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被逐出家门的儿子去京城找舅舅严绍庭做主,严绍庭本人都寄人篱下,靠着陆府的庇佑置身事外,面对翻脸不认的衍圣公,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去了曲阜给姐姐收尸,把两个外甥带到了陆家。
李宜人接纳了两个不是孤儿更似孤儿的亲戚,并且派人将严氏的棺材送到江西老家安葬。
对比孔家的冷酷和陆家的乐善好施,京城纷纷议论,说陆家人厚道,将来必有福报。
看到女儿的棺材,白发人送黑发人,严世蕃万万没有想到,他精心挑选、看起来最稳妥富贵的一门亲事,居然是女儿的催命符!
并不是所有亲家都像陆府这么厚道,把女婿全家接到家里保护起来。衍圣公见亲家出事,就迫不及待的划清界限,逼死妻子,驱逐儿子,冷血无情。
严世蕃抚棺大哭,发誓复仇。
世间的悲欢离合并不相同,严家丧女,严世蕃差点哭瞎了仅存的一只眼睛。紫禁城里,老皇帝正在享受着和小姑娘谈恋爱。
那一次出宫后,尚青岚上了瘾,端午节护城河划龙舟、中元节什刹海里放河灯、重阳节香山登高、隆冬什刹海冰嬉、上元节赏花灯……反正一年四季各种应景的节日、好吃好玩的地方、尚青岚都拉着嘉靖帝出来玩。
嘉靖帝刚开始还有些抗拒和不适,慢慢得了些民间的趣味,愿意和宠妃一起共赏滚滚红尘了。
甚至到了第二年,尚青岚异想天开说要去看海,嘉靖帝也冒险陪着她去了一趟秦皇岛听涛。他以前在湖北安陆当藩王,后来到京城当皇帝,虽为天子,去的地方还没有魏采薇多,嘉靖帝在旅途上依然害怕,但是到了地方,看到如蓝宝石般开阔的大海,嘉靖帝还是脱了鞋子,和尚青岚在沙滩上留下成双成对的脚印。
尚青岚就像一个顽强的战士,一次次打破嘉靖帝各种禁忌,把老皇帝强行拖出了寂寞孤寒的龙椅,虽然每一次都很短暂,但还是让老皇帝枯竭的心灵里注入了一丝活气,就像枯木里发了一株新芽。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到了嘉靖四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汪千户拖家带子去江西赴任,一直没有回来,汪大夏就干脆和魏采薇一起过节。
三年前,魏采薇亲手烤制的月饼成了铁饼之后,她就放弃了厨艺,摆上尚青岚赐的宫廷月饼。
两人刚刚碰杯,大门就被拍的震天响。
是裕王府的掌事太监李芳。李芳急的满头汗,说道:“魏大夫,李选侍在中秋宴上见红,要生了。”
李九宝要生下未来的皇帝,魏采薇赶紧背上药箱就走。
第182章 牵线
李九宝这两年经过魏采薇的悉心调养, 治愈了宫寒之症,在去年腊月时,李九宝癸水未至, 魏采薇过去摸出了喜脉。
裕王府好几年都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了, 裕王和裕王妃都盯着李九宝的肚子, 希望她能一举得子, 这样皇家主脉就有人承嗣了。
裕王府, 李九宝气色红润, 躺在床上,裕王妃这个治家好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还在各个门上挂上了弓箭, 迎接新生命。
魏采薇摸了她的肚皮, 看了产道, 说道:“不要着急, 还早,都回去休息。”
由于魏采薇叮嘱李九宝克制饮食,不要吃太多, 经常散步活动,将来好生一些,李九宝除了肚子大了, 胸脯和屁股多了二两肉,并没有发胖,她抱着大肚皮, 说道:
