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医院里住着,也没去上学,蒋弘等人都来探望,却带不来他想要的消息。卫惟没来过,她的手机再没打通过,连卫诚都没出现过。
他托人打听,打听到程羡那里,程羡不想多说,给人隐晦打了个比方。
差不多是美梦破灭的童话故事。公主被关进围满篱笆的高塔,他是人们口中唾弃的可憎恶龙。不太相配,不值理解。
可是他的公主还等着他。就算高塔没有他可以进入的门,那他也总要试着徒手爬一爬。
应仰自己换上常服出了医院,他没去别的地方,他去找了应右为。
——
办公室里,应右为放下手里文件看对面的人。他清瘦了不少,确实遭了太多罪。
他本来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元气大伤。
应右为注视着他的儿子,沈曼华说得对,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他,现在看来,他和他年轻时确实很像。
是该关心关心吧?先说什么?说:你身体好了吗?
应右为的舌头在嘴里打结,不知道第一个音节该怎么发出来。
他不会,可是应仰会。
应仰稍稍低低头,清晰不含糊叫了声“爸”。
应右为拿笔的手一抖,在文件页上划出一道黑色笔迹。应右为下意识去盖笔盖,想掩住自己控制不住的慌张。
他有一个儿子,但已经很久没听他叫过爸。应仰一直怎么称呼他?“应总”“应董”“您”或者没有称呼。
办公室父子面对面,应右为有些激动,到底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倒是有一件事不会忘。
应仰对着他直直跪了下去,应仰给他磕头,应仰说:“爸,求您帮我。”
他说:“我以后都听您的,您帮帮我。”
求您帮我,让我见她一面。求求您帮帮我,我不能没有她。
——
午餐已经送了好几次不同的菜进来,又好几次都被几乎原封不动的送出去。两天都是这样,这是第三天,营养针一天都不敢忘,人却是越来越瘦。
卫惟缩在病床一角,告诉过来的医生,“别碰我,谢谢。”
医生无奈,又不敢轻举妄动。
苏寅进来皱了皱眉,发话道,“给她打针。”
“我说了别碰我!我不打!”
“给她打针!按住她。”
“苏寅你敢!苏寅你敢让人这样对我........”
卫惟被几个护士按住,僵着身子挨了一针,身体高度紧张,针尖扎进肌肉里,卫惟疼得哭出来。
医生都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苏寅。她开始闹脾气后没人再来看她,兄弟姐妹们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她爸妈会心软不想直面她。
天天来给人下指令的就是一个最铁面无情把舅公的话当圣旨的苏寅。
卫惟没办法服了软,“三哥,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
“病还没好,想上哪去?”
“三哥,我想见我爸爸妈妈。”
苏寅坐到沙发上给她布菜,“你吃了饭,姑姑姑父就见你。”
“三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三哥.......”
任凭卫惟撒娇服软还是威胁逼迫,苏寅始终不为所动。“温润君子其实冷酷无情”说的就是苏寅。
可能是又扛了一天还是几天,所谓的营养针也没什么用处。卫惟再和苏寅说话已经没力气发脾气。她听苏寅随便说什么。
苏寅说:“你考虑过姑姑姑父吗?你考虑过别人吗?”
“你知道别人在外面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你让人........”
卫惟坐在床上目光无神气若游丝,她只有一句话,“你说了不算,麻烦你去找个说话算数的人来。”
别人进来了,不知道除了苏夏还有谁,卫惟已经眼前模糊看不清较远处的人。
她呆呆坐着,先说:“妈妈对不起。”
苏夏拉住她的手问她想吃什么。
她说:“富膳堂的点心。”
苏夏说好。
她转了转头,近乎呆滞地说:“求求你妈妈。”
苏夏说好。
——
卫惟在病房里间打点滴。
应仰在病房外间,他身姿挺拔,穿着黑衬衫,一副好模样。却没人知道,他衬衫底下还缠着纱布绷带。
外间坐了几个卫惟的家人长辈,像是三堂会审。苏夏拒绝见他,同意请求也只想让卫惟别再折腾自己。
应仰向卫彬和其他人鞠九十度躬,言辞恳切,“事情因我而起,都是我的错。和她没有关系,请您不要责怪她。”
应右为和齐康在外面等着,偶尔和其他人说几句心不在焉的寒暄。
苏家卫家和应家不是一路,几次托人示好都没有回应。找人搭线达到冯澄声,冯澄声点明了说让应仰安分点。苏家清贵,不理会也见不得这些。
应仰在里面给人鞠躬倒是鞠得利索,让人想起他那天知道卫惟的境遇后的魂不守舍。
他自知自己没用,又实在割舍不下,矛盾和难捱把他逼上悬崖。
他说:“算了,别再连累她。只要她过得好,我怎么都行。”
应仰放弃了,却又接到消息,让他来见一面。
——
应仰从外间往里走,门口的人给他开了门。
坐在床上打针的人穿着浅色家居服,散着头发,一张脸又白又小,整个人黯淡无光,瘦了一大圈。
应仰一站在门口,病床上的人抬头看他,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应仰走到她床前给她擦眼泪,还热着的粥已经放在一旁桌子上,应仰端起来亲自喂她,轻声哄道:“不吃饭病怎么能好?”
