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同志要是来这儿该走不动道了。”王思年隔着笼子“咕咕”学着鸟叫,忍不住调侃起自己亲爹来。
圆滚滚的文鸟点点胖脑袋,应该是对她的说法颇为赞同。
徐建看着她像逗孩子似的逗鸟,嘴角也不自觉的带了笑。
他们以后的孩子,若是像她,也一定是世上最可爱的。
打刚刚在车上给她涂烫伤药开始,女人的态度就奇异的软化了,一直延续到现在。
他不想去细想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情是因为什么,生怕惊醒这场幸福的梦。
王思年过于沉迷看鸟,以至于过了老半天,才发现他们进店后都没人招呼。往柜台看去时,老板正缩在里面,头也不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老板!”王思年忍不住提高音量。
只可惜老板沉迷手游无法自拔了,从传来的“人家就是来砸场子的~”萝莉音来看,玩的还是安琪拉。
徐建开了口,语句简短:“老板,帮我们拿个笼子,要最好的。”
“要最好的”这几个字明显触动了对方的神经,钞能力一举打败王者荣耀。
老板放下手机,颠颠走了过来,笑的眼睛都要挤没了。他刚要推荐个最贵的,就被王思年无情打断。
“我看这个就挺好,你觉得呢?”她边对徐建说,边指着把角儿的毛竹质地的鸟笼子。
徐建伸手轻轻撼动笼身,竹栏略有些细,看着不大牢靠。
“推荐您瞅瞅这个,质量好多了。”店主见王思年挑的便宜,立马换了说辞,从货架上拿出一个挺括的。
黄铜笼钩,掐丝珐琅与黑铁交错铸身,乌压压一片,确实上档次,也牢靠。
“多少钱?”徐建明显很满意,问起了价格。
“1280。”
“太贵了,看看别的。”王思年拽了拽男人的衣角,附耳过去,压低声音说。
其实不光是价格,她单是看着这个笼子,心里也觉得有点别扭。
那些黑漆漆、密密实实的栏杆,排列整齐有序,却又好像层层钢铁枷锁,密不透风,无法逃离。
“叮。微信收款1280元,已到账。”
柜台处传来机械女声。
王思年一愣,才发现徐建已经扫码买单了。
男人随手拎起沉重的鸟笼,温声道:“还是结实点好,不用担心跑掉。”
女人没有接话。
徐建敏锐的觉察到她若隐若现的不郁,体贴的问:“还看看别的吗?”
“不用了。”王思年语气有些僵硬。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肩并肩走在灯火繁盛的雍和宫大街上。
白日里寺庙的香火味尚未燃尽,顺着朱红宫墙涌出来,熏出浓郁的檀香气。
“年年不高兴了?”徐建在示弱哄她,语气极尽温柔。
然而这一点温柔,好像多情的藤蔓,死死绞住树的枝干,一点点扼杀树的喘息。
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王思年嘟囔了句:“就一只八哥,能翻出多大的浪来,非得买个铁笼子。”
徐建笑的诚心诚意:“孝敬咱爸,怎么也得买个像样的。”
女人对这个话题实在是厌烦透顶,只想快点离开:“你的车是停在这条街上吗?我怎么记得方向反了?”
说话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姑娘,看相吗?”他一身雪白太极褂,端的是鹤发童颜,仙气盎然的问道。
——雍和宫附近的保留项目,“高人看面相”出现了。虽迟但到,永不缺席。
王思年立刻加快了脚步,示意徐建走快些,离这个骗钱的神棍远点。
那老人对她逃避的态度倒是不以为意,扬声道:“姑娘五岳归朝处有一痣,必有血光之灾。幸亏曾有贵人相救,方才逃过一劫。若是我没猜错,救下姑娘的,正是身旁这位吧?”
