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被灯罩笼着的烛火,恍恍惚惚打在他的长发侧;近处的火盆从自靴底而上,摇摇晃晃染尽他的衣衫边。
加之他站如端松的身姿,美到不真实的容颜,说是一副融合完全意识流想象的画卷也不为过。
可惜暖融融的背景,和他又冷又寒的气质属于两个极端。
穿来这些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跟着充实了很多,但思索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形容现在的心情。
晴天霹雳,大概是完美诠释顾望瑾是第一个认出她的人的这个事实了。
在此之前,她假设过很多种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比如秦衍、再比如原主老家那些熟悉她的人。
甚至还幻想过,等完成安身立业的人生大目标后,如果还和顾望瑾这个熟人有交集,到时候半开玩笑的和他坦白、保准吓死他。
结果……谁特么能来告诉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现实和想象的完全不尽相同呢?
先被容涣玉和姜浅音认出,再是半路杀出来的连老太太等人,还没真正想好往后对策,顾望瑾便给她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句定论,轻轻松松断了所有退路。
能反驳吗?默默回忆起小说里的顾望瑾,宋钦柔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人十几岁就能官至一朝丞相,凭那多智近妖的脑子,一百个她都够玩的。
她要怎么说,才能彻底有希望扭转局面?
或者——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哎。肯定会被顾望瑾当成白痴。
再或者——哈哈哈大人,那你说我是谁啊?估计结果和上述八九不离十。
还有——大人,这个称呼我觉得一点都不合适。这要是说出来,不被顾望瑾丢出去才怪。
“为何不作答?”见她的脸色骤然变化多端,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顾望瑾抬眼看着她,雪色容颜在烛火的照映下,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如果我说,大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谎?”最终,宋钦柔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后,扯了一句嘴蹩脚的借口。
看着她努力眨眨眼,做出一副真诚恳切的表情,顾望瑾微微挑眉,不可置否。
宋钦柔:“……”
好吧,明知道自己玩不过人家,还偏偏想挑战极限。
反正心底深处最大的这个秘密都被看穿了,宋钦柔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她重新靠回了椅背,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大人好眼力,被你看出来了。”
至于为何这么淡定,是宋钦柔确认顾望瑾不会怀疑她穿越者的身份。
所谓信仰至上,他脑子再变态,也不可能往超乎常理的方向去想。
就算想了,也会及时止损,否则就是冒犯圣贤的不教不义。
“所以,更早的乡试,就是你了。”顾望瑾的语气依旧寡淡带着几分凉薄。
这个你,自然指脱离原著剧情的“连宋”。
很莫名其妙,她以为穿成了炮灰贪官,结果忽然冒出来的连老太太,直接辱骂她顶替亡弟身份,大逆不道。
没过多久,连顾望瑾都把她拆穿了。
所以……她这具身体到底是谁?
宋钦柔已经不敢轻易相信自己连家三小姐的身份了。
这样想着,对上顾望瑾微微覆了一层绯的容颜,并不打算否认,“大人你说的不错,准确来说,更早以前就有了连宋这个身份。”
顿了顿,没给顾望瑾插空质问的机会,端正站姿直视他,“家有已逝胞弟,在下顶其名冒其身,实违大梁律,请大人惩罚。”
说着,她俯身拱手一礼。
穿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一本正经和男主对话。
而腰身,也未挺直。
保持原状,静待审判。
用最平静的方式,换最惨淡的结局。
大梁未改革的行政虽处处充满差错,可律令明明摆摆写着,严禁女子参考。
原主冒名顶替,即便功不成名不就,也属于欺君之罪。
身为丞相,秉公办案,何况有错在先的她,确实该被判决。
之所以自称“在下”,只为保持在顾望瑾身前最后的一分颜面。
不让这个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有血有肉的人间神祇,在最后关头对她再有不好的印象。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处处为顾望瑾着想了啊?
宋钦柔想不通,顾望瑾心情也挺复杂。
垂眸对上那双好似明亮了很多的干净杏眸,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平心而论,到了现在,他们也仅限于相识,关系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因此他认出来了……又该当如何?
