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出门,香花满袖,掷果盈车。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才能让当年骄傲如火焰的云依依一见倾心,不惜以势压人,棒打鸳鸯,也要下嫁于他。纵使婚后并不幸福恩爱,亦甘之如饴。
“侯爷,你来了。”云依依走近两步,眼眸里满是爱意,热切地看着男子。
季修看她一眼,就近坐下,随意问:“听府里人说,你的病情好些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依依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露出受宠若惊的惊喜神色,眼里似有星光:“没有不舒服,已经快好了。”
有心爱男子的一句关心,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见效,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会说扰兴的话。
季修端详她脸色片刻,见她敷着脂粉,心里有了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并不多言,又看向一旁垂首的小少年。
“今日是你生辰,可有想要的礼物?”
季盼春猛地抬起了头,呆住。
季修指节敲了敲桌子。
云依依回过神,着急地推了他一把:“盼春,侯爷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
季盼春还是没回过神,脑子里一团浆糊,呆呆地喃喃:“我,我想出门踏春……”
半个时辰后,南阳侯府侧门驶出一辆华贵的马车,身后跟着两辆普通马车,两侧侍卫骑马随行,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
车上,季修,云依依,季盼春三人对坐。
季修坐在中间,穿着一身滚蓝边的白色广袖长袍,抬手倒茶,神情自然,丝毫不显得拘束,举手投足都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风流写意。
反观云依依和季盼春,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别说一家三口出门踏青,便是在侯府里,季修也从来不愿理会季盼春的生辰。今日不知道是刮了什么风,他竟然主动问起,还答应了季盼春的任性要求,带他和云依依出门。
两人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不过有季修在,这些都不重要。
原本只是为了奖励季盼春学业勤奋,才勉强答应出门的云依依,也对这趟行程有了十二分的期待。
出城后,到了庆河边,马车停下,季修先下车。
他一露面,庆河边踏春的文人雅士全部眼前一亮,抛下家小,争相地上前殷勤讨好。
季修是庆国第一美男子,出身高贵,娶妻将军之女,纳妾柳氏之女,与他交好百利而无一害,导致他每次出门,除了百姓争相追捧看热闹,还有许多士族子弟也想讨好。
季修应付了几个,很快厌倦,摆手露出拒绝交流的姿态,打发了众人,转身敲敲车厢:“还不下来?”
门帘掀开,云依依探身出来。
她以前是连烈马都能征服的人,可是困于后宅多年,身手退步,加上大病后身体虚弱,如今竟然连上下马车都要人搀扶。
见她要下马车,丫鬟连忙上前扶她。
她抬头瞥了丫鬟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给丫鬟,冷冷地看着她。
丫鬟想到什么,心里一个咯噔,慌张地退下去。
面前无人了,云依依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季修,闪亮的目光里隐隐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期待。
“侯爷……”
在外面,季修向来是愿意给她一份面子的,这也是她难得和季修亲近的时刻,自然不愿意让丫鬟打扰了。
季修冷静地伸手扶她下来。
云依依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是甜蜜。
扶下云依依,后面还有季盼春。
季盼春见了两人刚才的互动,不知道什么想法,钻出车厢,却站在车辕上迟迟没动。
季修伸出去的手举了半天。
“盼春!”云依依警告了一声。
季盼春脸色别扭,转过头,负气选择了旁边的侍卫。
季修被无视,也不生气,收回手放在身后,姿态依旧从容尔雅,反倒更为季盼春这小子担心。
众所周知,南阳侯府大少爷季盼春,年十二,爹爹不宠,娘亲不爱,内有庶弟,外有对头,从小在父亲的忽视,母亲的严苛要求下长大。
平时的学问课业不算什么,一旦季盼春惹恼了父亲季修,才是最可怕的。
都不用季修说,云依依就会狠狠罚他,关在阴暗无光的房间,一天不给米水,不让交谈,要让他吃苦头长教训,再不敢和父亲作对。
也就是说,如果季修不说两句,季盼春回去后的下场等于是注定的。
还好,季修不打算让他受苦。
他垂眸盯着季盼春,盯得季盼春都有点不自在,别扭地转过身,躲避视线,才语气随意地开口夸了一句:“小孩子,果然有点脾气才像样。”
就是这一句,让云依依立刻收回了警告儿子的冰冷眼神。
侯爷喜欢……那就是对的!
