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系欢欣鼓舞。
而更令他们振奋的事,很快就来了。
——圣人把太孙接到了乾清宫,亲自教导。
至于太子,则是在东宫养病,很少见人了。
太子是真病了,史鼐和贾敬结伴去拜见的时候,太子的脸色蜡黄,隐隐透着暮气。史鼐看得心惊肉跳。
——这和上辈子明显不同。
上辈子,直到太子自焚,都没有传出身体上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他的神色太明显,太子冲他笑了笑,问:“史卿莫不是以为,孤是被养病了?”
在没有见到太子之前,史鼐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可见到太子之后,史鼐就明白了,圣人为何会突然要立太孙了。
太子毕竟是圣人最看重的儿子,在太子能威胁到他的时候,他自然是忌惮防备这个儿子。
可当圣人知道,这个儿子可能会走在自己前头的时候,之前对太子的所有隔阂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会重新想起两人之间的温情,甚至会心生愧疚。
只是,史鼐却想不明白,太子的身体,怎么会突然就垮了呢?
“殿下还请保重身子,太孙还小。”
贾敬也道:“是啊,殿下还是还妥善保养才是。”
太子却笑得很是开怀:“小?就是小了才好啊。他要是大了,孤反而不放心了。”
——正因为年纪小,圣人才不会防备忌惮,才会精心教导。以免自己驾崩之时,孙儿无法承担国祚。
太子的身体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他自己弄的。
他给圣人下药的时候,为了避免圣人怀疑,一次性服用了半个月的量。
他的身体原本就被这药性侵蚀过,这一下服用了这么多,,将从前来不及发出来的药性一下子都引爆了。
黄御医虽然能为他拔出药性,不让他再时时脾性失控。但身体受到的伤害,却是补不回来了。
对此,黄御医自然是如实报给了圣人。
因此,圣人对甄嫔,可谓是恨之入骨。只是碍于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才没有狠罚。
史鼐和贾敬低下了头,假装没有听见太子那句话。
太子也不在意,只正色道:“若是孤不幸……还望两位像辅佐孤一样,辅佐孤的儿子。”
两人躬身一拜,郑重地说:“定不负殿下所托。”
太子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孤知道,两位都是信人。有两位这句话,孤也就安心了。”
还不到腊月,太子便薨了。比前世整整早了一年又七个月。
但比起前世的惨烈,这一次的死后哀荣,似乎又远超了那一年多的寿命。
圣人老年丧子,悲痛欲绝,一夜之间,仿佛就苍老了十岁。
但这一次,因为有年幼的太孙需要教导扶持,圣人强撑着主持了太子的葬礼,令所有皇子和四品以上勋贵官员,均为太子守灵。
在太子停灵期间,九皇子动辄得咎,爵位一降再降,很快就成了光头皇子。
三皇子虽然比九皇子好一点儿,没有被夺爵,但他也明显地感觉到,圣人很是不待见他。
其实,太子一死,三皇子就打消了争夺皇位的念头。
他当初和太子作对的初衷,是因为圣人太过偏心,他心里不服。
如今太子没了,他反而有些怅惘。而且,他骨子里很有些清高,可没脸和侄子争储君之位。
第300章 史鼐(三十九)
太子英年早逝, 在整个朝堂都引起了极大的震荡。
先是圣人因丧子之痛,突然一改往日仁慈的形象,把三皇子党和九皇子党的人都捋了一遍。但凡有一点儿违法犯纪的,都责令有司严查。
这其中, 史鼐的顶头上司和同级的右侍郎都遭了殃, 史鼐做左侍郎不过一年出头儿, 竟然机缘巧合的, 得以以侍郎之位,代尚书之职。
说是代,但明眼人都知道, 圣人之所以不直接调一个资历够的老臣入主户部, 就是要把这尚书之位给史鼐留着, 只等他再办几件实事, 就把他那“代”字给去了, 真正让他做户部尚书。
不但史鼐, 贾敬也跟着沾了光, 从鸿胪寺调到了吏部, 填补了左侍郎的缺儿。
还有靖绥侯世子徐登,述职之后, 圣人虽把他留在了京城, 却一直把人晾着, 没给他安排职位, 这次也把他放到了大理寺, 还是三品官, 做了大理寺卿。
一时之间,太子一党鸡犬升天,跟前几年的凄凄惨惨简直是掉了个个,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九皇子急的嘴上起燎泡,却又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联络幸存的人手。他可算是体会到,前几年太子被圣人打压时的滋味儿了。