对于顾望瑾心里的百转千回,宋钦柔自然一概不知,看着他默不言语的反应,宋钦柔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呆板无趣,就算他们以前的回忆并不十分美好,怎么说也算熟悉,送她进牢房前好歹象征性的说几句漂亮话啊。
虽然……她隐隐担心,此一去的必死无疑,让她根本回不了现代。
“你……可知冒名是何罪责?”顾望瑾犹豫片刻,即便心里隐约有了答案,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最令他困惑的问题。
宋钦柔摊手,决定配合他办案,“想考试啊,不喜欢一辈子碌碌无为,也许是想着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脑子一抽正好报个名。”
反正……记忆里也没有相关经过,照她多年看书经验,原主冒充亡弟身份的原因,铁定离不了出人头地、证明自我这些。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着她这番故作轻快的陈述,顾望瑾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里,竟莫名多了几分动容。
宋钦柔并没有看到他的变化,身子微微前倾后,拖着下巴勾唇笑道,“至于贡院的意外,在下真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脑子里没东西,也碍于意图回家,怎么可能好好回答?
注意到她刻意用调笑的口吻说话,顾望瑾:“……”
“……大人,若是我说,此行非我本意,你信吗?”宋钦柔忽然正了正神色,双眸极其认真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道。
顾望瑾:“……”
看着他晦暗不明的面容,宋钦柔眼中那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希冀光亮,如同缓缓燃尽的蜡烛,一点点暗淡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日三
女主比较惨hhh
可以猜猜男主怎么选?
晚安哟
☆、信你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不管是小说,还是穿来的这个真实世界,顾望瑾都是冷酷理智、高高在上的少年丞相,怎么可能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改变去颠覆他以往的认知?
于理,顶替科考的欺君之罪是实,她又不能交代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何况就算说了,这种听起来就很扯的话,想要别人相信,无异于一步登天。
于情,细算她每次和顾望瑾相处都不愉快,理论上在他心里,这个总是冒犯他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又有什么资格去期待他相信?
而且,若真易地而处的话,她也会认为方才那堆话是毫无依据的无稽之谈,明显没有一个字和现实搭边。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有完整的理由完全可以理解顾望瑾的不理解。
思及此,宋钦柔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挺直腰板,重新换上灿烂的笑,“不用大人为难,我会主动去投案……”
“……我信。”
她自以为轻松的话还没罗里吧嗦完,耳畔骤然落下这道极淡的声音,成功让她噤了声。
“……你哭什么?”顾望瑾的唇角,忽然多了几分无奈的意味。
“……为什么?”不过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宋钦柔自然美注意到这些,她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从难以置信中找回自己的思绪,只是表情依旧呆呆地。
顾望瑾看向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繁复,“直觉。”
宋钦柔:“……所以,大人你……”
她开了头,却不知怎么说下去。
“你……”
“别你啊我啊的,大梁有律法,凡臣不可改,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略带犹豫的焦急声音忽然自门外而入:“大公子,大理寺许大人深夜到访……您……”
来得可真快!
京兆府在小说里主要负责审理无官职在身的纨绔或平民,像她这种因救驾得了从五品官职的犯了事,大理寺来也无可厚非。
只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明明谁都没得罪……
忽然间,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一种足矣让她脊背发凉的猜测跃然于心间。
……难怪顾望瑾来质问,想必是有人想借她来搞事情!
距放榜也就两三天的样子,顾望瑾这个主考官又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被政敌扣个枉顾君上、意图谋反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月牙山、亦或是陆府外的黑衣杀手,都想把她灭口?
会是……丞相党的人吗?
还是说太子.党也参与其中?
她当然不会自恋认为自己有多举足轻重,能引得各方势力对付她。
原主女扮男装、冒名顶替入京科考,身为主考官竟没发现她这个巨大的bug,无疑是抨击顾相最好的借口!