王思年愣住,看向徐建,对方也一脸震惊。
这老人说的一点没错。
那场血光之灾里,确实是他救了她。
狂风暴雨,惊天骇浪,无垠深海。
痛入骨髓的饥饿和干渴,盘旋着始终不肯离去的死亡阴影。
她连舔一舔干裂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人好像摊在船板上,也好像浮在云朵里。
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疼的要断开,又痒的无处瘙痒。
她还在这世上,但意识又时远时近,像走了调的胡琴,拉不回来。
恍惚间,有温热的液体流到嘴边,有人掰开她的嘴,帮她咽下。
求生的欲望骤然回来,她贪婪的吮吸着生命的源泉。
耳边有个男声温柔但坚定地说:“乖,喝吧。喝了就不渴了。”
……
“只是此灾未消,还会卷土重来。”老人一声骤呵,把她的神识拉回到酷热的现下。
王思年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对方在等她问出“可有破解的方法”,然后顺势推销一波。
然而高人没有按套路出牌。
他掏出一个物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在了她手上。
——红绳编就的手链上,穿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同心锁,样子甚是精美,和寻常神棍推销的那些粗制滥造的玻璃串子堪称云泥之别。
“只要你与贵人永结同心,自然就能逢凶化吉,此生再无灾祸。”老者说完这句话,竟然分文未取,转身离去了。
“等等,这个手链多少钱?”王思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跟上对方。
“别追了,可能真是个高人呢。”徐建淡淡的,轻扯住她的手腕。
“是么。”王思年有些迟疑。
男人温声问:“你信命吗?”
早两年,王思年不信。
我命由我不由天——听起来中二,但是确实是她从前内心的真实写照。
但经过那么一场死里逃生,她好像有点信了。
王思年心思恍惚,任由徐建牵着自己,一路上都在打量着那枚闪闪发光的小锁头。
她中间也有过几次犹豫要不要摘下来,但是被男人的一句话劝阻了。
“别摘了。”徐建说,“图个好彩头。”
好彩头。
这怕不是对捉摸不定的命运,最好的慰藉了。
直到进了家,平白受人馈赠的王思年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你说这玩意能碰水吗?”她摩挲着金物件,犹豫自己能不能去冲个凉。
“那老人不都说了么,咱们永结同心就行。”徐建把沉重的鸟笼子“咣”的放在地上,忍不住笑了,“手链沾不沾水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才放下心去浴室。
徐建没有跟上去,而是转身进了书房。
拉开斗柜,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个小保险箱。
他熟练的输了密码,从众多杂物中拿出一部手机,瞥了一眼上面的未接来电,然后面无表情的拨了回去:“怎么了?”
“给您发加密邮件的人找到了。”对方语气激动。
徐建提了点兴致,语气依旧寒凉:“谁?”
电话那头说出了一个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名字。
徐建挂了电话,坐下思考起来。
“你所看见的,只可相信其一半;你所听见的,半点都不可信。”[1]
就像今天在雍和宫遇到的老头。
自己不过提前打点了些小钱,就能制造这么一出偶遇,让老神棍信誓旦旦的对自己挚爱的女人,说出“永结同心”这四个字。
而至于刚刚那通电话。
也许……自己真的该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据说是爱伦坡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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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家
王思年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两年没有去过的海边。
没有风,没有浪,平静的水面蔚蓝到好像是油画棒涂上去的。
在一片晴空下,被阳光晒成了小棕人的徐建在船边招呼自己。
“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过来?快点!”男人笑着挥手喊道,露出一口白牙。
她往前走了两步。
沙滩上的光突然变得炫目,刺的人睁不开眼。徐建身后的海面骤然掀起狂风巨浪,他却浑然不觉。
王思年忍不住冲徐建叫嚷:“回来,快回来!危险!”