“王府的孩子接连夭折,王爷因孩子的葬礼不体面,和皇上多有争执,惹怒了皇上, 如今我快生了,王爷也不敢进宫告诉皇上,我生的这个孩子,怕是要等到坐住了,皇上才知道。”
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受到欢迎和祝福,可是生在帝王家,连这个成了奢侈。
魏采薇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这又不是你能管的了的事情,你只安心睡下,明日要生的时候,想睡都睡不着了。这个时候,什么都比不上母子平安。”
快生的孕妇都睡不沉,连翻身都困难,还要一次次从隐隐的疼痛中醒来,到了次日中午一阵阵抽疼得频繁起来,魏采薇还“狠心”的要两个健壮的仆妇扶着李九宝在屋子里走动。
李九宝疼的里衣湿透,魏采薇要她赶紧洗头洗澡,众人看得揪心,若不是裕王妃和李九宝都坚信魏采薇,她这个女医怕是要被赶出去。
到了夜里,李九宝走不动了,魏采薇要她不用克制,敞开了吃,真正的战斗要来了。
刚开始,李九宝还能忍不住不叫,后来哀嚎阵阵,疼得灵魂都被要挤出肉体。
魏采薇为她擦汗,安慰她:“第一胎不好生,都是这样的,第二胎,第三胎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魏采薇上辈子没有做母亲的经验,她也不知道啊,看着李九宝在产床上挣扎,她不禁带入了自己,这辈子,她应该能够生下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孩子可以长的像汪大夏,性格就不要了吧。熊孩子想想就头疼。
过了子夜,明月当照,一声啼哭划破了夜空。
裕王府迎来了一个男婴。
裕王一直在祠堂里,对着妻儿们的牌位祈祷,听到这个好消息,他先是高兴,而后惶恐,接连失二子一女的悲痛笼罩在心头,只是看了几眼,就要奶娘把儿子抱下去。
刚出生的婴儿无论男女都长的差不多,裕王一看到儿子,脑子就出现夭折的儿女们,万般酸楚涌上心头。
他面上淡漠,内心一直默默祈祷:这个孩子一定要站住啊,我不能又失去一次。
裕王妃说道:“李选侍诞下皇孙,绵延皇嗣有功,该给她提一提位份了。”
裕王想着死去的儿女们的遭遇,说道:“要提位份,就得告诉宗人府李选侍生育皇嗣一事,宗人府定会报给皇上,再行册封,到时候皇室朝廷都知道了,朝廷一些大臣必定以本王已经有了子嗣,又提出立国本一事,可是皇上一直以二龙不得相见为由,不肯立储君,朝臣必定又有人直谏,皇上必定震怒,朝廷动荡,皇上最后还是会迁怒于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驳回。”
“我以前的儿女们,因皇上不喜,我几次按照祖规给他们请封郡王和郡主,宗人府看皇上的眼色,最后都不了了之,迟迟得不到册封,都是因我这个不受宠的父亲连累了孩子。”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裕王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嘉靖帝第一个孙子出世,朝廷上下,弹冠相庆,一派喜气,礼部按照规矩,请告于太庙、郊庙、社稷、文武百官穿着吉服朝贺,并昭告天下。
但是嘉靖帝驳回了礼部的请求,说不必告太庙,不必昭告天下,不要百官朝贺,去奉先殿和极宝殿告诉祖宗们即可。
后来,裕王又得了个儿子,有个伺候过裕王母妃杜康妃的老宫女斗胆向嘉靖帝贺喜,说皇室又添新丁。
嘉靖帝不仅不喜,还大怒,训斥宫女无礼,宫女吓得双腿打颤,幸亏那时候嘉靖帝停止服用“红丸”那种烈性丹药,不再发疯打骂宫人了,否则老宫女怕是要命丧当场。
