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二哥最后出现的那个夜晚,让她珍惜眼前人,那时窗前正巧就站着陈逾白落寞的身影。
人的心哪里有绝对纯粹和对错,刻意关上的心门,在一瞬间打开也不过是一句话。
今生的记忆猛然涌了上来,那些他救过自己的所有片段夹杂着新春时候的甜蜜一股脑的侵入心中,带来的不是欢喜,却是无比的苦涩,真奇怪。
“丫头。”神医推门而入,赶忙从地上把她扶起来,“快躺倒床上来,我来给你缓解一下。”
已经第二天了吗?在回忆这些的时候,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卫婵沅捏着手里的瓷瓶,递过去,“够吗?”
神医摇一摇,“这才半天,已经够了。既然够了,我给你喝些缓解的药,好好休息一下。”
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取出里面的药丸给卫婵沅喂了进去。
所有痛苦的记忆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感受都变成了平淡或者甜蜜,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神医取了眉间血,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拿着瓷瓶来到了陈逾白的床前,取出一根竹管子,捏开他的嘴,缓缓插入他喉咙的地方,将这些泪一点的一点的灌了进去,随后又喂了一些不知名的液体。
“这人呀,有个在乎自己的人真好。”
从陈逾白房中出来就看见秦善站在院中。
“神医,阿沅怎么样了?”
“你这个人倒是奇怪,不问你的主帅,反而问那娘子,中毒的又不是那丫头。”
“阿沅体子本就单薄,自从主帅中毒后,她很少吃东西,又很少休息,身体肯定是支撑不住的。”
神医看一眼卫婵沅的房间,“那你就别去打扰她了,让她今天好好休息吧。你的主帅已经喝了解药,明天应该就会醒了。”
秦善道:“既然如此,我也休息够了,神医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会做饭吗?”
秦善愣了一下,摇摇头。
神医嫌弃的看了一眼,“那你去山下多买些好吃的上来,我最近半年嘴都要淡死了。”
秦善笑了,“好。”
第二天,天一亮,相隔在两个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清醒了。
卫婵沅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陈逾白,不知道这毒解的如何了,刚坐起身就感觉头昏难忍,就又躺了下去,不但如此,浑身都觉得疼,似乎是肉皮里面疼,若影若现,时有时无,可以忍受,却一直不让人舒服。
陈逾白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陌生的环境,怔了好半天,他没死?还活着吗?缓缓坐起身,刚要下地就见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这人带着银质的面具,身形和自己相差无异。
“这位郎君,你醒了?”
“是阁下救了我吗?”陈逾白想起身,却觉得头昏的很。
神医端过去一碗清粥,“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喝了这粥就有力气了。”
陈逾白把粥接过去,喝了两口,“恩人可有看见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吗?是他们送我来的吗?”
神医嘴角轻抿,一挑眉,“没见,我在山下捡的你。”
陈逾白手里的碗“哐啷——”一声就摔在了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也是,是我赶走他们的,是我……”
“你呀,还真是不经吓,没意思。”捡起地上的碗,“你夫人在隔壁房间休息,不过我可要告诉你,她可能有一点变化,你可别忘了是我救的你,千万别来找我麻烦。”
神医说着就出了门。
陈逾白起身,抚着门框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门被推开了,他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头上缠着一圈白布。
踉跄着跑过去,跌坐在她的床边,轻轻唤道,“阿沅。”
卫婵沅有些累,整个身体困乏无力,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当看到陈逾白的面容时,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殿下,你好了?”
陈逾白笑着,流着泪,点着头,“我好了,可是阿沅,”摸着她头上的白布条,“你怎么了?”
