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摇头道:“此事却不是婶娘一人能拿主意的,少不得要问过裴三哥的意思。”
她说到此处,忽然又道:“况且京兆府就在眼前,用不得两天,说不得有了名医,用不得两剂药就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也未可知。”
周元娘原还想说什么,被沈念禾这样一回,脸上就生出些不自在的神色,忙举杯喝茶,掩饰了过去,笑道:“是我太过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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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保宁郡主的营帐中出来,回得自己的住处,郑氏同沈念禾却都有些不得劲。
周楚凝确是病得厉害,周元娘所说也不错,可这般事情来得如此意外,叫人一时并不容易接受。
沈念禾越想越觉得奇怪,因想着此时才到安营之处,裴继安必定忙得很,不好叫人去打搅,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着急,叫得个婢女过来,让对方去保宁郡主帐中打听了一回。
那婢女去得快,回得也快,不多时就将一应事情探明了。
沈念禾听完之后,复又问了几样细节,最后等人走了,才悄悄向郑氏问道:“婶娘,到得今日那周楚凝也不过看了三个大夫,还都是沿途请的,俱都摆不上台面,保宁郡主作甚那样着急,好似去得京兆府也治不了妹妹的病?”
郑氏摇了摇头,道:“谁又晓得,只她毕竟是郡主,这般一来,却是叫我又怎好拒绝……”
又道:“只盼能请个名医过来,叫那周楚凝赶紧好罢!”
周元娘嘴上说着让两人回来商议,可是当真有了那一日,郑氏难道真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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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在此处盼着周楚凝快好,与保宁郡主隔得不远的另一处营帐之中,却有人盼着她不要好得太快。
见得外头并无人留意此处,陈坚白进得帐子,看到周元娘坐在角落的毡毯上头,脸上顿时露出笑来。
他快步走得过去,变术法似的自怀里掏了个油布包出来,在对方面前打开,笑道:“看我给你寻了什么过来!”
周元娘原本面上颇有些忧愁之态,见得陈坚白进来,已是把转为微笑,等到看到那油布包里装着的两个大绿橘,不由得惊呼一声,问道:“这是哪里寻来的?”
此处乃是西北之地,绿橘乃是中原特产,本就十分难寻,最要紧这是周元娘自小就爱吃的果子。
她把那绿橘接了过来,嗔怪道:“一路忙得厉害,你若是有空,就好生休息,却总为了我多费这许多功夫,实在没有必要。”
一边说,一边就去剥那绿橘,将橘子掰开,分成一片片的,又把上头白色经络撕去,自己吃,也喂给陈坚白吃。
陈坚白自进得帐子,脸上笑意都没有下去过,此时同周元娘分食一个橘子,旁的东西早已抛去脑后,只抢过半个帮着她一起剥皮去经络。
周元娘同他说了一会话,见得情人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便靠得过去,轻声问道:“坚白,你那药粉里究竟下了什么东西,楚凝怎么病得这样厉害?若是当真出事了怎么办?”
又劝道:“不如把那药暂且停一停,叫她缓两天罢?我看她实在病得受不住了。”
陈坚白原本脸上带着笑,听得周元娘这话,笑意却是渐渐收了起来,道:“若是旁的事情,只要你提了,但凡我能做,从来都是依你的,便是我力不不能够,也未曾推脱过半回,可今日的却不行。”
周元娘慢慢将头低下,沉默不语。
陈坚白坐开一步,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周元娘却是立时抬起头来,坚定道:“你全是为了我,大好前程也不要了,我又怎么会后悔,我只怕你将来后悔……”
陈坚白脸上表情明明白白就是松了口气,道:“既如此,你就不要再管,只交给我就是了。”
第357章 浑水摸鱼
周元娘不再说话,只仍是十分犹豫的模样。
陈坚白道:“这许多年来,我骗过你没有?”
又道:“我虽不喜欢你那妹妹,可不管怎样都是自小一同长大,况且那又与你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我绝不会生出害她的心思,若不是她要抢你吃食,又如何会有今日?全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周元娘低声道:“若我不叫她抢去,自家吃了,也就没有这事了。”
陈坚白道:“你自小就让着她,当日若是把我也让出去了……”
周元娘倏地抬起头来,道:“旁的都能让,只因旁的都对我可有可无,独你是我心爱之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不让的!”
陈坚白面上笑意更浓,道:“你且放心,此事有我盯着,等到了京兆府就将她放下来,今次留她是为救她,将来她知道了,还要谢你这个长姐的救命之恩,不过病一病,左右她也是个时时爱装病的——从前她给你饭里头放蚯蚓、衣裳里头放蜜蜂的时候,难道管过你半分?”
