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禾声音柔了柔:“……赶紧回来吧。”
挂掉电话后,林夭想往前走过斑马线,而绿灯却在这一瞬间跳转,红灯点亮。
汽车对她鸣笛。
于是她探出去的脚又收回。
到底还是站在了原地,陷入茫茫的困境之中。
林夭望向路边汽车的车窗,倒映了伤痕累累的脸。
有些肿,擦伤和指甲划痕落在两侧。
在医院的时候处理过,短暂的时间里不会消。
她随手拨弄了头发,轻轻遮掩了,勉强能看。
回去之后大概要找个借口躲在房间。
晚上七点左右,林夭打出租车到了别墅区门口,一辆辆认识的不认识的豪车排队进小区。
出租车司机直接在门口把她丢下,“姑娘自己进去吧,这样的小区进一次好多手续,太麻烦了。”
林夭下了车。
在门卫那里登记了身份证,漫步进去小区,走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
那些车全是去江家的,连绵停了一路,下来盛装打扮的人,或文质彬彬或娉婷端庄,保镖簇拥着。
欢声笑语被风带来,又散去。
小提琴和钢琴合奏的声音隐隐绰绰,似有若无。
林夭看见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高挑的女人,从她面前下车走过,一袭香槟色礼裙一角跃过眼底,脚腕纤细踩着精致小高跟。
端庄清丽。
雨后的天色萧索,带点儿冷清寥落的凉。
林夭脚步停在榕树下,拢着手臂侧过脸去看。
女人笑得儒雅温和,被江嘉屹迎接过去。
今晚江嘉屹穿了正黑的西装,身形挺拔修长,衬得他眉眼深邃如画,风度翩翩,矜贵而赏心悦目。
“好久不见。”
两人淡笑着站在门口一侧,在人来人往中细聊起来。
“我听说你的画展准备开到英国了,张远方跟我说时,我没有感到意外,前几年评你的画作时,我就对你评价很高。”
江嘉屹立在冷白的灯光中,平静笑笑:“我也听说李小姐的评论文章写进教科书了。”
“你居然也知道,”李小姐温和笑了笑,讲话时慢而优雅,“你画展开到英国,若是有新作,我就得追到英国去了,毕竟我们这种评论员靠着你们这些画家吃饭。”
……
他们聊了很长时间,从莫奈聊到梵高,从过往的美术史,聊到现在国内的油画发展前景。
偶尔提一两句经济的影响,又谈到各国惊才艳艳的油画家新生代。
林夭手揣进衣兜,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开烟盒,又合上,茫茫听着,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她想点烟,到底还是克制了,任由风吹来,稍微吹乱了头发。
发梢拂过伤口。
又痛又痒。
江嘉屹就在她眼前几米之外,双手插进裤兜,闲散站着,讲话时微微低了低头,迁就女士。
身影在灯光下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几乎斜到了她眼前。
这个人,她似乎得到过,又从来没有。
林夭指腹摸了摸碎了屏的手机,掏出来打给了杨塑。
“怎么了?放假还想着工作?”
林夭卷了卷榕树垂下来的须,卷在手指又松开,被她无意扯断了几根,“嗯,你真得给我加工资了杨哥。”
她说完,缓了一下又问:“出差地点想好了没?”
“想好了,去拍拍沙漠怎样?月亮泉,旅游景点,就是有点大众怕你看不上。”
林夭笑了笑,“挺好的,天高地辽阔,不是净化心灵吗?什么时候去?”
“怎么了?这么着急?”
“散散心。”
也躲一下人。
“下个月?”
“现在吧?过几天就去行么,工作室有订单?”
“你怎么回事?躲债啊?”
