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哪家阴阳师家养着的末席的式神,从气息上我也大抵能感受到它们与人类之间的羁绊。这个年代的贵族与阴阳师有所交集也不算是太罕见的事情。
“日行大人,您也来它说说话吧。许是这几日天气暖了,这小家伙不安生得很。”
说话的是个女人。更准确地说是个怀着身孕的年轻女人。
我想她应该是产屋敷日行的发妻。
“这孩子如此不安生,也是辛苦你了。”产屋敷日行的声音依然满是矫造的温柔。
“啊啦,听到您的声音,它便安静下来了呢。”女人又说:“想来日后也能长成个乖顺的闺秀吧。”
“只盼是个如你般贤淑的女子便最好不过了。”日行轻揽过女人的肩膀:“只是别像月彦那样……”
“生在这样的人家,于他是真的太辛苦了。自小我便这样觉得。”
“月彦大人的病情还是不好吗?”女人伏在产屋敷日行的肩头,声音有些闷。
“是不太好。也不知能不能过了今夜。”日行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就好像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一样。
“月彦大人过得也太辛苦了。”女子跟着轻叹:“可也劳烦日行大人您费了不少心神。只盼月彦大人能早日好起来吧。”
“是啊,只盼他能早日好起来吧。”日行重复了句。
人类真是厉害,总能这样一脸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谎言。
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庭院里,冷眼看着这个俊秀男人的表演。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不肯卸下自己的伪装,这家伙倒也真是尽职尽责了。
“产屋敷大人。”我唤了句。
男人有些惊诧,显然没料想会有陌生的人闯进自己的庭院。而那个带着身子的女人更美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慌神。
日行十分体贴地把发妻挡在了自己身后,这才转过脸看着我,沉声问了句:“你是……”
借着幽白的月色,他很快便认出了我。
“是白天医馆的那个……”他沉吟着:“是月彦的朋友吗?”
我轻笑:“是啊,月彦先生受了阁下如此多的照拂,作为友人,我此程可是特意来代月彦道谢的。”
日行的眸色沉了沉:“不知小姐是如何进到宅邸里的,也未遣人通报一声,这却显得是我产屋敷家失礼了。”
“产屋敷家的仆从自是没有失礼,是我失礼闯进来的。”我扬唇:“因为急着见到大人,一刻也不想多等。”
“是有什么事情吗?”产屋敷日行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似有些愠怒:“若无甚要紧事的话,便还是请小姐自行回去吧。念在月彦的颜面上,我也不会责怪您。”
他的话当然不会让我有丝毫退却的意思,顶着他的戒备,我迈步往他的方向走去,一面拿出了那个盛着点心的食盒:“我是来请产屋敷大人吃点心的。”
“该说大人对弟弟真是无微不至,这点心的配方即使是我也只见过一次——当然,我想识得这配方的人多半都已经无法再开口了,我也只是侥幸逃脱过一劫而已。”
“我倒是有些好奇,平素温文到人皆称赞的产屋敷日行大人,为何会憎恨自己的弟弟到如此的程度,竟非要他死了才能安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改了,编辑说标题不能出现鬼字,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找不对门牌而抛弃我QwQ
第29章
产屋敷日行并没有因为我的责难而又丝毫的波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演得毫无破绽。
“我说,有人把有毒的点心送给了月彦,而且还亲自喂到了他的口中。”我直视着日行的眼睛。
他闻言却是笑出了声来。
“小姐不觉得荒唐吗?月彦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说:“况且若我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又何苦送了重病的他去医馆?直接在家里结果了他,再随意捏个暴病不治的借口不是更便利?”
