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伺候姑娘的婢女?我家主子派我来帮着照顾姑娘。”李嬷嬷见了莲香候在门前,便猜到她的身份,也直接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莲香闻言,眼中的震惊压都压不住。她猛地低头俯身行了一礼,藏住自己的惊讶。
“嬷嬷好,奴婢是伺候姑娘的婢女,不知嬷嬷口中的主子,可是那位公子?”她略有些战战兢兢的问道。
李嬷嬷笑了笑,也明白她们尚且不知晓皇帝的身份,便颔首应了句是。
莲香袖中拳头猛地攥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那李嬷嬷瞧了眼,虽有些奇怪,却觉得许是这小丫鬟没见过伺候的嬷嬷,初见生人有些陌生不适罢了,也不曾多问。
枝枝开了房门,唤人进去伺候,莲香和李嬷嬷便一起结伴进了内室。李嬷嬷又同枝枝介绍了自己,枝枝早就从景衍口中知晓有个嬷嬷要来倒也不惊讶。
“姑娘生得真是天姿绝色,合该有大造化的。”李嬷嬷替了莲香的活计给枝枝梳妆,边给她簪着步摇边感概道。
枝枝明白她缘何有此一言,神色无甚波动的笑了笑。在这些宫中伺候的嬷嬷心中,或许能有幸得帝王雨露,就是所谓的大造化吧。
莲香立在一旁,见此景象,袖中拳头攥得愈发得紧。因为李嬷嬷也一直呆在枝枝身旁,莲香许多想问的话都无法问出口。
天气闷热,枝枝懒得动弹,在屋子里围着冰盘一直呆到日头西沉才出了房间。
去扬州前,枝枝曾经买下了个戏班子,这么久了也没去瞧瞧,她有些不大放心,所以今日就想着去戏园子里瞧瞧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太阳落山后,天气也没有那么闷热了,反而还起了凉爽的晚风。枝枝去拿了帏帽,同李嬷嬷说:“嬷嬷先在家候着,若是公子来了,便同他说我上街去了,稍后便回府。”
话落,未待李嬷嬷回应,就喊了莲香同她出门。李嬷嬷口中那句“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就这样被枝枝给堵在了嗓子眼,没能说出来。
枝枝带着莲香出了小院,就上街往戏园子的方向走去。莲香跟在她身旁,几次欲言又止。枝枝早在府上的时候就察觉她有话要说,故此出来时才特意没让李嬷嬷跟着。
她走到一处小巷的拐角,见四下无人,回首瞧着莲香,脚步却并未停下,低声问道:“有什么话?说吧。”
枝枝原本以为是景衡不满自己一直没有做事才让莲香又来递什么消息的。
却没想到莲香听了她的话,目光灼灼的抬眼瞪着她,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模样开口质问道:“那嬷嬷是宫里的人,她的主子只会是皇帝,所以你口中的褚公子身份昭然若揭!沈青桠,主子对你那么好,你不仅背叛他,居然还和他的死敌牵扯到一起,你怎么能如此不顾惜他的情谊?”
莲香话落,枝枝突然笑了。她眼神不屑,停步望着莲香反问道:“他的情谊?”
第41章 (捉虫)
景衡其人,自以为深情,实则不过是个凉薄之人。江山名利在手,情爱之事便让他牵肠挂肚,可天下尽失之时,美人却不过是个累赘。
当初他们逃离京城之日,景衡明明可以将她护在身边一同离开,却选择了将她送往扬州。
说到底,也还是因为于他而言,昔日娇宠纵容的女人远不及他的子嗣他的权势重要。所以他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将小皇孙和那个素来不喜的太子妃送到他母族盘踞的凉州,却把枝枝送到了他可能护不住她的扬州。
他以为那小皇孙是他的独子,以为他是他此生唯一的血脉,所以他把小皇孙和皇孙生母送去了即便暴露他也能保住她们性命的地方。
而枝枝呢?当年景衡曾亲至扬州,他见了林壑季,见了扬州之地的棋子们,却独独不曾见她。那时,他是真的想着就此放下的,毕竟也从未得到过。
若非后来在京城意外发现她同景衍纠缠在一起,景衡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枝枝。
-
“莲香啊,你怕是不知道,我伴在那人身边就是你的主子吩咐的。”枝枝抬手摸了摸莲香的鬓角,带着凉薄的笑意开口说道。
她话落,莲香愣住,唇瓣微颤,欲言又止道:“怎么可能?主子不是这样的人,他那般疼爱姑娘,他不会的。”
景衡不仅是莲香的主子,还是她的恩人。莲香少时在宫中险些被杖毙而亡,得他怜悯才留了性命。那时景衡吩咐人给她请了太医,还同下令杖责她的宫妃说“奴才的性命也是性命”。
莲香心中的景衡,虽为天皇贵胄,却心怀仁心,即便是卑贱如蝼蚁,受了苦难他也会怜悯。绝不是枝枝口中那个行事毫无底线,拱手送出心爱的姑娘之人。
枝枝讽笑一声:“呵,莲香你信与不信与我都无甚关系,日后见了你家主子多问上几句,不就知道了嘛。”
话落见莲香还是愣愣的模样,枝枝抬手拉了她一下:“走吧,我还赶着去瞧瞧戏园子呢。”
莲香被她扯着离开,脚步却仿佛灌了铅般沉重。枝枝与莲香两人快步往戏院走去,她们方才说话的那处偏僻小巷里,有处院子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
她身侧的孩童,声音稚嫩的喊道:“母亲,方才那是沈娘娘嘛?”