“是啊,差不多吧。”
林夭勾起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望向远方。
这里地处半山腰,一眼望去是万家灯火,天地宽阔。
楼房密集,也空荡。
空荡在她找不到落地之处。
“要杨哥帮忙吗?”杨塑声音低了下去,挺认真。
“别了,可能拖累你一辈子,到时候你该恨我了。”林夭若无其事地笑着,开玩笑的口吻。
轻飘飘的、无依处似的。
杨塑声音沉闷:“这么严重?你回海市再说。”
“嗯。”
林夭挂掉电话,翻了翻背的包。
证件都在这。
她回来就带了这么一个包,走的时候也两手空空,倒也没什么牵挂,只是可惜了没能陪江意禾过一个完整的生日。
回了回头,看一眼这座半遮掩在山水之间的巍然别墅。
她把手里的榕树须松开,漫步朝离开的方向而去。
欢笑低声渐渐远了,远到不属于她的范围。
林夭用手机给江意禾发了短信,找了工作上的借口离开。
江意禾并不那么高兴,忙中抽时间特意给她打电话。
“我总觉得你有事。”
“真没有,只是忙,别担心了。”
林夭低哑了声音:“对不起,没陪你过生日,连一顿饭都没吃成,我送不起什么好的礼物,给你买了条对你来说很便宜的手链,别嫌弃,我到海市给你寄。”
“我从来不嫌弃你送的东西。”
林夭笑着,“你圈子里的人给你送礼,都几位数?”
江意禾笑骂了一句,让林夭别这么庸俗,又说浪费了找来的几个青年才俊,可惜了。
聊了几句,江意禾也忙着应酬客人,匆匆挂了。
林夭徐缓地走向夜色,忽而觉得轻松了。
不远处,身影晃过江嘉屹的余光,他后知后觉地回头,只看见一个清清冷冷的背影逾行愈远,渐渐被夜色淹没。
他微皱了眉端详着,片刻后低眼看了腕表。
林夭还没回来。
“江先生……”有客人走来跟他寒暄,顺手递过一杯香槟。
他接来,又回了回头。
一片空荡。
第38章 追逐
飞机在海市降落, 林夭拖着一身疲惫,风尘仆仆回到家。
晚上十点。
林夭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鞋也懒得脱。
灯没开, 只有阳台的玻璃映入的微弱灯光。
手背搭在眼睛上,意识跟着混沌起伏。
很累, 但十分钟后到底爬了起来,随便把头发团起,翻出她的行李箱。
一边给杨塑打电话,一边收拾行李。
开了扬声器, 杨塑的声音沙哑地在这半大不小的屋子里回荡。
“你明天要过来我这住?怎么了?这就无家可归了?”
林夭懒得折衣服,就随便团了一下,丢进行李箱, 又把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扫进去。
“住到出发, 我跟杨茜睡一张床就行,打扰你们几天。”
“追债的追这么凶?”杨塑尾音扬了扬。
“嗯。”
林夭含糊不清应了声。
她担心林动嘴里说的高利贷会上门,先出去住几日避一避。
其次,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嘉屹。
不如暂时不见。
“不方便?如果不方便我去住几天酒店。”林夭又翻出几个纸箱,折好了用胶带粘起来, 把杂七杂八的书、器材等东西丢进去。
“没,你随时来住, 我这边挺大,也有客房,够你住。”
杨塑在这个方面是个很好的老板,他把员工当成伙伴, 真心实意。
林夭挽起滑落的头发,跟杨塑互道晚安,挂掉电话。
她收拾到十二点, 才把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收拾出来,几个纸箱丢在一边,不用带去杨塑家。
家里本就冷冷清清,这么一收拾,更显空荡。
空荡得吓人,孤寂几乎要把她吞没。
林夭环顾一圈,无力跌坐在沙发上,徐缓交叠了腿,默默侧了头点烟。
腰背的瘀伤隐隐作痛。
她凝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兀自出神,打火机在指尖转了又转。
烟雾散散绕绕,随思绪逾飘逾远。
下次,不再买房了。
或许走到哪,搬到哪的生活更适合她。
她想到了将来漂泊无依的日子,也想到了暗淡的过去。
十分钟后,她摁灭烟头。
关了灯,瘫在沙发上,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弯绕着泄在沙发边缘,几乎扫在地面。
手臂也跟着垂下。
她疲倦地闭上眼,蜷缩了身子,感觉不到冷似的缓缓睡过去。
不知道多久,门铃声响,悠悠地刺破了厚重的夜晚。
林夭惺忪睁开眼睛,意识还没回拢便又是一声门铃响,催促般带了不易察觉的急躁。
视线斜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五点,快要天亮的时间。
睡意一下子就消失殆尽,她紧绷地一下子坐起身。
黑暗一瞬间簇拥而来,淹没了她,压得喘不过气。
什么人凌晨五点按别人的门铃?