卫惟躲开他送过来的勺子,看着他安静道,“我病死才好。”
“胡说什么。”应仰严肃看她,“不许胡说。”
勺子又落回碗里搅了搅,应仰看看那碗白粥,“不想吃这个?吃点别的。”
他按床头的铃叫人进来,卫惟像是被声音刺激到,不顾及手上还打着针扑进他怀里,哭着埋怨他,“你怎么才来。”
她真的等了好久。他们说他来找过她,可是被拒绝后他再也没来过。舅公说要和她打赌,赌他不会再坚持。
舅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一阵阵害怕涌上她心头。
她害怕他放弃,她害怕被背弃,她害怕她成为家里的笑柄。她害怕以后有人提起她,说:你们看,卫惟,折腾自己和家里人,最后不还是没有好下场。
她从没这样闹过,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让自己和家人颜面尽失。闹完了,才知道什么是后怕。
卫惟撞进他怀里,不自觉去锤打他的肩膀。应仰身上的伤疼到钻心,他只稍稍皱了下眉,还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任她发泄,还不忘了护住她在打针的那只手。
送饭的人进来,门口的人往里看了一眼赶紧提醒她,“卫小姐!我们少爷的伤还没好,请您注意......”
“闭嘴出去!”应仰抬头看门口厉声打断他。
房门又被关上,应仰拿着她那只不打针的手锤上自己胸膛,他没有疼痛表情,轻声和她说,“是我的错,多打几下,打到你消气,心情好了就乖乖吃饭。”
卫惟挣开他的手从他怀里出来,像是透过他的衬衫看见了里面的绷带,卫惟保持着挣开他的动作,她看他的胸膛处,一眨眼就是满脸的泪,抽噎道,“对不起。”
应仰给她擦擦泪,又端起新送进来的饭喂她,“你哪有对不起我?你对自己不好才是真对不起我。”
卫惟不是真的绝食,她是情绪心理原因导致厌食,她忍着恶心把饭吃干净,手指死死拽着应仰的衣服。
她的话没有说出来,应仰先说。
应仰说:“好好养病,在学校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第81章 黑夜
卫惟生了一场大病, 请了两个月的假。这是老师的说法,也是同学一致认同的理由。
卫惟是谁?是指向标和榜样,是站在山顶上的人。她可望不可即, 却主动下凡和人走在一起。她从不和人发生矛盾,也从不乱发脾气,她温柔美好, 体贴善良。别人找她讲题她会一遍遍不厌其烦给人讲, 别人有难处她会帮,别人被欺负她也会制止。
这样好的人,不该过一个那样的雨夜。
卫惟回学校上课, 没有人问她那些事,他们都用自己的方法关心她,帮她收拾桌子,帮她领试卷课本,给她讲老师布置的要求,给她补她落下的课。
应仰一直不在, 学校里也感觉少了很多人, 这一届的国际班已经走了,还是有人继续逃课,也有人陆续出国。
今年的天气比去年好很多, 很多年后卫惟再回想,好像再没有过这么凉快的一个学期。
那时候返修的校区已经建好了,四个校区有足够大的地方,校长和老师表决通过了考试重新换校区分班的方案。
落下两个月的理科课对卫惟来说是一块拦路大石, 可她不能放弃。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对不起父母,她只能用学业和成绩来补偿。
日日挑灯夜读,翻烂了书和卷子。课上课下都再没休息过,她在做的事永远是看书做题。
效果也没有很好。天赋这种东西,真的不能用勤奋来弥补。
——
又是一个电闪雷鸣狂风不止的雨夜,晚自习在做物理题。林艺停下笔悄悄看了看卫惟,被她抓个正着。
林艺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紧她的手,掩饰道:“我害怕。”
卫惟笑笑抓紧了她的手,让她放心,“别怕,我没有后遗症,我不怕。”
林艺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
卫惟轻轻拍拍她的手松开继续做题,笔在试卷上停了停不知道怎么落笔,她卡住了思路。
思路一卡,脑子里就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先冒出来的是那个不近人情的苏寅,总是仗着下一任家主身份教训她。
苏寅说:“享家族福利,为家族谋兴,你蒙尘蒙羞。”
苏寅说:“以后后悔都没机会,你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苏寅还说:“.......”