只不过,太子稳得住,逼得圣人不得不暗中准备军备,以防万一。九皇子却没太子的定力,也没太子的本事,只能自己干着急。
相对来说,三皇子就平和多了。就算平日上朝遇见了往日的同济,也不再有任何眉眼官司或话中深意。
偶尔,他在乾清宫和太孙徒晸相遇,还会温和地和侄子说几句话,有时还提点一二。
看他如今的行事做派,是真的不打算再争了。
七皇子好不容易趁着太子葬礼的时候解了禁,原本想着,太子终于死了,太孙一个小屁孩儿哪里是他三哥的对手?日后,待三哥得势,他一定让那史鼐好看。
可他左等右等,先是圣人清理朝堂,再是他三哥跟看破了红尘似的。
七皇子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闻到了三皇子头上,“三哥,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咱们的许多人都对你的不作为很是失望。”
彼时,三皇子正在自家池塘里钓鱼,眼见鱼儿已经咬勾了,却被七皇子突然出声给惊跑了。
“嘘!”三皇子竖起食指示意他禁声,脸上尽是因跑了鱼儿而生出的不满之意,“我的鱼都被你给吓跑了。”
“哎呀,三哥!”七皇子急得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那一条鱼。”
三皇子瞥了他一眼,慢慢地收拢了鱼线,重新下饵,口中道:“什么时候?好时候。”他猛地把鱼线甩入水中,“我如今方知,过去那三十多年,全都白活了。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他不是不知圣人为何突然抬举他,他又不是个傻子。
只是,作为一个因和太子年龄相近,而被圣人有意无意忽略,甚至时常拿出来衬托太子的儿子,突然被父亲看重,哪怕明知糖块儿里裹着的是毒-药,他也心甘情愿的一口吞。
为了这块儿含着毒的糖,他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了母妃的提醒、教导甚至是苦苦哀求。
他总想着:万一呢?万一父皇是真的看见我的好呢?
前几年,圣人慢慢地对太子防备打压的时候,三皇子是兴奋的。只是,这兴奋却参杂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和失望。
e如今,太子骤然而逝。再回首,三皇子才猛然发觉: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圣人对宠信珍爱多年的太子都能说弃便弃,只因太子可能威胁到他权势的稳固。
那他这个一直不怎么被看重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他真的把太子拉了下来,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不,若是太子真的被废弃了,真的是他努力的结果吗?
怕只是因为圣人想要废太子吧。
你瞧,多么可笑?
他自幼便妒忌太子,可实际上,太子又有什么值得他妒忌的呢?真说起来,该是太子妒忌他才对。
至少,他还有母妃一心一意地待他,无条件地只盼他好。
可是太子呢?
太子有圣人疼爱?
哈,圣人的疼爱却是有条件、有前提的。
首先,你不能平庸,不能比不上其他的皇子。
要不然,圣人就会失望,认为你这样的资质,根本就不值得他下力气栽培;
可是,你也不能出彩。
要不然,圣人就会心生忌惮,认为你有这样的资质,群臣会更加拥戴你,妨碍到他的某些决策。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如今想想,连三皇子这个曾经的死对头,都忍不住同情太子。
因做了这个储君,太子太难了!
罢了,罢了。既然圣人有打压其余党派,扶植太孙的意思,他干脆就顺流而退,做个富贵闲人也罢。
他觉得,像老十二那样,每日里只操心吃喝玩乐也很好嘛!
三皇子的这些心思,七皇子是一概不知。
或者说,他隐隐察觉到了,却不愿意相信。
“三哥,你不会就这样认输了吧?”七皇子使出了激将法,“如今,太子都没了,你还怕那个小屁孩儿不成?”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三皇子便点播了七皇子几句:“老七呀,你以为太子是什么?咱们的死对头?”
“难道不是?”
三皇子道:“那是咱们的护身符!”
