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眼神飘忽,很想抬手遮住搭桥的眉毛。
厚嘴唇的大婶坐不住了,她刚想起身离开,越千城热情满满地喊她,“哎呀,李婶!”
厚嘴唇李婶加快速度离开医馆,脚底抹了油似的,走的飞快,“我有事,先走了。”
剩下的大婶儿跑得一个赛一个快,“我们先走了。”生怕越千城拿她们说事。
越千城佯装无辜,“你们不是来看大夫的吗,怎么都走了?”
大婶儿们纷纷摆手,“不看了不看了,下次再来。”说罢,争先恐后地离开了。
不多时,医馆门前的长凳上空空荡荡,一个坐着的人都没有,只剩下越千城和花涴站立在日光下,迎接肆无忌惮的春风。
一对多,完美扣杀,片甲不留。
花涴完全看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启回忆杀,啾~
☆、第六十五章
良久, 花涴颤颤巍巍伸出手,迎着太阳光,朝越千城竖起大拇指, 表达对他无比崇高的敬意。
她很想拜越千城为师,学习如何兵不血刃地解决敌人。
人性便是如此,擅长跟风, 喜欢人云亦云, 他们大多不愿去求真,总是听风便是雨。
一夕之间, 随着百姓们的口口相传,越千城的名声水涨船高。
人人都知道, 凌云城的少城主出息了, 他一连破了三个案件,还得了一百两赏银。
越千城顿时声名鹊起。
可惜他之前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在大家的脑海里, 越千城这个名字和纨绔挂钩, 他仍是那个为祸一方的混混头子。左不过近来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趋势, 至于到底成效如何,能不能彻底脱胎换骨, 还需要持续观望。
想要完全洗白, 改变人们心目中对他的看法, 还需要加大力度。
选择到无仙派养伤是明智之举, 花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心照顾, 闲暇时她会坐在院子里, 一边看无仙派的人忙里忙外,一边捏着肚子上长出来的肥肉叹气。
顾一念说她流了不少血,怕元气不充足, 是以他每天都要烧一碗益气补血的汤羹给她喝。
前儿个是猪肝汤,昨儿个是红枣枸杞汤,今儿个是人参乌鸡汤,花涴补得快要流鼻血,元气足得打嗝都能溢出来。
霍嘉也有意思,他专门给花涴做了一对拐,材质是黄梨木,拐头上特意用刻刀雕了花儿,他的手艺的确不赖,假花让他雕得栩栩如生,十分漂亮。
可……花涴欲哭无泪,大哥,她伤的是肩胛啊,又不是腿,她要拐作甚?
每当她想自己做些什么事儿,无仙派的成员们在越千城的示意下,呼啦一声全围过来帮忙,生怕她会扯着伤口。
哪怕她要做的事儿仅仅是提水壶浇花而已。
花涴寻思,再这样下去,她就废了啊。
午后,温度适宜,暖风熏得人陶醉,花涴躺在柔软的藤椅上,在无仙派风光优美的院子里昏昏欲睡。
霍嘉和顾一念上街采买东西去了,小白在房间里午歇,院子里只剩下越千城和花涴。
这是个安静悠闲的午后,天上的流云随风儿向南方飘走,空气里遍布棣棠花的香气,吸一口,能一直涌进肺腑中。
花涴卸下所有的忧虑和纷扰,懒懒散散瘫在摇椅上,静静看越千城在院子里忙碌的样子。
少年蹲在花丛下,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提起小铲子,慢慢为花儿松土,落花混入泥土中,来年化作护花的春泥。
他今天没穿白裳,穿了身绣金边的黑裳,头发只束起一半,剩下的一半披在肩膀两侧,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清冽。
可真好看。
看着看着,花涴的眼神迷离起来。
她是发过誓,除非报了该报的仇,不若她终身不嫁。可……喜欢这种感情,只要一有所察觉,便再也收不回去,它如缠绕掌心的红线,极难解开。
他拿起大剪刀,“咔嚓咔嚓”修剪枯萎的花枝,再将花枝抱到一处;他提起水壶,“咕噜咕噜”沿着花树的根部浇水,每一处花丛都不漏下;他抬起手,轻轻擦拭鼻尖的汗水,再隔着重重花影看她一眼,冲她笑一笑,又接着去忙别的事情。
花涴娇羞捂脸——啊,怎么看都十分俊朗,都很合她的心意啊!
花涴甚至开始为自己开脱——那个那个,她当年发誓的时候说的是终身不嫁,没说不能喜欢上别人,只要她不嫁给越千城,应该就不算违背誓言吧?
