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人去问,就有人匆匆过来回话。
事情其实简单得很,保宁郡主的妹妹周楚凝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上吐下泻得厉害,喊了大夫去看,只说可能吃坏了胃肠,倒是开了药,可柴禾都是湿的,又不能煎。
马车车厢里太过憋闷,于病情无益,外头又风大,病人实在无处可去,只是扎营太慢,此刻也没能住进去,保宁郡主心疼妹妹,便想让手下去帮帮忙,将那进度做得快些,谁料得下头人手生,一来二去,也不知道碰到哪里,忙没帮上,反而惹出大麻烦,那帐子直直倒了下来,还砸伤了两个人,幸而伤势不重,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郡主叫小的来问这一处是谁管事,还请帮忙收拾一回,另有那营帐甚时能好,实在不行,先找些干柴禾过来也好——也不用灶台帮忙,我们这一处自己煎药就行。”
吕铤原本气势汹汹的,此时那气顿时瘪了下去,忙让人去找灶上的帮忙准备柴禾,又催人去修搭保宁郡主的营帐。
他匆匆忙忙,做事更是半点章法都没有,看得一旁的禁卫官个个大摇其头,俱都看出来这个怕是当真不会干活。
吕铤这一处正安排下头人做事,那一头还源源不断有新人来找,一个接一个,一刻都不停歇,不多时,此处已是站了一圈,俱是来问话的。
他忙得不知所措,当真有种一头撞死一了百了的冲动,因实在到了极限,被三个人同时问话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大声喝道:“一个两个都没长脑子吗?样样只晓得来问我?事情全数我做了,你们做什么!”
吕铤骂着骂着,眼泪已是掉了下来。
孟德维原是过来催自己营帐的,后头才到,听得保宁郡主那一处出了事,忙去问安了,此刻重新回来,见得吕铤这一处样子不好,连忙过去劝话,转头看了一圈,只觉得个个都不好说话,只有后头一人由远而近,像是才到的样子。
见得那人越走越近,孟德维登时大喜,忙叫道:“裴军将来得正好,吕官人这一处身体有些不舒服,烦劳你帮着看一看摊子……”
他说完这话,也不管裴继安应还是不应,急忙跟着跑进帐子去了。
第350章 溜了溜了
吕铤扔下一堆烂摊子,掉头回得自己营帐,等到小心坐下来时,冷静片刻,理智倒是回来了,只觉得甚是丢人。
一时孟德维也进来劝他道:“吕官人何苦同禁卫官们一般见识?那一群都是武人,直肠子得很,等出得翔庆,路途未必平顺,将来还得他们护卫郡主……”
他是黄门宦官,身上常有异味,便一直带着熏香的帕子,此时看吕铤脸上泪水未干,忙把帕子取出,正要递得过来。
吕铤本来就看不起刀斧之余,先前一直忍着,此刻见得孟德维无毛白皙的手,上头又有一方香帕,却是被恶心得不行。
堂堂七尺男儿,又有功名官职在身,儿女都快到能说亲的年纪了,居然被逼得当众落泪,眼下还被个无根内侍来可怜,着实荒谬可笑。
然而一想到方才几个禁卫官同一众围观的兵卒,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待办的事情多如牛毛,莫说他只是一个人,便是十个人,也未必能应付得过来。
可这些人就干看着他出丑,没有一个站出来帮一把,甚至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难道我吕铤天生就活该是伺候你们的!?
怨不得当日谁都不肯接这差事,只把他推上去,原来早有打算要看笑话了。
这活,谁爱接谁接,他是不管了!只看没人去料理,谁人来给他们管吃管住!
孟德维递了帕子,见吕铤不肯接,又劝了几句,因对方毫无反应,也觉得甚是没趣,只好喊了下头兵卒来照料,不愿多管,先行走了出去,剩得吕铤一个人在此处自怨自艾。
外头虽然人声喧闹,又有车马声不停,然则吕铤心中憋闷,又是连着忙了好几日,越想越难受,双腿还痛,本想要靠着眯一会,只是眯着眯着,居然就这般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却是听得边上有人小声叫道:“吕官人?”
吕铤慢慢睁开眼,抬头一看,营帐里头点了只小小的烛台,边上却是站了个兵卒。
那兵卒见他醒来,似是松了口气,忙捧了个托盘过来,道:“裴官人叫小的给您送吃食过来。”
又取了两瓶药过来,道:“听闻吕官人腿上受了伤,裴官人本想叫大夫来看一回,只是此处前后不着,军中又有不少病患,那随军大夫出去买药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好先送些金疮药过来。”
再问道:“小的这就给官人上药?”