此事过后,皇嗣成了禁忌,宫中无人敢提裕王府之事。
裕王妃跟着犯愁,“生了儿子还得瞒着,可是皇嗣满月有剪发仪式,头发要送到奉先殿告知祖宗的皇家有后,咱们不能自己剪,礼仪不可废啊,李选侍辛辛苦苦生下儿子,总不能得不到承认。”
皇孙满月剪发仪式相当重要,宫里会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高等女官来藩王府给皇孙剪发,表示皇帝确定孙辈的血统。当年嘉靖帝对孙辈们淡漠如斯,甚至暴怒,最后还是在满月的时候派了女官来裕王府给孙子孙女们剪发。
裕王想了想:“那就先不要剪发,等皇上什么事情心情好了再说。”
裕王妃说道:“你我都进不了宫,天知道皇上心情如何。”
裕王把目光落在了正在洗手的魏采薇身上,“魏大夫和尚昭仪交好,听闻宫里,只有尚昭仪才能逗皇上开心。”
素来不理庶物的裕王为了儿子的身份,破天荒的给魏采薇包了个大红包,一亲王之尊,厚着脸皮说了裕王府目前的难处,“……还望魏大夫多多费心。”
这个红包着实沉手。嘉靖帝只要听见裕王府子嗣的消息就暴怒,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不过,魏采薇还是收下了,说道:“此事需要时间还有机缘,还请裕王静候。”
魏采薇知道,此事有风险,但是给御王府和尚青岚之间建立良好关系最好的契机,嘉靖帝老了,按照上一世来看,嘉靖帝的皇位只剩下三年了。
三年之后,尚青岚只有十八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要在后宫继续过的恣意,就必须和后来的皇帝们处理好关系才行。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都是人情往来,等价交换,如果尚青岚想要未来的日子好过,就必须先为裕王府做些什么。
裕王以为魏采薇至少会推托一下,没料到她如此爽快收了红包——这一看就是很有把握啊!看来找对人了。
李九宝母子平安,次日,她能够扶着走动了,魏采薇教她用布带缠绕腹部,以快速缩腹,恢复体形之法。又教她如何运动,尽快抚平小腹的褶皱赘肉。还配了外涂的药水,擦在脸上的妊娠斑上,快速淡斑。
总之,想尽办法让李九宝再次得宠。
裕王的爱情早在结发妻先裕王妃去世后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烧没了,现在和妻妾都没有感情。
李九宝目前是妥妥的以色侍人,生了儿子就像做贼似的还得瞒着,位份都升不上去,还是得靠美色继续博第二胎,否则她会被裕王遗忘。出身底层的女人,只有美貌和子宫是本钱。
就在魏采薇忙得团团转时,汪大夏也没闲着,他摆了一桌子酒菜,请木指挥吃饭。自打汪千户带着小儿子去了江西外放,汪府就只有这两个大男人住着,如父如子,亦师亦友。
木指挥玩笑道:“无事献殷勤,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帮忙?晚了,中秋节那晚你去陪邻居过节不陪我,我不高兴了。”
汪大夏嘿嘿笑着给木指挥倒酒,双手把酒杯递过去,“中秋节中午不是陪您先吃过了嘛。还是您最了解我,我确实有事相求,事关我的终生大事。”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远在江西,他人又古板,我怕他不肯答应,就想请木叔叔当个媒人,一来说服我父亲点头,二来帮忙提亲,三书六礼,总得弄齐全了,”
把木指挥吓一跳,差点酒杯失手,脱口而出:“隔壁小寡妇怀孕了?”
