不起名分的事,特意把在扬州做的戏服拿了出来,说要给他唱段戏。可景衍一见这身衣裳,就想起了那日的荒唐。他记得当时这衣裳是撕破了的,也不知枝枝后来如何修补的,这打眼一瞧竟瞧不出破损。
“爷不爱听戏,你不若跳段舞。”景衍瞧了眼戏服,想到那日为美人折腰的乐趣,漫不经心道。
“啊?可这衣裳不合适啊。”枝枝呆住,有些无措的回话。
“不合适?改改不就好了吗。”景衍话落,伸手拿起那件戏服,在枝枝身上比了比,将宽袖缠成窄袖,裙摆撕了一段,里衬取出扔到一旁。
这一番动作后,戏服被改的还真有几分像舞衣。只是没了里衬的裙衫,瞧着总觉得有些伤风败俗。
可枝枝不是古人,她并未觉得伤风败俗,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的戏服,毕竟景衍这般粗暴的一改,这衣服只怕是要毁了。
“给,去试试。”景衍见她眼神心疼,恶趣味更加厉害,他将衣裙递给枝枝,示意她换上试试。
枝枝今日心里发虚,没什么底气同他斗,接了衣裙便当真去换了。
景衍改的不算好,可架不住穿这衣裳的人身材好。没了里衬,只剩一件薄衫,枝枝衣衫之下便只有件绯红小衣,穿上这衣衫,分毫未曾遮掩身段。
她换好后,脸色微红,撩了帘子去见景衍。
景衍听见帘子声响起,端着茶盏抬眼去看。盏中茶水不知怎的被他洒在身上,他却楞了楞才反应过来。
他喉间微动,让伺候的婢女退下。莲香见状,暗骂他无耻,也不知又要怎么折腾姑娘呢。
唉,她无声叹气,退了出去。
第46章 (捉虫)
内室只剩景衍同枝枝两人,他清了清嗓子,抬手唤她到跟前来。枝枝见他眼神,便知他想要如何。
她停步在距他三尺处,摇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