“小姐大约是受了什么人蛊惑才会跑到这里来兴师问罪吧?说到底是为舍弟的事情考虑,我也并不会觉得小姐冒失,但还请小姐不要再生误解才好。既然舍弟亲近小姐,那么今后月彦的事情还请小姐您多费心了。”
他的回答如同他日常的行止一般滴水不漏,甚至连里面掺杂的情绪都像极了是真的。若不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勾手唤来了纸式神,我差点以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的了。
他的演技实在精妙。我想如果他生在千年之后的话,定能成为首席的役者。
产屋敷日行并不是正统的阴阳师,他所使用的纸式神也不是归他所有的。但我还是有点意外。借两只低级的妖怪来帮他守卫尚且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可连纸式神的召唤术都交给了他,可见这个阴阳师跟日行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浅。
只可惜将式神借与他的阴阳师本身也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极速挪动身形,我直接从日行的身侧略了过去,抬手捻住了两个正向外逃窜的纸人。
纸式神在我的指缝间还想要挣扎,我却当然不会给它们任何缝隙。催动灵力流转,指尖也渐渐凝聚起了一股热浪,不过转瞬之间,两个纸片裁成的小人便化成了灰烬。
而产屋敷日行的眸光也终于泛起了一丝寒意。
他眯起眼,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抬手敲在了身旁正一脸担忧的女人的后颈。
“你想要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问着。
即使被掀开了伪装的面具,他的表现依然沉稳。因为这样的演技已经溶进了他的血脉,根本没办法清除。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慌乱,能感受到他变得局促的呼吸和乱了章法的心跳。
他在害怕。
但我并不想取他的性命。作为一个正经的文系鬼,我果然还是对血腥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面对着站在月光下略有些惊惶的男人,说实话,我一时间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是为月彦感到不平的,而在印证了我的猜想之后,在这个男人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之后,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空气就这么凝滞了下来,良久,我才终于叹了口气。
“我并不想要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平。”我说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跟我并没有关系,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想杀死月彦,为什么你作为一个人类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是为什么呢?”
我突然流露出的迷茫让产屋敷日行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在发觉我似乎并没有杀意之后,他心跳的频度便平稳如常了。
这个人类的精神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强大。
“他不是产屋敷家的孩子。”日行眯起了眼睛,可我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一丝怨毒。
“你们之间有血缘。”我陈述着。
“但他是恶魔之子。”日行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未能被掩藏起来的嫌恶——甚至可以说是憎恨:“他会害死我,会害的产屋敷家受到诅咒——”
“这是……”我抬眼看着他,语气里带着试探:“是阴阳师说的话吗?”
日行没有回答,但从他眸底里闪过的一瞬的慌乱来看,我想我是猜对了的。
富贵人家会养阴阳师不外是为了卜问吉凶,显然产屋敷家也未能免俗。也许产屋敷日行透过阴阳师的术法看到了月彦的未来,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忌惮。
“你如此大费周章是担心私自逆天改命会遭反噬吗。”我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日行却忽的从容起来。
“反噬?只是铲除了会威胁产屋敷家的恶魔而已,难道我还会受天罚不成?”他语气里满是不屑。
“不过若他知道动手的人是我,怕是难免会心生怨怼,哪怕成了恶灵也会对产屋敷家不利,那还不如让他缠绵病榻,这样要怨恨,也只会怨恨命运的不公罢了。”
这样的话冰冷到不像是该从他这种温文的贵族口中说出来的。但这或许就是他温和外表下隐藏的本音吧。
人类会变成这样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或者说正因为是人类,所以才会这样。
“至于你——”他轻扬起下颏,脸上的傲慢竟与多年后鬼舞辻无惨的样子如出一辙:“产屋敷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该说不愧是兄弟吗。
我知道他突然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事实上我已经感受到了渐渐迫近的一道气息。阴阳师,在我焚毁了那一对纸式神的时候,想来他便已然有所察觉。而这个与产屋敷家交好的阴阳师,大约就是日行最后的屏障。
“是啊,这的确不该是我插手的事情。”我点了点头,认同似的说了句:“我与那个人关系也不怎么好。”
“但能看到你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卸下伪装,我想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我又说道。
“那么就带着你看到的东西下地狱去吧。”产屋敷日行的脸上露出了带着狰狞的残酷笑意。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咒术从天而降,夹着惊雷般的势头,似是要一举把我化成灰烬一般。
是日行家的阴阳师杀到了。
我轻垂着眼,只是向旁侧了侧身,便轻描淡写地躲过了这一道攻击。
“可你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阴阳师便能奈何得了我了呢?”歪着头,我摆出了个困惑的神情:“你又不知晓我的实力,为什么会觉得你身边这个家伙能束得住我呢?”