女人闻言方才回神,她沉默片刻,将孩子揽入怀中,轻声道:“不是,川儿认错了。”孩童咦了一声,似乎是奇怪世间怎会有生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这女人和孩子便是本该在凉州的太子妃和小皇孙。
原本她们一直呆在凉州,可知晓景衡已经换了个身份重新回京后太子妃便起了些旁的心思,她先是让川儿写信寄来,又明里暗里提醒他记得她们母子在凉州受的苦楚。
如此下来后,犹不放心。前些时日,裴将军往凉州递消息,说是景衡与沈青桠碰面了。太子妃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唯恐自己与景衡相隔千里,他对她的那些本就浅薄的情谊会更加淡漠。
于是便带着川儿,暗中来了京城,想要呆在景衡身边。全然忘了,当初景衡将她们母子二人送到凉州废了多大的劲儿。
说起这裴将军,也是稀奇。他原是景衡亲信,当初离京时,景衡便是让他送的枝枝。后来他又奉景衡之命,杀了景衡已被乱箭重伤的另一位亲信。拎着那人的首级,换了归降保命的机会,自此成了景衡留在京城的棋子。
原本他该是唯景衡马首是瞻,不知怎的此次却特意避过景衡给太子妃递了消息。
川儿尚且年幼,他出生后太子妃身体亏损,是景衡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枝枝入东宫后景衡便同她搬进了明月楼,连带着川儿也在明月楼养了几年,因此这孩子与枝枝素来亲近。太子妃顾忌孩子同枝枝亲近,这才骗他说那不是他唤的沈娘娘。
枝枝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太子妃拉着川儿立在院门口,心思百转千回。
方才枝枝与莲香的对话一字不落都入了她耳中,初听那番话,她其实同那婢女是一般的想法。景衡当初那般宠爱沈青桠,怎么会舍得以她作计?可若不是真的,沈青桠又为什么撒这个谎?
还有方才那婢女说,沈青桠如今伴在皇帝身边之事,也使得太子妃心里十分不痛快。若那沈青桠眼下再嫁了个市井草民,她还能顺一顺当年的那股气。
可枝枝眼下却在景衍身边,那帝王身侧,自是富贵荣华,便是只是个外室,来日如何也未可知。太子妃不知道景衡能不能翻盘,更不知道他翻盘后会不会既往不咎依然宠爱沈氏女如初。
她虽有个儿子,旁人也都以为这是景衡独子,最得他疼爱看重,可她心里却清楚地明白,这孩子如今虽得他疼爱,实则却是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把刀。
将来若是景衡翻盘,沈氏女复宠,再得了子嗣的话,那如何还有她这个正妻的立足之地。即便景衡无法翻盘,凭沈氏女的本事,十之八九也能得帝王恩宠,到那时,沈氏女入宫为妃好不风光,她却要亡命天涯苟且偷生。
太子妃越想心中越恨。她不能让沈氏女过得比她好,一定要想法子毁了那沈青桠。
暗下决心后,她拉着孩子回了院内。
枝枝和莲香都未发现方才那一番话被人给听了去,眼下莲香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被枝枝拉着去了戏园子。
戏园子里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班主新请了个写戏本的书生。那书生长得十分清秀,又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枝枝只觉他比那唱戏的还要好看几分,因此同班主说话时不自觉就多瞥了几眼。
班主见状,连忙给她介绍:“这是班里新请的戏本先生,原是赴京赶考的书生,因路遇劫匪错过了科考,这才在京城落了脚,听说上回秋闱可是考了个解元呢。”
那书生听班主在给一位姑娘引见自己,拱手道:“小生容墨,见过姑娘。”说话时还特意与枝枝保持了不小的距离,打了招呼便同班主解释说新的本子还未写好先行离开了。
班主见状拦了拦,却没拦住。忙和枝枝解释道:“这人啊,木得厉害,读书读的有些呆了,素日都不大爱和女子攀谈,姑娘莫要见怪。”
枝枝来就是看看戏班子的情况,顺便找班主要盈利的银钱,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她让班主将账本先给她,又说让他明日去将不用作周转的散钱换成银票送去京郊那处小院。
班主连连应承,将账本从房内拿出来给了枝枝。她接过后并未打开,只是给了莲香让她带好,说稍后回府了要看。
做完这些事,枝枝便欲回府,就开口同班主告辞。
班主闻言,瞧了眼天色,问道:“姑娘今夜不在这听戏吗?”