又翘脚得意道:“我看她还敢时时惦记着抢你的东西!”
周元娘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她是个小的,那些不值当的,抢也只管抢了,作甚要同她一般计较。”
陈坚白冷笑道:“旁的东西我才懒得管,我送予你的,你给旁的谁人都行,只这一个,她敢抢一回,就别怪我不客气。”
又道:“我听得你营帐里那些个丫头说,她时时指派你做这做那的,折腾得你半夜都不得睡?你怎么这么傻,她叫你做,你就老实去做?竟不晓得叫人吗?”
周元娘低声道:“究竟也没有几天了,上回你不是说过了京兆府,再走个七八日就能到翔庆境内,我同她毕竟姐妹一场,下回有缘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便当全了这一场姐妹情分便罢。”
陈坚白原还想说什么,此时终于做罢,道:“我日日都会叫人送食水过去,又会叫人送药过去,你吃了那些个饮食前万要记得先喝药,过得盏茶功夫,待那药效发出了再吃其他,不要自家中了招。”
周元娘应了一声,又小声问道:“我就这般走了,她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陈坚白安慰似的承诺道:“她们于我们无冤无仇,这一路还对你十分照料,我做什么要害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届时自会小心安排,不叫出什么事。”
周元娘半点不疑,终于放下心来,继而又道:“把楚凝一人放在京兆府毕竟不是个事,我想了想,方才去寻了那裴官人的婶娘,请她一同作陪,只是楚凝的性子你也知道,旁人怕是不太愿意——此事能不能去同那裴官人商议一回的?”
陈坚白前头一直都轻松得很,此时听得情人这般说,却是面色大变,惊道:“你已是同她说了?”
周元娘与陈坚白一道多年,自然看出对方的慌张,一时也有些惶惶然,道:“方才说的,也同那沈念禾说了——不过求问一番而已,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妥当?”
陈坚白急得出了一头汗,又不好骂自家心上人,也不好说旁的,只“哎”了一声,最后以手做拳,用力捶着地面道:“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同我商量一声就自家去做了?!”
周元娘不知缘由,却是十分莫名,也有些委屈,道:“满营只有那郑夫人一个经事的妇人,不去寻她,实在也找不到别人了——不过请她帮着照料一番,若是楚凝好了,还能一同回京,虽是在路上有些不好受,可不用同去回纥,难道不是好事?论理那裴官人知道了还当谢我们才是啊?”
她不知其中奥妙,还自以为做了好事。
陈坚白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你也不想想,不过嫁给郡主给黄头回纥,怎么可能派上千人做护卫??便是公主也值不起!那裴继安貌忠实精,又管着营地事,我躲他还来不及,你倒是自家撞上去!”
又道:“你那妹妹从前无人照应,自家也能从城西一人跑到城东来寻我,哪里要你这里白做操心!”
他一句说完,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闭了嘴,站起身来道:“罢了,待我寻他说去!”
果然大步走得出去。
一出得帐门,陈坚白就知道自己方才言语之间太过激烈,连忙又回头撩了帐子进去,果然见周元娘正在试泪,见他进来,忙吧眼泪擦掉,面向过来,问道:“可是忘了什么?”
陈坚白心中难受,忙走得近了,半蹲在地上给她试泪,道:“是我方才一时情急,说话时没有过脑子,你只管怪我,却是不要挂在心里。”
得他这一句话,周元娘却是更难受了,道:“今次全是我的错,这一路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净给你惹事。”
又道:“不若我一会去同那沈念禾说一声,只说这事暂且作罢,叫她不要再做理会?”