对方没有发现险情,权当她在信口开河:“王思年你要是偷懒,我可就先走啦。”
“别走——”
她想跑过去阻止他,但手腕上传来灼烧一样尖利的痛。
低头看去时,坠着小小同心锁的手链,竟不知何时变成了盘踞在腕间的黑花蝮蛇。那毒兽张开了殷红的嘴,恶狠狠咬了下去。
***
王思年从梦境中惊醒,猛然坐起,才发现额头已经冷汗涔涔。
“怎么了。”徐建一向睡的轻,被床垫的震颤惊醒,话音里还带着睡意。
他迷迷糊糊跟着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做梦了?”
王思年没有说话,侧过身子,把光裸的脚垂在地上。脚心无意识的擦过冰凉的木地板,意外感受到了一点货真价实的踏实。
两年前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也是夜夜做噩梦。只有徐建守在她身边,才能好些。
床的另一边弹了起来,接着传来软底拖鞋走在木地板上的轻微撞击声。
很快,一件薄开衫披了在她肩上,玻璃杯里盛满温热的水,被递进她手中。
“空调还开着呢,别着凉了。”徐建忙完了这一切,重新走回到她面前。
王思年接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语音依旧是沙哑:“我好久没有梦到那场海难了。”
她瞬间想到梦里那条蝮蛇,说着就要撤掉手腕上的链子。
徐建轻轻拦住了她的动作,把坐在床边的王思年揽进怀中。
他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乖,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仍止不住颤抖。
“你抬头看看我。”
王思年依言把低埋的头抬起来,对方俯身吻上她的额头。
这个吻没有性的含义,更像是两个经历过劫难的灵魂在温暖彼此。
“你还在,我也还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思年从这句话里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她重新躺回床上,枕着男人的胳膊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那片海依旧喧嚣,但身边始终有个人,坚定的握着自己的手。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我必须得叫你起来了,不然咱们要迟到了。”男人捏了她脸颊一下,无奈地说。
徐建每次去准丈母娘家的热情都远高于王思年。
车子后排座椅上放着那个价值1280块钱的鸟笼子,后备箱装了茅台和海参,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王妈买的冬虫夏草和阿胶。
“都是智商税。”王思年点评道。
徐建笑笑不语,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老王家所在的羊耳朵胡同还没拆迁。路窄,车进不来。两个人拎着东西在胡同里走了四五分钟,才到地方。
小院子虽然局促,但弄得郁郁葱葱。一进门,灰八哥就没皮没脸的叫起来:“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徐来啦!”王妈带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跟见了亲儿子似的招呼徐建。
徐建问过好,把东西卸在院子里。
“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嘛,每次见面都带礼物——”王爸刚寒暄两句,就瞅见了那鸟笼子,果然走不动道了,“哟呵,这小玩意儿可真体面!”
要是赶几十年前,用北京土话说,老王同志就是个标准的“顽主”。养花遛鸟斗蛐蛐,不务正业这方面十项全能。
王妈嫌弃的看了王爸一眼,转而把热情释放到准女婿身上:“快进屋,饺子刚煮好。”
餐桌上。
“妈,您光给徐建夹菜,我呢?”
王思年目睹着刚出锅的饺子被一个接一个的夹进徐建的碗里,颇为自己打抱不平,“您这也太偏心眼子了吧。”
“你那么胖,还吃什么吃。”王妈对亲闺女一向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王思年百无聊赖的咬着筷子,面前的醋碟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个饱满的饺子。
“你先吃。”徐建轻声说。
他的这点关心被王妈看在眼里,喜笑颜开之余又感慨了一番“找老公就得找小徐这样顾家体贴的”,顺便呲达了王爸两句。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老王同志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上面。他正忙着给八哥的水碗里添水,顺便絮絮叨叨的向徐建科普给鸟挪笼的注意事项,同时全方位赞扬了这个血亏的新鸟笼。
一顿饭吃的风声水起。
这点烟火气,倒叫王思年心里完全踏实下来。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团团圆圆的,显得夜里的梦魇再不可怕。
果然还是应该多回家看看。
饭后她吃的肚儿圆,靠在沙发上犯懒,被王妈戳了一把:“走,你跟我削水果去。”
“我懒得动,让徐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