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个游戏里哭了这么多次。
但只有这一次……
她的眼泪是真的。
“该怎么办?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Maxi在这个瘦弱的怀里痛哭出声。
护士徒劳地张开嘴。
但她的舌头早已被割掉了,她发不出声音。
拿玫站在她身后:“其实护士是一个好人。她试图告发青山医院里发生的这一切,但是却被无情地割掉了舌头。”
“你怎么知道?”Maxi回过头。
拿玫指了指Valis手中的日记。
“他看到了。”拿玫说,“写这本日记的人。”
“他看到护士被关在废弃的浴室里。”
“她只能喝浴室的脏水。”
“医院里的其他人只送了两天饭,就再也没有人去理她了。”
“她饿得连碟子都吃掉了。”
他们整日整夜都听到了她的嚎叫。
但是她的生命力又是如此顽强,她就是死不了……
所以他们在她做了其他惨不忍睹的人体试验。
所以她才会是————
病人们口中闻风丧胆的「她」。
Maxi低下头。
她看到了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但护士依然用这双手搀扶着自己。
“其实她一直是个好人。”
“但她恐怖的外表也是一层完美的障眼法,没有人会相信她。”
“她就像一面镜子一样,照出旁人的内心。你心里是什么,就会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Maxi抬起头来。
她怔怔地望着护士的眼睛。
她从那双溃烂的、惨绿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狰狞变形的脸。
所以她也早已被这个恐怖的医院所同化。
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怖与绝望,也如同肮脏的黑色浪潮一般,浮现在她的眼底。
她终于问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问题。
“可是,如果我们都已经死了——”
“还能如何「治愈」自己呢?”
她转头看向拿玫:“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第80章 心病(19)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Maxi又重复了一遍。
她脸上写满了真实的绝望。她像一只刺猬, 第一次袒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Valis平静地问:“你很怕死吗?”
Maxi声嘶力竭地说:“谁不怕死!我这么拼命地活下来,那么多局游戏,我那么努力——”
拿玫打断了她:“哪么多局?”
她真诚而好奇地望着Maxi, 仿佛一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Maxi:“?”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都忘了。”
拿玫:“啧,女人, 我就知道。”
Maxi:“???”怪我吗?!
但是这一打岔,她的神情也镇定了几分。
她从衣服上撕扯下来一小块布, 一圈一圈将受伤的手缠住,脸上出现了一抹讥诮而疲惫的笑容。
“我想活下去。”她平静地说, “这有什么错吗?”
这是……求生欲。
人类的——不,生物的求生欲。
就好像被拧掉脑袋的蟑螂, 也还是可以活下去。
“没有错,很正确。”拿玫说, “所以, 关于这家医院,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是什么?”
拿玫眨了眨眼:“你猜?”
Maxi:“……滚。”
拿玫假装委屈道:“好吧,问题就是——这家医院是如何倒闭的呢?”
“为什么这里会变得这么荒废?”
“其他的医生、研究员……他们都去了哪里?”
“还没有任何档案揭示了这一点。”
“但是,在病人们死了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Maxi:“这很重要吗?”她环顾四周,扫视着破损的墙壁和发霉的墙纸, “恐怖游戏的场景不都是这样的吗?答案无非就是那几个——”
她闪电般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护士:
“是因为你吧?”
“闹鬼的医院,充满怨气的医院, 复仇的女鬼变成了碟仙, 终结了全部的悲剧。”
“——一定是这样吧。”
护士站在原地。
她徒劳地张开了嘴。
“啊——”
摇摇晃晃的头颅, 发出了散架一般的声音。
拿玫:“她摇头了。”
Maxi却像没看到一样, 继续对护士说:“你不能说话吗,没关系,我们再玩一次碟仙,这次你来告诉我——”
她又要去拿那张八卦纸。
但转过头,却只看到了满地的灰烬。
一阵阴风。
纸灰纷纷吹到了Maxi的脸上,像嗜血的苍蝇一样,附着在她额角的血肉上。
Maxi怔怔地站在原地。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再一次被完全抽离。
“为什么?”她轻声道。
拿玫很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以防纸灰也到自己的身上。
拿玫说:“因为病房游戏是不能重复的。碟仙也只能玩一次。”
Maxi重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护士,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线可能。但对方只是目光呆滞地回望着她,破碎的眼眶里一片空洞。
拿玫:“不是她。”
“她是个好人,呸,好鬼,但她的能力是有限的,她至多只能给我们一点点提示而已。”
对面的护士露出了一个绝望的神情。
她发出了枯哑的叫声。
“啊——”
“啊——”
那声音非常地……短促和规律。
如同人体所模拟出的钟声。
在这奇怪的钟声里,Maxi感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焦虑。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并非只是钟声而已,那背后还隐藏着某个冷酷的声音——
时。
间。
到。
了。
就在此时,护士一把拉住她,用力地将她往外面拽。
她的手枯瘦如柴,将Maxi的手腕都抓疼了。
破碎的脸无比狰狞。
一股血腥的腐臭味迎面扑来,Maxi感到一阵眩晕。
她想要挣扎。
她来不及挣扎。
护士已经将她拖到了太平间的门口。
Maxi:“你要带我去哪里?”