“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是阴阳师总能应付得来所有非人?”
说话间,我的样貌也骤然发生了变化。
墨色的发丝顷刻间变得雪白,额上有两处渐渐突起,化成了鬼族特有的角。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瞳孔已然染成了鲜艳的赤色,獠牙也生长了出来。
“那么阴阳师先生,我倒是想问问您,您见识过真正的鬼吗?”
他当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鬼,事实上,他根本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已。替人卜问吉凶或是捉两个没什么力量的野鬼或许还做得到,可面对真正的大妖或者鬼族,他这样的实力根本就不够看。
可素来是这样没什么本事的家伙才最喜欢到处招摇撞骗,即使在平安京这种高手云集的地方也是一样。
“不过是个区区恶鬼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我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这样说,不过我想他自己心里也是有点虚的。
因为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你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我凛声说了句:“我可是个正经的文系,又不吃人,怎的就算是恶鬼了。”
“况且要论恶的话,我再怎么也恶不过会对亲兄弟下手的日行先生不是?”
倚仗着鬼族的力量,我也在人类面前装了一把游刃有余。
小阴阳师还在犹自死撑,尽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实际已经心生了退意。
我不由得对他有些敬佩起来,也不知该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好还是真的尽职尽责,总之在似乎应该是他雇主的产屋敷日行的面前,这个小阴阳师竟硬是没有退下半步。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战斗。
“我劝你不要妄动,我可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弟子。”他语气里带着威胁,只是实在有些色厉内荏。
“哦——”我拉长了音调,满是嘲讽地睨着他:“是晴明大人家的徒弟吗?”
“可你若是真有本事,为什么不按你身边那位日行大人的吩咐,直接取了我的性命呢?”我轻歪着头:“虽然我也不会轻易给你就是了。”
“你……”
“晴明大人虽然多少有些不拘小节,但对弟子终究还是严苛的,我是真想不通他怎么会纵你做出这种的事情。”我扬着下巴:“这世间欺世盗名的人可不少,只是你也该好好选个对象才是,晴明大人这棵树未免太高大,你在下面可也未必能乘凉。”
小阴阳师显然并不是善于言辞的类型,可此刻他又不敢轻易动手——我想他终究还是忌惮鬼族的力量的。
于是我愈发耀武扬威起来。
“我当然没打算取你们的性命,说到底,人类之间的事情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我此行来这里也不过是觉得好奇,想问两句话来着,说到底是日行大人心虚非想把我留在这儿。”
“不过我倒是可以发发慈悲告诉你们个有意思的事情。”我抬手轻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个有些搞事的表情:“我想月彦他不会死,他会比你们产屋敷家的任何人都活得长久。”
“他会拥有可怕的力量,他会化成你们无法阻挡的东西。”
“鬼。像我一样。或者说会比我还要强大上很多。”我说:“虽然我不通阴阳术,但对这段未来的卜算或许比任何阴阳师都要看得精准。”
月光下,日行的那张面孔沉得仿佛会滴出水来。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了句:“我不会再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我想既是日行大人您动了手脚,身为亲弟弟的月彦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时候,他自会好好解决一下你们兄弟之间的问题。”
“他是你亲弟弟,比起我,他肯定更清楚你合适什么样的结局,而我倒是很期待这种走向。”
“你们大可以继续纠缠月彦,羁绊越深,清算起来才越有趣不是吗?只是你们别忘了一点——”
“命运这个东西啊,才不是知道了就能避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12.1(星期日)入V,当天零点会有万字章掉落。
第30章
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产屋敷家的宅子。没有人敢阻拦我,也没有人能够阻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