卫婵沅眼神闪烁,将他的手拿下来,“别担心,我很好。”这一刻她不知道想要隐瞒什么,是眉间血,还是她的容貌因为这个刀痕已经有所改变了。
“你别骗我,阿沅,让我看看?”说着他就想去取卫婵沅缠着的白布。
“丫头,今天是第三天了。”神医端着瓶瓶罐罐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陈逾白的姿势马上说道,“是你夫人自己愿意的,我可没有逼迫,还有啊,你的毒可是我解的。”
这种情况他遇到过好几次了,明明是他救了人,怎么到后来总显得他不讲人情一样,况且很多毒本身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不过这些人最后大多不会怪他,还会感激他,只是他总觉得那种感激中带着深深的悲痛,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得救的半分开心。
“你夫人的情况好多了,比那些要心头血,以身换命的毒不知幸运多少倍,两个人都活着,就知足吧。”
放下手上的瓶瓶罐罐,开始拆卫婵沅头上的白布条,“你看,不过是眉间一道红色疤痕,我说这位主帅军爷,你不会因为这道疤痕就嫌弃你夫人吧。”
眉间一道红,就像是一滴血,陈逾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夫人是为了救你而做的交换,现在麻烦你出去,我要开始取眉间血了。”
陈逾白立刻挡在卫婵沅身前,“等等,我怎么会嫌弃她呢,既然我的毒已经解了,我替她,我不怕疼。”
卫婵沅心头一暖,一个男子说不在乎一个女子的容貌或许是最大的爱意了。
神医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夫人还真是没有白白吃苦救你一场,不过我需要的女子的眉间血,你一个大男人,出去候着,别耽误我。”
“夫君,我没事,你放心,这是我和神医之间的承诺,是不能违背的,你刚解了毒,身子还很虚弱,快去休息吧。”
神医一把将他搡出去,关上了房门,坐回到卫婵沅身边,“看见他对你的情谊,你也没白救他,我倒是希望有情人能少些波折,长相厮守的。”
“多谢神医,生意大恩大德,我卫婵沅没齿难忘。”
“认识丫头你,我也很开心,闭上眼睛吧,我要开始取眉间血了。”
之后的几天,神医每天都来取眉间血,陈逾白也渐渐恢复了体力,开始和秦善在院中练剑,这久没有人烟的小院落,有了烟火气息。
九天很快过去,但神医却有些舍不得他们,找了个卫婵沅还要修养几日的借口,又多留了他们几天。
走的头一天,陈逾白带着卫婵沅来到了雪山顶上。
“阿沅,我说要带你来这四季冰雪的地界,没想到却是你带我来了。”
卫婵沅看着满眼的白色,好似身处在白茫茫的云雾中,抬头看见蓝蓝的天空,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一般,朝阳下的银峰,雪色莹蓝,偶尔结冰的地方如同玻璃样透明。
“这里真好,我曾经听文芯说过,她自小生活在海边,大海的广袤一望无垠,我当时想,如果能生活在那样的地方该有多好,如今看见这里,我又想,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也挺好的,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你和我。”
陈逾白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卫婵沅,他知道在阿沅心中,始终不喜欢深宫生活,可是让他放不下这天下,如果这次中毒死了,他也就认命了,可是他还活着,就要回去向害他的人讨回公道。
“阿沅,等天下平定,你若喜欢这里,或者喜欢海边,我们每年来住上些时日可好?”
希望一切真的能顺利平定下来吧,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陈逾白的心中,始终还是挂念着晟朝的百姓,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能成为一个好的君王,而自己又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让百姓失去一位明君,而跟着自己隐居起来,这是大大的奢望了。
“我知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卫婵沅笑笑。
第84章 莲花瓣
来到这里已经近半月, 神医最终是找不到任何理由,走的那天,闭门不出,三人一一在门口道别, 他都狠了心不见, 嘴上说着从此便是陌路, 但心却像是烤在火上,不得安稳, 最后, 等三人走远了,他才冲到门口,远远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眼中全是落寞。
“走了也好, 我也该是制好驻颜丹, 下山去瞧瞧了。”
三人一路从冷极村往根石镇走去, 想着先尝试找到文芯常禄何六安他们,却发现,越走到靠近边塞的地方, 人烟越是荒芜, 和他们来时的情景截然不同。
“大哥, 请问一下,这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哎呀,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晟朝出兵攻打北狄,这边塞的百姓都逃命去了,你们也快走吧。”
陈逾白心里咯噔一下,“秦善, 那和谈的队伍可顺利回去复命了?”
“让副将带着队伍回去复命,应当是顺利的。”
他皱皱眉头说道,“我们还不能回去,我是奉命前来和谈的,却没想到如今两国竟然起了战端。”
“那殿下打算如何办?”