枝枝含笑回:“不了,家中应是有人等着。”
景衍想来今夜会去小院的,她若是晚间在这戏园子里听戏,耽搁了回去的时辰,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枝枝想到他偶尔的脾气,觉得他十分像个护食的小孩子,幼稚又可爱,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更重了些。
班主闻言,也没再留人,只让小徒弟去取了个新戏的草本带过来,说让枝枝拿回去看看,若是有不满意的,便让容墨再改改。
枝枝接下戏本子就同莲香离开戏班子回了小院。
第42章 (捉虫)
枝枝回来时,景衍并未在小院,她微微有些失落,以为他今夜不会来了。
旋即又安慰自己道,罢了,他不来,自己正好得了空闲,有甚失落的。
她抱着账本去了书房,想着先把账目理一理。
这具身体里那个原本的沈青桠是未曾学过掌家的,她修习歌舞媚术,却不曾认真跟着主母学过掌家,只因沈家养着她,就没打算将她嫁入高门为正妻。
确实,沈青桠一介庶女,空有倾城之色,却无拿得出手的出身,原就只堪为妾。沈家从不曾教养她当家主母应学的东西。掌家算学、经史子集,这些高门贵女本该修习的东西,她是一个不会。
可枝枝不同,她虽是个现代演员,却自小在国学泰斗的祖父身边长大,跟着学了许多古人习性,连带着还练了一手极为漂亮的簪花小楷。她因伴在祖父身边长大,古文书法,琴棋诗画都有所涉猎,因此穿进书后才没成了个古代的文盲。这古人简单的记账自然也难不倒她。
枝枝让莲香在旁研墨,自己掀开账本又铺了张纸写写算算。她认真核算账目,周遭的一切都不大留意了。就连莲香何时退下,身边的人何时换了都不知。
“莲香,研墨啊。”枝枝写着写着见墨没了,便随口吩咐莲香研墨。话落,却见一双修长且有力度的手捏着墨条十分随意的开始研墨。
她抬眼去看,果然是景衍来了。
“你怎么来了也不吱声?莲香呢?”枝枝唇角带笑问景衍道。
景衍搁下墨条,眼睛一瞥扯了枝枝腰间塞着的手帕擦拭手指上的墨痕,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爷推门的声音半点不曾遮掩,倒是你算账算得入了迷,压根不曾抬头这才看不见呢。”
他话落,略顿了顿又同枝枝说道:“爷刚进来,你那婢女眼珠子就跟黏到爷身上似的,瞅着就心术不正,你找个机会打发了吧。”
枝枝闻言心下微慌,暗骂莲香怎的如此沉不住气。面上却毫无异状,反倒笑着捶了景衍一下,娇斥道:“乱讲什么,莲香那丫头不过是听了我说你今夜不来,突然又见了你觉得惊讶才多瞧了几眼罢了。”
景衍捉了枝枝的手,倒也不欲多同她提婢女的事。他转了话头,问枝枝道:“今个儿跟着嬷嬷学了吗?”
枝枝被他问得愣住,不解的反问道:“学什么?”
景衍见她如此,便知是什么也没学。他揉着眉心,无奈道:“还能有什么?规矩呗。”
枝枝闻言,惊楞不已,她以为景衍只是派个嬷嬷过来伺候她或是盯着她,却没想到,他还让嬷嬷来教她规矩。
眼下她的身份不过是一外室,又不是他宫中的那些宫妃,学什么规矩。这男人养外室不就是图个不知规矩的女子伺候嘛。
他却要她学规矩,莫不是动了什么旁的心思?
枝枝不敢深想,她咬牙压下心口慌乱轻声问景衍:“为何要我学规矩?”
景衍低眸看她,眼前的枝枝呆呆愣愣,十分可人疼。他笑着捏了把她的脸蛋,含笑回:“傻姑娘,你说呢?学规矩自然是要你光明正大陪在爷身边。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见不得光,无名无份的跟着爷?”
枝枝曾以为自己聪明无比,这一刻却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景衍口中的傻姑娘,还是个天下最蠢的憨憨。
她是真没想到,景衍会如此做。莫说她本就不愿进宫,落得个余生困于皇城的下场。即便她愿意,那入了宫城也会引来无数的麻烦,她的身份必然藏不住。景衍那样的修罗性子,怕是恨不得折磨死她。
枝枝想到从前那个被囚禁在宫中地牢的噩梦,心头一颤,脸色都苍白了些。
景衍敏锐地发现枝枝神色不对劲,他拧眉不解沉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下边人怎么伺候的,主子在书房却不知将冰盘也搬过来。”
他以为枝枝待他情根深种,心想那般舍命为他的姑娘,怎么可能不想要一个名分。因此景衍并未往她被自己说的话吓着的方向去想,只以为她是身体不适。
枝枝摇头低声回道:“不是,我身子无碍,只是一时有些惊讶。”
景衍闻言,安抚的揉了揉她的发髻,眼神温柔。他俯身拿起书案上枝枝放置的账本,随意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