卫惟放下笔深呼吸,想把苏寅和他那些狗屁话从自己脑子里扔出去。
轰隆——
一道雷劈过夜空,闪电比白炽灯还亮,有小胆靠窗的人下意识缩脖子,一低头,感觉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整个校园没了光亮,原本灯火辉煌的教学楼隐进黑夜。
突然的黑暗让眼睛无法适应,卫惟和林艺互相对视,尽力睁大眼睛,眼前也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广播也用不了。执勤老师打着手电挨个班来通知,“打雷大风,电路坏了,都趴下休息,具体安排一会儿通知。”
黑夜电闪雷鸣,窗外风雨交加,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能借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人影。
班里有人开始说话,渐渐大起来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有点惊悚。声音又慢慢低下去,只剩几个人在小声聊天,其他人都老实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休息着等通知。
轰隆轰隆——
雷鸣不停,比原先的动静都大,把不少快睡着的人吓醒。卫惟也在其中,她的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刚想直起身子深呼吸,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林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旁边换了人,那人的手紧紧握着她,他坐在她身边,轻声道:“别怕。”
是应仰。
他一直没有来上学,晚自习前甚至停电前也不在,卫惟张了张嘴,应仰轻声制止她,“别问。”
“我在。”
漆黑的教室里,两个人的手紧紧握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后来执勤老师又进来说,电路在抢修,已经通知了家长早放学。
学生都在楼门厅前等候,家长的车依次驶进了校园里。来接卫惟的卫彬到了,应仰藏进人群里冲她挥了挥手,看着汽车在雨中慢慢离开。
这是几个月来,两个人见的第二面。
——
后来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卫惟落下的课都补回来,成绩也一点一点上升。应仰偶尔回学校,只是很多人都盯着他们,两个人再没有越轨动作。
那是快六月的时候,叶珍在班会上说起高三考试分校区的事,考试前还有一件事,是即将到来的成人礼。
育津会在高二下学期给学生举办成人礼。
成人成才,鲤跃龙门。
那一天学校里人很多,卫惟和卫彬苏夏在一起,像其他学生和家长一样听从学校指令。天上无人机在航拍,飞过来又飞过去吵得人头疼,熟人的交谈声各处都有,整个校园在嘈乱里透出烦躁感。
校长在台上说了什么没听清,宣誓和鼓励是什么内容也没记住。
卫惟只记得后来仪式结束,送走了卫彬和苏夏,她自己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那条林荫道很长,较远处有不少三两成群的人,大树在地上画下成形阴影,阳光穿过繁茂枝叶透出零星的光。
那一天天气很好,一切都像极了开学第一天她见到应仰的时候。
第一天她穿白T牛仔裤,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应仰。
那一天她白裙轻盈,下意识应声转头,身后应仰西装挺括。
没有人盯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又牵在一起,应仰带着她走这条他们牵手走过无数遍的路。
后面有人叫他们,两个人一同转头,“咔嚓”一声,蒋弘及时抓拍。
长长林荫道,蔼蔼梧桐树。其他人都被映衬成背景,两个人的影子都在发光。一男一女牵着手回头,白裙和黑西装多相配。
成人礼上,别人成人,他们成彼此。
——
分校考试越来越近,很多人都在为这场考试努力。东西南北四个校区,东校最好,北校最大,南校最差。
东校只收尖子生,塞多少钱都进不去,校长的亲孙分数不够,也要委屈在别的地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