她正晕晕乎乎地想着这些暧昧的事情,越千城忙完手边的事情,一边掸着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向她走来,“在想什么,脸这样红。”
花涴忙恢复如常,摸摸滚烫的脸颊,把锅甩到太阳头上,“唔,可能是太阳晒的,今天天气好,太阳有点儿晒人。”
捏掉袖子上沾染的落花,越千城没多想。
他从厅堂中拉了把椅子出来,并排摆在花涴旁边,将身子陷进椅子中,陪她一起沐浴太阳。
午后的风轻擦面颊,为双颊镀上红云,面前是春日的良辰美景,繁花盛放,翠竹生幽,呼吸的节奏不由得随之变慢。
越千城侧身朝向花涴,与她闲聊道:“我现在仍不明白,如汀为何要让我去取认罪书,又为何要让我把认罪书送去燕归城衙门。”他眨眼,睫毛在眼睑下侧投出两扇暗影,“我明明没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杀过哪些人,却得了全部的功劳。”
花涴动了动身子,让受伤的那侧肩胛远离椅背,“她在用这种方式感谢你,感谢你帮她找回了良知,让她可以在临死之前骗过自己,带着一颗善良之心从容赴死。”
“良知……”越千城重复这个词,“如汀既然选择加入崇月阁,便应该彻底放弃良知这个东西。何况,”他意味深长道:“她连最好的朋友都能害死,再找回良知又有什么用,死掉的人无法复活,说来说去,不过是自欺欺人。”
听到越千城这样说,花涴的表情霎时变得很奇怪,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先前的无忧无虑逐渐被焦灼取代。
她咬住下嘴唇,在唇上留下齿痕,嗓音低沉道:“千城,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个祸星。”
越千城安慰她,“不要这样说自己。你看,因为结识你,我的名声正在逐渐转好,街坊邻里不再将我视作不成才的二世祖。因你来了无仙派,院子里的花儿开得更加旺盛,竹节拔得更高,你当是福星才对。”
花涴并未因越千城的安慰而释然,反而愈发难受了,她抽抽鼻子,带着哭腔道:“千城,你知道吗,不单如汀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我也有个最好的朋友,间接死在我的手中。”
越千城既欢喜又心疼——欢喜的是花涴终于打算对他敞开心扉了,心疼的是花涴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小时候很顽皮。”花涴揉揉眼睛,迎着日光缓缓道:“并不如如今一般稳重,其实我如今也算不得稳重,但同小时候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很多。”
花涴并非一直居住在京城,有一年她爹娘忙碌,怕下人照顾不周,特意把她送到燕归城的外祖家居住,由外祖抚养她一段时日。
外祖性子温柔,对小辈总是颇多宠爱,由着她爬天入地,从来不舍得多说她一句。
鉴于此,她养成了混世魔王性格,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靠着一双粉拳,在除夜街打出了一片天地,人送外号虎背熊腰小胖妞。
街上的孩子们都不愿和她玩儿,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靠近都不敢。
但,有一个男孩除外。
那个小男孩住在除夜街街角,名字叫阿阮,他家中好像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病病殃殃的母亲,他每日都要煎药给他母亲喝,是以身上总沾着股苦涩中药味,不怎么好闻。
他的个头不高,人也长得像豆芽菜,说话的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轻,身子瘦弱得好似一阵风吹来便会摔倒。
总之和花涴是完全的两个极端。
街上的孩子们不喜欢爱揍人的花涴,也不喜欢身上总有中药味的阿阮,所以,被周围孩子排挤的他们便理所应当地玩到了一起,成为一对好朋友。
话是这样说,可他们成为朋友的过程并不理所应当。
那是花涴刚到除夜街没多久,凭借着一双粉拳,终于打响了名声。
那日她出门买糖葫芦吃,路过一条小巷子,不经意发现巷子里有群小孩,他们把一个瘦瘦矮矮的女孩子推倒在地,合起伙来欺负她,又是扯她的头发,又是拽她的衣裳,小女孩被他们欺负得很惨,一直忍着不出声,嘴巴都快要咬破皮了。
纵然花涴那会儿没有甚正义心,可她还是看不下去这种事,没错,她也常常欺负小朋友,可一个人欺负一群人和一群人欺负一个人能一样吗?
以少对多是勇士,以多对少是混蛋,她可看不惯。
她大喊一声“放开那女孩”,径直冲进人堆里,以手中没吃完的糖葫芦当武器,把那群以多欺少的孩子打了个落花流水。
她从小就展现出了非凡的身手。
孩子们捂着被她打疼的地方匆忙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下次要她好看,花涴舔着打过人的糖葫芦,笑嘻嘻道:“成啊,我等着你们,看看到底谁要谁好看。”
她扶起挨打的那个女孩,随口问她,“你怎么不还手啊?”