至于不怀疑顾望瑾参与其中的原因,宋钦柔想凭第六感赌一次。
她在赌,真实世界里的顾望瑾,凭堂堂正正的手段去朝斗,而非选择炮灰当做踏脚石。
哪怕这个炮灰本就有错在身。
“大公子……”暖阁里迟迟未出声,又有前院整整齐齐的蓝铠官袍寺狱伫立,孙管家只能压低声音提醒。
“多谢大人近来的照拂,”被孙管家中断思路,深知大理寺有多变态的宋钦柔,电光火石间下定决心不让顾望瑾为难,“犯了错,也该受惩罚嘛。”
虽然这一去,小命可就真没了。
该死的连宋,你好好的扮什么男装、立什么志图什么强啊,这下好了,留这么一堆烂摊子给我。
饶是内心再欲哭无泪,宋钦柔只能忍住仰天长叹的冲动,很有骨气推门而出。
选择相信顾望瑾,那就不能再拖累他。
何况此事本就与他人无关,所以要爷们一点,自己的责任自己扛。
“公子……”见自家公子并未率先出来,孙管家有些弯身询问的同时,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局促。
宋钦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在里面,给先生添麻烦啦,很抱歉。”
说着,郑重其事又是一礼。
谢他发自内心的关切,而非落井下石。
“姑娘这是做什么?老朽千万愧不敢当啊。”孙客先是一惊,赶忙跟着起身去阻止宋钦柔的动作。
宋钦柔嘿嘿一笑,眸色晶亮而灵动,“连顾大人都尊您一声孙叔,于情于理您都当得起,对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赶忙垂眸顺从手下摸索的动作,“这些顺息丹能暂助您缓解胸闷气短的症状。”
不得不称赞一句姜浅音这个宝藏女孩,在她煽情的时候还能帮忙借花献佛。
“这……”见孙客面上似有犹豫,宋钦柔不由分说上前把瓷瓶塞到他手里,“先生您就别和我客气了,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接受,就当是顾大人送给您的。”
说完,唇角上扬着朝孙客挥挥手,赶忙转身远去。
不知是不是夜深了几许,青石砖好像都凉了半截,踩踏前行只觉透心的凉。
“哎……真是个好姑娘。”看着手中躺着的精致小瓷瓶,孙客已经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他的这个老毛病,除了大公子上心给他请大夫调理,就是阿晴都浑然不觉,可这个被大公子带回来小姑娘只跟他打过两次照面,不仅注意到了这点,还送了这瓶丹药给他。
能分辨出宋钦柔的真实性别,得益于孙客常年的工作经验。
好歹也追随顾老丞相数十年,若是真意识不到宋钦柔这种拙劣的外在欺骗,那就真白活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旁人面前的宋钦柔,尚能催眠自己是“男子”;面对不知何时上了心的顾望瑾,整个人的气韵都不一样了。
像久经冬雪积压的迎春花,忽然被冲破厚重云层的阳光照耀,所有的苦痛呼吸间烟消云散。
只剩蓬勃的朝气和希望,就算身在再恶劣的环境,也不会低头怨怼。
“若是这姑娘能照顾大公子,我就算到了地下也能和老爷交代了。”经年累月药石不断,孙客一眼就能看出这瓶药绝非凡品,心下感念的同时,不由喃喃出声。
他也算看着顾望瑾长大,所以一眼便看出了顾望瑾对待宋钦柔的非比寻常,加上人老了就喜欢看小辈成双成对的,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足为奇。
“孙叔,我回奉光院一趟,不必留门。”木门再被推开,顾望瑾驻足,颔首出声,没等孙客回答,侧步负手离开。
寒风略过,带起走廊的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悦耳也悦心。
那道熟悉的蹁跹白影没过拐角,直至彻底消失在暖阁可见的视野里,总觉得大公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常年对危险的预知,使得孙客当机立断冷声道,“来人,去顾府知会老爷和将军,恐大公子遭麻烦了。”
小说里的顾氏虽为千年簪缨世族,可一成不变总是很难。
就比如顾望瑾的亲爹,自小偏爱武学,凭一己之力曾击退北燕大军的侵犯,在满门尽出丞相的顾家就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