但下一秒钟,她却发现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抓着自己手腕的力度……消失了。
护士并非站在自己面前。
而是站在门对面。
——可是门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隔着铁门上的小窗户,她看到护士在焦急地拍打着窗户玻璃。
她大张着嘴,如同深渊。
但……
她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硬生生将她给拖走。
护士渐渐变成了一个焦虑的黑点。
变成了一只看不见的蚂蚁。
而在她身后,她却听到了“刺拉”一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冰柜的铁门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
爬了出来。
*
一具僵硬的尸体从太平间里爬了出来。
又一具。
又一具。
他们脸色惨白。
挨挨挤挤地站在一排又一排,动作整齐划一。
拿玫:“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对面的人:“……”
人群中发生了什么骚动。
Maxi被扔了进来。她跌跌撞撞地倒在拿玫脚下。
拿玫:“爱卿,不必行这么大礼。”
Maxi抬起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废话?!”
“咚。”
“咚。”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病人们脚步僵硬,缓慢地四散开来。像水珠一样填满了这个房间。
拿玫:“现在什么时候?”
Maxi:“你要死的时……”
话没说完。
因为她发现,这些尸体在经过Valis身边时……
都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
Valis身边空出一个小小的真空丝带。
——原来并不是这些尸体将他们围起来,而是他们都在刻意地躲开他。
Maxi:“……算我没说。”
她缓慢地爬了起来。
更多死去的病人正在从太平间的冰柜里爬了出来。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僵直的脚步声共同响起来。这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但他们并没有再攻击玩家。
甚至于,这群“人”根本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玩家一样。他们如游魂一般行走着,直到突然停下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Maxi:“他们在做什么?”
她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直到她发现了一个裹在病号服里的纤细的背影。
对方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美丽而惨败的脸。
那是她自己。
Maxi:“!!!”
她大脑一片空白。
但某种奇怪的直观却涌上心头来,令她拨开了其他人……
径直冲了过去。
她抓住了对方瘦弱的手臂,手掌下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块。
对方低着头。
枯槁的垂发遮住了她的脸。
她却对着Maxi缓缓地抬起头来。
Maxi看到一双不断蠕动的唇。唇瓣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在移动着,仿佛昆虫的细小飞翅。
与此同时,某个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今天,我们来做最后一个病房游戏。”
“这个游戏……”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广播里沙沙的机械男声。
和模糊尖利的女声。
对方完全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窒息青紫的脸。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形,死状极其恐怖。
但那是她自己。
那是她的尸体。
*
拿玫:“咦?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太平间里还有广播的吗?”
“……”
头顶的声音卡住了。
拿玫又问病人们:“你们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们都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拿玫:“这个医院真奇怪。”
“……”
广播里发出了沙沙的、无意义的声响。类似于漏电的声音。
Maxi从恍惚里清醒过来。
但她面前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她左顾右盼,却再也没有看到自己。
她的心脏如遭雷击。
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恐惧感。
头顶的广播发出了沙沙的混乱声音。
病人们都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一脸痛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只有几个玩家还站着。
Maxi和他们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她想告诉他们,她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但话到嘴边,她又犹豫了。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
他们从来不是同伴,只是过路人而已。
她应该自己留下这条线索。
头顶的机械男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里隐约有一丝咬牙切齿:“我可以继续了吗?”
拿玫:“不可以。闭麦吧。”
对方:“?”
他发出了模糊而古怪的笑声,接着才说:“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拿玫:“啊,被看穿了。”
那个声音说:“今天的游戏是「等待戈多」。这个游戏……”
拿玫打断了他:“贝克特,很有眼光。”
对方十分生硬地说道:“……谢谢你。”
拿玫:“不客气。”
Maxi:“?”这什么鬼对话。
“咚!!”
广播那边却传出了一声恐怖的、剧烈的爆响。
病人们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这一次,这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个游戏的内容是……”
“站在原地,不要离开。”
“站在原地,不要离开。”
广播再次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