……
庆河边,春风拂面,绿柳垂荡。
季修走在前方,一身广袖长袍,负手迎风而立,缓步间,悠闲地欣赏庆河的两岸景色。
他欣赏景色,却不知他也是别人眼中的景色。
云依依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就是这样简单,仅仅呼吸同一片空气,看同一片风景,就已经觉得十分甜蜜。
她快走两步,追上季修。
地上影子重叠,仿佛牵手,她抿唇自乐。
不远处被季修拒绝的士族子弟看见,十分纳闷。
“不是说南阳候和夫人关系不好吗,怎么还一起出来踏青?”
“关系不好吗?我怎么几次看见他们相处,都挺好的啊。”
“南阳候为人厚道,在外不愿意让夫人损了面子而已。不过,他们今日一起出门,倒真的是我没想到的。”
“不对,李兄,既然南阳候为人厚道,为什么两人关系还不好?南阳候是第一美男子,天下女眷莫不爱慕与他,难不成候夫人是个例外?”
“非也非也!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要牵扯到十几年前的旧事,王兄从外地而来,不知道也很正常,等我给你细细说来……”
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开始八卦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场让人津津乐道的传闻。
对话二人只怕想不到,他们是上风口,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虽然模糊,却正好让季修和云依依听见了。他们夫妻二人,一个穿梭时空,元神强壮,一个曾经习过武,耳力不同于常人,外人听不见的声音,他们都能听清。
前面还好,说闲话的人多了去,云依依才懒得理会。
可是他们竟然敢说起十三年前的的……
云依依的脸色一变,玉手暗暗握成拳,恨不得当场锤死他们。
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侯爷是个文弱文人,未曾习武,听不见这些闲话。
不过经此一事,她刚才还甜蜜的心情却是大打折扣,又见季盼春小小一个人跟在后面,不肯上前亲近季修,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每次碰上侯爷,这孩子就叛逆,叫他做什么都要反着来。
他是侯爷亲子,若是他能讨得侯爷的欢心,日后侯爷也会多来她院中走走。
就像柳姨娘,也不受宠,可是生下来的儿子受宠,所以每个月总能见上侯爷一面。
为何他就是不肯听话些呢?
云依依大病初愈,心性有些偏执,看着季盼春的眼神都冷了下来,隐约还有一股怨气。
幸好季修注意到,及时打岔引开了话题。
他一开口,云依依立刻满心都是他,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季修在心里失笑,却也松了口气。
可不能让云依依又责罚季盼春,那小孩也才十二岁,换算到现代,只是个上小学的小朋友。可是在这个时代,在南阳侯府这个家里,却已经承受了太多。
季盼春缺爱,就算云依依会狠狠罚他,还是对云依依十分的依赖且愚孝。皆因满府里,除了云依依,没有一个疼爱他的长辈。
而云依依,除了在他惹恼季修时,会惩罚他之外,大多数时候,看在他那张和季修有七分相似的小脸份上,对他还是不错的。
母子天性,有关爱有养育还有血缘羁绊,季盼春只愿意跟着云依依。
自然,也就敌视冷血无情,还害得母亲伤身伤心的父亲。
叫季修来看,季盼春对云依依这个母亲的深爱,甚至可以用病态来形容。
原世界线里,云依依病死后,他失去了唯一关心他的母亲,父亲只偏爱庶弟,外祖一家都在边城,无人理会,整个人顺势黑化,成了本世界的大反派。
他为什么和男主六皇子对上,也是因为云依依。
云依依的白月光是季修,季修的白月光是六皇子母妃——后宫里那位圣宠不衰的容妃娘娘。
成亲十三载,季修为了容妃,多次伤云依依的心,便是云依依在病中,他也不曾来探望。
最后云依依要死了,派人送信给季修,季修从外地赶回来,还没入府,先被容妃喊走,一去不回,导致云依依到死没能见到季修最后一面。
故此云依依撒手人寰,最恨的人,便是容妃。
季盼春继承了母亲的遗愿和仇恨,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对付容妃,为母亲报仇。
只是容妃身处后宫,他一个普通侯府少爷见不到,所以只好拿容妃的独子六皇子撒气。
针对、暗杀、下毒,一招比一招阴损,充斥着同归于尽的气息。
在预定的世界线里,六皇子作为天道男主,应该完美躲过季盼春的每一次偷袭,还借势夺得皇帝的信任和宠爱,顺利登基称帝。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总有一些意外。
当世界线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切就无法控制了。
季盼春报仇的执念成魔,一天一个刺杀计划,某天临时变更了一个小计划,六皇子却没有避开,就此身陨。
他一死,世界出事,季修来了。