“嗯?”七皇子莫名其妙,“三哥,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三皇子摇了摇头,一副“也没孺子不可教”的模样,进一步解释道:“正因为有太子在,圣人才会容忍咱们一步步做大。太子没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儿了。”
这时鱼线一动,三皇子又等了片刻,急忙收线,却见鱼钩空空,不但没调着鱼,反而把鱼饵折了。
他可惜地“啧”了一声,觉得今日的运道实在是不好。一边再填了鱼饵,一边对七皇子说:“你要是想日后有好日子过,从今往后就安安分分的,培养个什么爱好都成,把那争权夺利的心思都收了。”
七皇子撇了撇嘴,“这还没怎么着呢,三哥就被吓破了胆了。”
被他这些说,三皇子也不在意,仍是劝道:“我是好心劝你几句,至于听不听,还在你。反正我是没那个争的心思了。”
“三哥!”
“唉~太子已经没了,再争也没什么意思。”
——这世间除了太子,谁还配做他的对手?
“三哥!”
“行了老七,你回去吧。日后若还是为了这些俗事,就莫要再来打扰我了。”
“三哥!”
“走吧,走吧,你都吓走我两条鱼了。”
三皇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姿态,就跟赶苍蝇差不多。然后,他就专心致志地再次甩鱼线。好像七皇子口中的大事,还比不上他钩子上的鱼。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七皇子爷恼了,留下一句,“等别人把刀架到了三哥的脖子上,三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拂袖便走。
待七皇子走了,三皇子才蓦地笑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些怅惘来。
这时,突然有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女人轻声细语的哄着,想把孩子哄走。
“我不,我就要去那边玩儿。”
“哥儿乖,王爷在那边儿呢,咱不过去了啊?”这个显然是奶妈。
“我不,我不!”
奶妈显然是没了法子,急得吓唬那孩子:“若是打扰了王爷,王妃要生气的。”
那孩子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问:“娘真的会生气吗?”
三皇子替。听不下去了,扬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那边立时一片寂静,显然是大人小孩儿两个都吓住了。
三皇子再次出声:“是谁在那里?过来。”
过了片刻,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假山那边转了过来,面有怯色的给他请安:“奴婢刘氏,拜见王爷。”
那孩子仰头看了看奶妈,又扭头看了看三皇子,挣扎着要下来。
刘氏吓了一跳,急忙托住孩子肉嘟嘟的小屁股,口中念叨着:“哥儿慢点儿。”
“快放我下来!”
“哥儿,慢点儿。”刘氏满脸的焦急,生怕这孩子惹恼了三皇子。
三皇子苦笑了一声,对刘氏道:“把滨儿放下吧。”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个,正是三皇子和三王妃马氏的嫡子徒滨。
马氏是三皇子当年一时冲动,设计从抢来的。原本,这马氏该是指入东宫做侧妃的,后来却做了他的王妃。
他当时就是脑子一热,想着抢了太子的东西。
可是,真的抢回来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因此而高兴,反而觉得羞耻。
因此,他心里总是羞于见马氏,夫妻两人的感情并不好。
马氏一开始还盼望他回心转意,但有了儿子之后,就把全副的心思,都放到了儿子身上。对于三皇子,她就放任自流了。
三皇子不经常去马氏的正院,和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自然也谈不上亲近。也难怪刘氏这般战战兢兢,一副生怕徒滨惹恼了三皇子的模样。
得了三皇子的话,那孩子顿时得意起来,“快放我下来!”
虽然语气不好,但却并没有踢打刘氏。在三皇子看来,比起几个侧妃惯得无法无天的那几个,徒滨已经很好了。
刘氏不敢造次,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徒滨放在了地上。
徒滨脚一沾地,就“噔噔噔”地跑到了三皇子面前,仰着头问:“父王,你在干什么呀?”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无法无天,人嫌狗憎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小脸,三皇子不禁生出些柔情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道:“我在钓鱼。”
第301章 史鼐(四十)
三皇子柔声道:“我在钓鱼。”
“钓鱼?钓鱼好玩儿吗?”徒滨好奇地看着鱼竿儿、放鱼饵的小竹罐儿, 还有用来装鱼的木桶。那桶里只有一条大人手掌那么长的一条鱼,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
“这就是鱼?”徒滨瞪大了眼,指着桶里的那条鱼。
“对,”三皇子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条鱼, “那就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