自打汪千户走后,汪大夏出入邻居家愈发肆无忌惮,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木指挥对他的心事心知肚明,只是,汪大夏突然主动捅破窗户纸,让木指挥不禁往歪处想。
汪大夏先是一愣,而后又羞又怒,“木叔叔说些什么呢,我们都是正经人,并无越礼之举,我今年十七岁了,正等婚龄,这三年攒了些钱,够买一座三进的房子,也升了千户,就差娶老婆了,我和魏大夫两情相悦,我要娶她过门。”
木指挥沉吟道:“这个……魏大夫的人品和本事自不必说,唯一的缺点是个寡妇,外头风评也不好,你娶了她,怕是很多人指指点点,不得安宁。”
汪大夏说道:“世人如何看,我们都不在乎,反正他们都不敢在我们面前说出来,我们关起门过小日子,管他春夏与秋冬。”
上一次公然羞辱魏采薇的三个人,吴莲池,卜尧廉和陆仁佳已经被汪大夏剥了衣服,在雨中游街,“美名远扬”了。
汪大夏说一不二的性格,木指挥最清楚了,说道:“你父亲那边,我写信为你们说和,其实你和邻居来往密切,他早就有了猜疑,以为你年少轻狂,图一时新鲜,过阵子就没事了。你既然决意要娶,纵使诸多不满意,你父亲应该不会用父子决裂的代价来反对这门婚事,反正他人在江西,眼不见心不烦,应该会同意。”
汪大夏当场跪下了,“谢木叔叔成全。”
第183章 上天安排的最大啦
由于汪大夏催的急, 木指挥假公济私,将说家事的信件以百里加急的军事情报送到了远在江西的汪千户手中。
汪千户正在鄱阳湖上操练水军,自打他两年前外放到此, 就狠抓军事, 把只晓得屯田的卫所士兵召集起来训练。
汪千户此举得罪了很多人, 江西乃是内陆地区, 不像西北边境蒙古连连进犯、也不像东南沿海闹倭寇, 这里承平日久, 只在四十多年前,江西南昌的宁王谋反时乱过几个月, 那时候大明的皇帝是正德帝, 正德帝御驾亲征, 从北京来到江南。
但那时候大明有个叫做王守仁的能臣横空出世,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宁王的叛乱, 此时御驾亲征的正德帝还在半路上。
所以,这里安逸太久了,江西都指挥使司所辖的十几个卫所四十多年都不见血, 只晓得屯田种地,和普通农夫差不多,毫无血性, 刀剑都生锈了,连盔甲都没有。
结果就是两年前被戚家军追杀的倭寇们逃到江西,九个倭寇就能拿下一座小县城, 你说气人不气人?
汪千户是个脚踏实地的武官,被外放到了江西当指挥同知,除了监视严嵩严世蕃父子的动向,他还大刀阔斧的革新弊端, 把士兵们从农田里赶到校场里操练,教授拳脚武功、训练阵型,让士兵有起码的战斗力。
士兵们叫苦不迭,原本他们只需要把地种好,交给卫所一部分,其余都是自己的,加上军饷,一起养家糊口。现在又要种地,又要抽空训练,实在太累了,地也种不好,各大卫所收入减少,怨声载道。
但是,汪千户的后台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成国公朱希忠,谁都不敢惹他,怨归怨,只要汪千户召集士兵,各大卫所还是要士兵们放下锄头,拿上刀剑去练兵。
现在八月,正值秋收农忙的季节,汪千户又在鄱阳湖训练水战,一支支箭绵软无力,射到湖水里的箭比射到战船上假象敌稻草人身上的还要多。
轮到火炮攻击了,无一命中,一个个炮弹射进水里,不是打仗,倒像是在炸鱼。
这样下去只会浪费弓箭和火炮,汪千户看得心头火起,命令手下提前鸣金收兵。
几声锣响,演习结束,士兵们纷纷跳进湖水里抢炸出来的大鱼,毫无求胜的欲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
看到这糟心的一幕,汪千户无可奈何,正好传令兵将加紧的信件送过来了,汪千户还以为是大都督李希忠有什么新的指令,赶紧打开一看……
额,更糟心了!儿子铁了心要娶邻居家的小寡妇。
汪千户先是要撕扯信件,把碎片,扔到鄱阳湖里喂鱼,但撕到一半,停下了,对着鄱阳湖长吁短叹,自己生的儿子,他知道如果反对这门亲事,按照儿子的脾气,怕是要背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