“女孩”从地上爬起来,掸去衣服上的灰尘,无动于衷道:“习惯了。”
嗓音低沉,毫无生气,哪里是女孩子,分明是男孩。
花涴震惊了,“你是男的?”
“女孩”蹙眉看向她,“是啊。”
花涴打了个惊嗝。
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要是有人把她认作男的,她心里一定会很难受,同理,她把面前这个男的认作女的,他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她把剩下的糖葫芦递给他,“你吃糖葫芦不,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男孩看看糖葫芦上的口水,没说话。良久,他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糖果,搁在掌心递到花涴面前,小声对她道:“谢谢你。”
花涴顿了顿,伸手接下。
从那以后,他们成了好朋友。
☆、第六十六章
花涴路见不平救下的那个男孩长得跟女孩子一般, 秀秀气气的,他的名字也取得很温柔,叫阿阮。
后来她听阿阮说, 因为他身体不好,隔三差五生病,四岁那年更是差点病死, 老一辈的人说名字取得赖一些会好养活, 是以他娘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想让他活得长长久久。
阿阮阿阮, 身娇体软,连性格也软软的, 常常受人欺负。
自那之后, 花涴开始充当起阿阮的保护伞,再不许任何人欺负他。当然,她除外。
小孩子并非全部天真无邪, 除夜街上的那堆孩子个个都是烦人精, 他们总说阿阮是没爹的孩子, 说他是个命苦的,说他身上有药味, 不配和他们一起玩儿。
花涴自小就有侠义心肠, 同阿阮做朋友的那段时日, 她过足了英雄瘾, 所有试图欺负阿阮的孩子都被她的粉拳捶过, 到外祖跟前告状的人络绎不绝。
外祖宠她, 大多不痛不痒地责备她两句,倒也罢了。只有一次,她把欺负阿阮的人打得掉了一颗牙, 那人的娘亲是个泼辣货,到外祖家门前闹了好几日,非要外祖惩罚她。
外祖没法子,当着众人的面收拾了她一顿,那些她曾欺负过的孩子们见她挨打,笑得可得意了,有几个还笑得坐到了地上。
那个孩子的牙哪是她打掉的,分明是他到了换牙的年纪,牙齿本就松动。他非但不感谢她帮他拔了颗牙,还跑上门告状,真是不懂得知恩图报。
花涴觉得自尊心严重受挫,这除夜街她是混不下去了,是以挨打的当夜,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准备自己跑回京城。
临行前,她跑到街角去同阿阮道别,将自己准备跑回家的事情告诉他。
阿阮不同意她这样做,一直劝她回外祖家,还说小孩子记性不好,等过段时日,那些孩子就会忘记她当众挨打的事情。
花涴正在气头上,丢失的自尊心糊住了她的脑子,让她只剩下一根筋,“不管!”她噘嘴,“我就要回家,现在就要回家!”
阿阮伸手拽着她的胳膊,不给她走。
瘦弱的阿阮哪有她劲大,花涴背着小包袱,拖着阿阮走了好远,他的鞋底都快要磨出火星子了。
阿阮一路劝她,“花涴,你别冲动,娘亲和我说最近瞿凤郡不太平,附近好几个城镇都有孩子失踪。咱们先回去吧,你要是真想回家,可以明天白天再走,不用非急着晚上赶路。”
花涴听不进去,她威胁阿阮,“你撒不撒手,不撒手我揍你了啊。”
阿阮宁愿挨揍也不撒手。
花涴认为,大人们口中的“有孩子失踪”是用来唬人的,就好比孩子们哭闹时,大人们会说“再哭大灰狼就来吃你啦”,根本不值得相信。
可,阿阮她娘的确没唬人,还没走出除夜街,花涴的冲动便得到了惩罚。
她和阿阮双双被掳。
几个黑衣人拿东西堵住了他俩的嘴巴,把麻袋套在他们头上,借着茫茫夜色,将他们掳到一座不知名的荒山上,用笼子关了起来。
与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另一群孩子,粗略数来,约有二十之多。
花涴很憋屈,她才不要待在笼子里,笼子里都是关狗的。
她冲守在笼子边的黑衣人大叫,“你们绑我来作甚!赶快把我放了,不若等我爹爹找来,要你们好看!”
黑衣人看也不看她,好像她真的是关在笼子中的小狗,不值一提。
阿阮偷偷把她拽到身后,让她别再挑衅那些黑衣人了。
关押他们的山很偏,常年没有人造访,那些被黑衣人掳来的孩子们哭得再大声也无人能够听到。
且那些黑衣人似乎有组织有纪律,他们服从某个人的安排行事,从来不多说话,总是死板板的,像活死人。
后来花涴才知道,那些都是崇月阁的人,乃是当真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奉崇月阁阁主的命令行事。
那些人的嘴巴很严实,他们四处抓孩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至今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