陈逾白看一眼卫婵沅,他心有不忍,阿沅这一路已经跟着他吃了不少苦。
卫婵沅看出陈逾白的意思,说道:“我没事,现在尽快平息战乱重要,还有,我们要找到文芯他们。”
文芯常禄何六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现在何处,如果他们三人活着,也定当焦急万分的在找他们。
“现在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陈逾行搞得鬼,我们恐怕还暂时不能离开北狄,若贸然去了根石镇,会重新落入他的势力范围。”
他只希望三人安然,就不怕没有再见面的那一天,或许也只有将这件事完全解决了,才是所有人重聚的时候。
“殿下,不如先找个客栈安顿好,末将去打听此事。”
“好。”
三人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客栈里很是冷清,掌柜的道:“世道不稳,我这店也开不了几日了。”说着就亲自把他们领到了厢房。
秦善简单整理了一下就出去打听消息,陈逾白看着卫婵沅,这几日在山上,他已经看习惯了她眉间的红痕,但是下了山,人们总是盯着那处红痕看,虽说卫婵沅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不悦,但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手轻轻附上这伤口,“阿沅,你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过了一炷香,陈逾白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盒胭脂和一只细细的毛笔。
他拉着卫婵沅坐到铜镜前面,倾身上前,轻吻了一下她眉间的伤痕,“阿沅,让你为我受苦了,我会还你一个更美的面容。”
打开胭脂,用细毛笔沾了水,甩去浮水,以阿沅眉间的红痕为中心,小心翼翼的画了三片莲花瓣。
第一瓣莲花,他忆起前世那白皑皑雪地里的一抹红,被冻的僵硬的身体抱在怀中,他是如何的痛彻心扉;第二瓣莲花,他忆起除夕夜,自己同怀中人一起看烟花,她羞涩着脸庞,触碰自己的衣带;第三瓣莲花,他忆起陈逾行指使人将剑架在她脖子上,自己中毒后她靠在马车上那憔悴的脸庞。
三瓣莲花画成,陈逾白眼中已经是泪珠闪动。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照顾好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旁人陷害,还是失去亲人,亦或是这次,她为了救自己而被取得眉心血,都让他心疼。
好像不论自己怎么努力,都会伤害到她,像是一个诅咒,无法除去。
陈逾白捏紧了拳头,就算是诅咒又如何,他不信命,他一定能保护好阿沅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放下笔,站在卫婵沅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看着铜镜,“阿沅,你好美,比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东西都美,那些奇珍异宝,在我心中都比不上你半分美丽,今后我每天都为你画这眉间花瓣。”
卫婵沅嘴角翘起,在镜子里看着那三片莲花瓣,觉得心里的花瓣也绽开了,无比温暖,无比耀眼。
秦善敲响了门。
陈逾白依依不舍离开镜中人的面孔,道:“进来。”
“殿下,”秦善抬眼看见卫婵沅眉间的三瓣莲花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打听到此次是三皇子领兵,还有娄振将军前来攻打北狄,起兵理由是,北地杀害了前来和亲的使者,也就是太子殿下您。”
陈逾白冷哼一声,“陈逾行必定认为我中了毒,已经死了,他是想借此事起兵,攻打北狄若是胜了,必定巩固朝中地位。也是,父皇如今不得不重用他了,毕竟我死了,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储君了。”
“秦善,现在战事是如何境况,你可能联系上娄振老将军?”
“两方人马不相上下,都伤亡惨重,百姓苦不堪言,陈逾行拥兵自重不把娄老将军放在眼里,我可以想办法见老将军一面,将太子尚在的消息告知他。”
“好,你去见娄老将军,我去见吐延。”
秦善愣了一下,卫婵沅也从铜镜前起身。
“殿下是还放不下三皇子通敌叛国的证据吗?”秦善不解。
“放心,既然这场战争的起端是我,吐延见到我就和看见救星一样,是巴不得我出现的,现在北狄皇宫才是我最安全的地方。”
“而陈逾行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肯定会拼尽全力与北狄作战,伤亡的战士们暂时不说,百姓们所受的战乱之苦无从预计,此战事由我而起,当然要我来解决。”
秦善揖礼,“殿下大义,末将这就去找娄将军。”
陈逾白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交给秦善,又书写了一封信,“秦指挥使,把之前我让你给吐延的信拿来吧。而娄将军也未必相信你说的话,把这枚玉佩和这封信交给娄将军,到时候如果顺利,我们合力停止这场战乱。”
“末将领命!”
秦善离去,陈逾白来到卫婵沅身前,“阿沅,又要辛苦你跟我去北狄皇宫了。”
卫婵沅不说话乖巧的点点头,靠在陈逾白胸口,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感觉特别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