季修来了之后看过原世界线,心里并不慌,很快有了想法。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任务,也算熟能生巧。
云依依死在八个月后,除了病情的原因,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郁结于心,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故此,季修第一时间就打算去云依依的院子里,给云依依一点甜头,让她多一些生存信念,好活下来。
目前而言,云依依是季盼春的精神支柱,她还不能死,最好以后也别死。
她活着,季盼春就是一头有主人的狼崽子,永远都不会发疯。
去的路上,碰上一点意外,但是并不妨碍他的行动。
也是这点小意外,才叫季修知道今天是季盼春的十二岁生辰。
原世界线里没有说,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大约是原主不放在心上,云依依过世之后,又再也没有人给季盼春过生日的缘故。
季修知道了这个事,肯定不会放过。
比起云依依,季修更想亲近季盼春。
生辰这样特殊的日子,就算他不那么费心,很少得到关爱的少年,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住的。
季修主动开口问了季盼春需要什么礼物,在心里暗自决定,无论少年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就是没想到他的愿望那么简单,只是想要出门踏青。
季修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也就造成了这明明关系不好的一家三口,却同时出现在庆河边上的奇异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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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每个世界的开头都好难下笔~
第158章
好不容易出来, 当然不能散步这么简单。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庆河旁, 趁着休沐日, 踏青的贵人多,两边摆满了摊子,其中就有纸鸢。
季修看见, 似乎突然起了兴致, 招手叫下人:“去买一架纸鸢回来,选最好的。”
身边的下人立刻听话去了, 不多时, 带回来一只燕子图案的。
并不精致,普通的竹节和草纸, 上面涂抹轮廓和色彩,只能勉强入眼,但是在这样的日子,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季修接过来, 转身递给季盼春:“拿着, 生辰礼物。”
季盼春又呆住了:“……”
季修见他不拿,又往前递了递, 塞进他手里, 然后将手放回身后,仿佛完成了一个父亲的责任般松了口气道:“行了,去放纸鸢吧。”
季盼春抱着纸鸢,眨眨眼, 转头看母亲, 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他从没想到会收到来自父亲的礼物。
“娘……”他小声地叫云依依, 目露茫然。
云依依也愣神了很久,忽然想到季盼春昨日拿了国子监春考第一名,在京中很是出了一番风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神情有些欢喜:“既然是侯爷赏给你的,你就收下,也不用陪着我们,和小厮们放纸鸢去吧。”
季盼春眼珠子瞪大,悄悄地,脸红了。
他少年老成,从记事就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肆意玩闹过。
突然收到一架纸鸢,云依依让他去玩,可是,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玩啊。
小厮们同样懵逼。
他们几个都是家生子,从小在侯府里长大的,到了差不多懂事的年纪,就分配到季盼春院子里,打打球爬爬树还行,纸鸢可从未碰过。
“都不会?”季修挑眉插话。
季盼春有些憋屈地点了点头:“不会。”
季修眼里深处露出一丝微妙的嫌弃,叹气道:“既然不会,还是由为父为你演示一番吧。”
季盼春瞧见他的样子,气得差点就撒手说不玩了,可是他内心里又微妙地有些不舍得放弃。
这个什么纸鸢,他还从来没有碰过。
季修心里暗笑,拿回纸鸢,一手举高,另一手抓住棉线,倒退往后,迎着风将纸鸢抛出去。
等纸鸢抛上天,他立刻松了一些手,放出一段棉线。
因为是在河岸边,春风猛烈,不需要跑动,纸鸢就晃晃悠悠地上了天。季修拉扯了几下棉线,止住风势,纸鸢稳住,越飞越高,棉线哗哗地放出去,纸鸢趁势越飞越高,高的让人仰头才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