林夭紧张得几乎要去厨房抽刀,仅存一丝理智,她还是先来到门前。
她脚步虚浮轻飘,几乎踩不到实地,差点摔在地上。
扶了墙靠近——透过猫眼望出去。
门外一片黑,只有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在门外立着,幽冷的光从旁边的窗户跃进,半明不灭。
微微照亮的那个轮廓,起伏高低,眉眼熟悉。
林夭定定看了好一阵,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真假。
江嘉屹此时此刻,居然就在门外,咫尺之间,一墙之隔。
触手可及的距离。
门外挺拔、还冒着冷气的身影,再次抬了手,摁响门铃,他低低开口:“林夭。”
他口吻透出疲惫:“开门。”
江嘉屹望向猫眼,有些生气,嗓音沙哑:“我知道你在里面。”
林夭望了许久,终究打开了门。
迎面袭来一阵带薄荷的酒气,他倏地拥抱了她,就在门口。
猝不及防。
她被他带得往后跌了几步,踢到行李箱才勉强停下来,门已经被他顺手带上。
暗光浮动,又纠缠了他的气息,灼热的、清冽的。
昏暗中瞧见,他还穿着之前在江家的那套西装,闲散地松开了纽扣,里面的衬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连夜赶来,就把林夭拥紧了,低了头在她耳边说:
“我说让你考虑,没让你考虑着考虑着,说跑就跑了。”
声音克制着火气,又气又怒。
滚了火,烧了一路,见到她,抱到人之后又倏地灭了一半。
他拥得太紧,掌心拢住她的腰,隔了薄薄的布,让人晃神的痒。
“你不是在宴会?”
“结束了才来,”他哑声道,“江意禾说你临时走了,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是又要跑。”
江嘉屹喝了点酒,体温比平时高了些。
声音也含糊了,不清不楚的低哑。
他下意识寻了她的眉眼,她的颈脖,吻了一遍又一遍,“嗯?说话。”
林夭身上的香拢在他鼻尖,又滚又烫,他嫌不够,掌心抚了她后颈,把她拉得更深。
她太无力,树叶在空中飘似的,被他轻轻一碰,便虚无地飘了。
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她往后跌了一下,直接撞翻了地上的行李箱。
在死寂中的巨大声响打断了江嘉屹,他一边扶着林夭的腰,一边探手去摸,摸到行李箱的杆子时,他眉眼倏尔变得冷燥。
“这什么?”
清晨的光渐显,微弱地斜进来,被窗帘挡了个若隐若现。
林夭稳了稳心绪,“行李箱。”
江嘉屹指尖抚摸着冷冰冰的杆子,晦暗不明低了声:“我知道是行李箱,我问的是你要去哪?”
即便是黑沉沉的夜晚,也能看见他眼底冷寂。
林夭捋了把头发,坐到沙发上,“去工作,到沙漠拍一下照片。”
“去了不回来?”
他随手按了按行李箱杆子的按钮,把杆子缩了回去,然后轻缓的、随意地把行李箱放倒。
动作一如既往的有条不紊。
林夭抬眼,四目相对,寂静徐徐漫开。
虽然是疑问句,可林夭总觉得江嘉屹口吻多了笃定。
不需要林夭回答,江嘉屹打开了行李箱,里面乱七八糟的杂物出现在眼前,他随意扫了眼,淡淡问:“去工作,连照片框也要带上?”
那是他们三个和陈管家的合照。
年代久远,初中那时候的照片,边角已经微微泛黄,沾了时间的味道。
他冰凉的指尖把相框拿起,又望了眼刚刚没看见的几个纸箱,“什么都打包好了?这是要去哪?林夭,你还真要跑?”
尾音稍稍拉长,压迫感便倾轧而来。
林夭睫毛颤了颤。
江嘉屹把东西放回去,站起来睨她。
他居高临下端详她,略显凌乱的头发泄在脸颊两侧。
别人没说过,江嘉屹画画的人却最能看出来。
林夭身上有种绝望的美,近乎茫茫的空白,凄清的、冷清的,脆弱又顽强。
很矛盾的极致。
气氛悄悄变了变。
倏地,他把人拽到怀里,又气又怒:“林夭,是不是真的要我把你拴到腰上?你才不会乱跑?!”
林夭干脆靠在他身上,疲惫地泄了力气:“我真是去工作。”
“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傻子?”他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