吕铤睡了一觉饱足,手臂并腰以下,尤其两条大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又痛又酸,他知道这是骑马骑久了磨坏的,也不好同个小兵抱怨,便点了点头,由那兵卒伺候。
金疮药涂在伤处凉凉的,倒是舒缓了不少疼痛,等那兵卒给他擦洗一回,又上了药,重新换好衣裳,吕铤这才同重新活过来一样,肚子也晓得饿了,低头看那桌上摆着的吃食,却是一碗饭,里头混着粟米、黍米,又有两个炊饼,一小锅肉汤。
肉汤虽然不浓,里头却有两大块羊肉,已经炖得软烂,最厉害的是因锅子保热,揭开盖子之后,里头的热气腾腾往外冒,暖得吕铤肚子都跟着咕噜噜叫了起来。
除却肉菜主食,另还有个荷叶包,打开一看,里头是白水焯的一种不知名瓜菜。
一桌其实只有一菜一汤,味道也说不上好吃,不是炖的,就是煮的,连油都少,可吕铤三下五除二,如同打娘胎里就没吃过东西似的,一盏茶功夫不到,就将所有东西吃了个干净。
他吃完之后,猛然醒过神,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那小卒道:“官人睡了有一会,已是子时一刻了。”
吕铤犹豫了一下,还是再发问道:“外头事情是谁人在料理?听未听得人闹事的?”
小卒道:“是裴官人在料理,没听得有什么人闹事。”
吕铤心底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不是禁卫官们去管,是裴继安这个厚道人管,也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自家管事时,怎么屁事就这么多,等到裴继安管起来,就安安静静了?
他饭饱汤足,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平,犹有些不信,颤悠悠站得起来,叫那兵卒带路往外头转一圈。
出得帐子,吕铤本以为外头黑洞洞,谁知道竟是隐隐有亮光,抬头一看,原是隔一段路就有一个营帐外头都挂了火把、灯笼。
——这样费灯油,不怕银钱不够吗?
吕铤管了几天帐,时时都在算钱,样样都想省,此时看得这一番布置,当先就担心起开销来。
就着烛光同前头带路小卒手上的灯笼光照,他往外走了一段路,果然见得沿途营帐成排成列,已经支好了,整个营地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些许虫鸣,又偶尔有巡卫之人的走动声,一派安然有序的样子。
明明一个多时辰前还乱成一片,帐子也没有,木料也湿了,还说地面全是水,半点不能住,怎么现在就都不是问题了?
难道这些兵卒是看碟下菜的?
他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吃了没有?”
带路小兵笑道:“早轮着去吃了。”
吕铤犹不死心,又问道:“都吃了什么?甚时吃的?下头那些个有没有意见的?”
他一问接着一问,那小兵只好一一回道:“同官人的差不多,只是那汤清寡些,也没有干饭,单有稀粥。”
又道:“时辰却不记得了……”
复还笑道:“有口热乎的就谢天谢地了,哪里……”
说到这一处,那小兵却是忽然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吕铤有心要再问那些个吃食自哪里冒出来的,毕竟先头还说柴禾都湿了,怎好用来烧,却也晓得面前人多半不知道,只好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又左右看了看,半晌又问道:“去看看裴官人歇了没,若是歇了,再看看孟内侍那一处。”
那兵卒仿佛得了特赦,急急往前跑了,一面跑,心中一面发毛。
——方才自家实在多嘴,明明晓得前几日吕官人管事时都是吃冷水冷饭,下头抱怨不休,作甚还要夸今日的热,岂不是明着不给这当官人脸面吗?
赶紧溜了,溜快些才好,不要叫他记下自家的名字同脸!
第351章 挨骂
裴继安却不知道吕铤半夜醒来还要见自己一回,他仓促之间接手偌大一个烂摊子,前头人做个甩手掌柜走了个干净,事情却全数堆着要他去做,八个禁卫官,二三十个兵卒,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不是要这样,就是要那样。
行军驻扎,不过也只是衣食住行四件大事而已,眼下最要紧是饿着肚子同没有地方住。
吕铤选址选得不好却也好,说不好,是因为日间下了一场雨,雨势虽然不大,却把地面浇得十分泥泞,不少地方还有积水,说好,是因为相对平坦空旷,少有树林,不必忧心野兽虫害。
而灶台上也因雨水湿柴,又因此处距离村镇太远,采买不利,食材也不够,俱都过来欲要再支银钱去买,到得此时还没有生火。