陈坚白苦笑道:“你现在再去找她,岂不是更为惹眼?你再别去管,我来处置就是。”
他说完,把周元娘拥在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口唇半晌,才缓缓放开,道:“你没事我就半点就不觉得麻烦,
只眼下境况险之又险,走错一步,莫说我们两个,便是两家人都难保性命,我晓得你担心那周楚凝,毕竟是亲妹,只我保证她绝不会有半分危险,你遇得事情先同我说一回,免得撞得错了。”
周元娘一向体贴,此时早自责极了,忙点头称是,道:“我晓得了。”
陈坚白这一回才放心出门。
他在营帐中时倒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出得帐子,脸上顿时就沉了下去。
原本算得好好的,那吕铤先头管事管得那样乱,除却自家当真没甚能耐,最要紧是陈坚白一直在背后使绊子,不过这人又傻又钝,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陈坚白想着营帐越乱越好,一旦出得什么事,众人各自扫那门前雪,自家正要浑水摸鱼。
第358章 漂亮簪子
谁成想他搅动得太过,明明眼看着再过一阵子就能把吕铤给排挤出去,整个架空,可不知道为什么,那裴继安竟然会出手搭着。
这一个却实在不好对付,陈坚白埋进去的钉子、做的安排,对方面上明明半点没有理会,然而做起事来,却是毫无迟滞,仿佛那些个钉子绊子都不在一样,顺顺当当就接手过去。
只过了两天,陈坚白就发现不对,忙叫下头人收手,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暴露了多少。
他不敢去惹、又看不透裴继安,只好躲着这人。
可毕竟此时距离抵达翔庆也只剩十来天,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要是依旧是裴继安管营帐事,按着眼下的巡卫同行路方式,原先的计划十有八九不能行,唯有吕铤管事才最好。
他看出吕铤是要争权的,便是此人不争,也要挑动他争,只要在翔庆军内那几日是吕铤在任,就能顺利成事,不怕中途出什么意外。
此时此刻,其实最好是蛰伏不动,谁知被周元娘这一下,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陈坚白眼下只盼那郑氏没有想太多,也没来得及同那裴继安说,不会叫对方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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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确实没有想太多,奈何沈念禾却不是那样好打发的。
前者自会觉得周元娘毕竟是郡主,心中再不高兴,忍一忍也就往后退了,最多不过想想办法好做拒绝而已。
可沈念禾从来行事都没有怕过,莫说对周元娘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郡主,就是对上公主、皇子、乃至天子,明面上自然会做得礼数周全,却是打心底里不放在心上。
她听得周元娘要郑氏留下相陪,头一个反应并不是此事麻烦的得很,也不是想着怎么拒绝,而是觉得不合常理,不免多个心眼想一想。
再说裴继安自管了事,其实只开头那两日稍微忙一点,没多久一应熟悉,就将事情全数分了下去,他反倒同比起从前更为轻松,每日白天也就算了,哪怕晚上那一顿抽不出空来一同吃饭,临睡前总是要再来一趟的,便是不能多坐,只是看看人的样子,说上几句话,晚上也睡得安心些。
周元娘的事情不急,沈念禾便没有让人去找裴继安,等这日晚上他自己来了,才与对方将事情说了一回,最后道:“三哥,我看那保宁郡主怪怪的,像是别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又小声道:“我同婶娘都觉得她同那陈校尉好似别有感情,不像是寻常表兄妹。”
裴继安倒是并不意外,只笑道:“不要管她便是,她今日来寻婶娘同你怕是自作主张,那陈坚白这一向躲我躲得厉害,若是知道了,多半要找设法找补,你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沈念禾好奇道:“那陈校尉为什么要躲着三哥?”
裴继安只答应了帮那陈坚白瞒着他同周元娘的关系,对于其余事情,并未做半点承诺。
他对上沈念禾,如非必要一向是知无不言,此刻自然交代得极快,道:“他当日去厢军挑人就动了不少手脚,我后头着人去查,才晓得此人从前也在保安军中待过两年,因他脾气爽快,为人又仗义,却是结交了不少同袍,今次出京时日虽然不长,已收买了许多兵卒,看那样子,多半有什么安排——若是我猜得不差,十有八九要落在翔庆军中。”
陈坚白一个禁卫官,领了皇命出京,不过老实办差而已,正常推断,又怎么会有什么旁的安排。
沈念禾即便知道其人同保宁郡主别有私情,却是万料不到这两个胆子会那般大,只以为陈坚白欲要夺事,便道:“营中事情繁杂得很,他若是想要管,当日就出头了,今次这样多盘算,难道想夺兵权?其余几个校尉肯听吗?”
龟兹路远,那陈坚白又是个有主意的,沈念禾冷眼看着,天子虽然派了八个禁卫官出来掌兵,其中能当事的也就只有陈坚白一个而已,他想要做个头子,不愿听其余人掌派,情理之中的很。
裴继安摇头道:“他岂止这一点胆子。”
又嘱咐道:“保宁郡主那里,你不要理她就是,叫那陈坚白自来找我,等过了京兆府,快要进得翔庆军时,你同婶娘不要再吃旁人给的食水,我会每日叫人送来。”
沈念禾忍不住问道:“那陈校尉是要在食水里下毒吗?他究竟想做什么?”
裴继安道:“眼下犹未可知,若是冤枉了他却不好,当真到得那一天再来细说。”
两人低声说话,因说的是陈坚白同保宁郡主私密事,十分怕被旁人听到了,免不得挨得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