裴继安晓得外头兵卒们之所以闹个不停,多是因为饿得心火乱冒,又没地方休息,再兼连着走了好几天,实在累极,此时不安抚一回,怕是当真要暴动。
他抬头看天,见月明星繁,天空中并无乌云遮蔽,四周空气干燥,毫无烦闷之感,再摸树枝树叶,白日虽然有雨,此时已经十分干爽,便知明日多半是个晴天。
早在京城之时,裴继安就把沿路舆图了熟于心,此刻核对一回,果然发觉往前二十里地有一处小镇,当即着人去下令,道次日全军原地驻扎休整半日,只用走三十里,过了午时再行出发,不必赶路。
此外,他又让人取了些较干的柴禾,慢慢引火,也不管烟大不大,熏不熏,在营地当中生了二三十处大火堆,一来给众人烤干身上的湿衣服,二来可烘烤湿柴,才好后续做饭,再在火上坐小锅先行烧水,当中把肉剁成肉糜煮做汤,又将炊饼撕开放进去煮,快快弄出一样吃的,虽然未必好,量也不够,到底发得下去,叫众人能略填一回肚子。
那火一生起来,又有热水,不多时,肉糜汤的香味同面食特有的香气就从锅里飘了出来,叫一众兵卒全数围了上去,坐在火堆边上等那肉汤喝。
一旦知道明日不用早起,可以稍作休整,此时又立刻就能有东西填肚子,众人的怒气就平了下去,虽然还偶有抱怨,却个个只管盯着肉汤去了。
把这一头人稳住,裴继安才将原本吕铤的手下并禁卫官们抽出来的兵卒整合起来,分为几队,谁人负责填平水坑地面,谁人负责搭设帐篷等等。
因前头连着几日仓促安营、拔寨,把营帐布同支架都弄坏了不少,沿途又没有遇得采买之处,已是十分不够,若是照旧住宿,少说要有十中一二要无处可睡,裴继安看出不对,略一思忖,便着人拿着花名册同巡逻图去找了沈念禾。
沈念禾一行在门口堵了半日,好容易才进得营地,虽是早早有饭吃,却也十分疲惫,人人都想早些休息,却并无人安排营帐,问了半日,也没人晓得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焦躁时,遇得裴继安派过来的人。
来人也不废话,问好之后,直接将花名册并巡逻安排拿得出来,对沈念禾将事情简单说了一回。
沈念禾一向灵慧,不用点就通了,算了算人数,又问营帐情况,提笔计算,不多时就给了几个方案出来,又将纸页封了起来,让人带得回去。
她算学甚佳,拿了几个数据,已是算着人头,将每个营帐里当住的兵卒数一一做了调整,再重新安排巡逻顺序、人数、路线,明明只是稍稍变了一回,竟是把那两百来人不知不觉地全数塞了进去,再无不够营帐可住的问题。
裴继安就这般一一打点,又从下头兵卒中选出十人,每人负责什么,十人之下又各有数人分管若干小队,细做分权,两两制衡,互相监看,等到一应事情全数安排妥当,竟然还不到子时。
他从前行商时,连续赶路数日彻夜不眠的事情也常有,又曾为多赚一点银钱,往返于边疆战乱之地,这几日的赶路强度其实并不算什么。
二十上下的青年人,正身强体壮,此刻样样都忙完了,裴继安依旧精神奕奕,倒是忙里偷闲,忍不住去翻了沈念禾送过来的巡逻排布图细看,一面看,一面心中暗笑那字大大小小,左左右右,可可爱爱,看着看着,免不得想起真人来,也不知怎的,一时冲动,拿了纸页就出得营帐去。
他手中拿着营帐图,也不惊动随身侍从,只说自己有私事外出,取了令牌,独自提了灯笼,远远站在巡逻兵休整处看着沈念禾所住的营帐发了一回怔,明明什么也没看到,也无人出来应和,就在此处呆站着,竟是站出一脸笑意来,倒叫一旁巡逻的兵上前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
裴继安提个小灯笼去隔着帘子看空气,只当看到了心上人,实在自得其乐,却苦了吕铤派去找他的手下。
那人到得地方一问,问裴官人歇下了没,回说没有,正要高兴,忙说吕官人有事要问,对面却说裴官人虽是没睡,却出去了。
再问去了哪里,明明是随身侍从,却一个字都不说,只答不清楚。
那兵卒并不知道这是当真不清楚,还以为这是对面人口风紧,一时心中叹服得很,暗想:果然裴官人手下的,连个伺候的小卒都比旁人不一样,行事如此谨慎,我是当学还是不当学?
又想:罢了,我跟的那一个,学了也白学,甚事都不懂,做得再好,也不过是抛个媚眼给瞎子看。
他寻不到裴继安,等了片刻,仍旧不见人回来,没有令牌,半夜又不敢乱走,只好托人去问了一回孟德维。
孟德维忙累一天,又是细胳膊嫩腿的,早已躺下,便是没有睡,听得是吕铤来找,也必定已经睡得针都扎不醒了。
那小卒只得灰溜溜回得自己营帐。
他倒有几分机灵,晓得这一回吕铤心情不好,本想求了人去帮忙回话,然则谁都不是傻的,任你千恳万求,没有一个愿意答应,只推他自己进去,果然挨了一通骂不提。
第352章 体统
吕铤一觉睡得甚是不安稳,因心中有事,睡睡醒醒的,次日看着天色起来,明明看漏刻已是到了平日里出发的时辰,外头却没有一点动静,好似所有声响都被什么巨兽给吞吃了,忙叫人进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