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霖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不过做戏而已。”
十安听不懂,面露疑惑。
骆长霖道:“信王如今明显是有了争储的野心和行动了,虽然京城里谋事用不上北境的兵力,但储位之争上各方的拥戴扶持也是相当重要的,信王既然想要上位,即便杨嵩如今并不在军中履职,他与杨家结仇都是在给自己制造障碍。”
“可是杨家姐弟的感情……”太子妃和杨嵩姐弟的感情满京城都有目共睹,不管是不是太子妃自愿赴死的,总归信王夫妻都是背后的推手,这始终是个疙瘩的。
十安跟随骆长霖也有小十年了,看着他脸上高深莫测的神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公子,您不会怀疑太子妃她其实……她……”
“太子妃死志已明,她若单就是要找机会自裁来拉下太子给她垫背,刀枪剑戟什么不能用?何必要那么麻烦的放火呢?”骆长霖转头看向他,却是不答反问。
十安一个激灵:“据说现场的火势很大,水龙队去了一时没无法扑灭,是一直烧到殿宇坍塌成废墟的,如此一来太子妃的尸首被清理出来的时候就……”
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而已。
骆长霖并不觉得黎浔会真的叫太子妃拿性命去做利刃杀人其实也并不仅仅是从她行事的细节上查找破绽推断的,而是他跟黎浔接触过,这个女子很特别,当狠则狠,但原则和底线都很强,就比如是当初黔州城诱捕岳元婧那一次,其实她理由正当,当时确实如她自己所言,就算她不设法救那两个被挟持的官员,拿他们做垫脚石了朝廷也不会追究她和姬珩,最多一两句斥责而已,可就因为那两个官员是无辜牵连进去的,她依旧是宁肯多费些麻烦也要把人活着保出来。
她对两个不相干的人都能费这样的心,更何况是太子妃呢?
只是——
事不关己,骆长霖也没当面戳破她而已。
想想这个女子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有时候揣摩她的心思和行为举止都是一件会叫人觉得极有趣的事。
骆长霖本来郁郁的心境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奇迹般的好转。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不能察觉的微妙情绪,再开口时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你若好奇,不妨叫人去信王府和英国公府都分别盯一盯,未免夜长梦多,最晚也是今夜,他们绝不敢把人长久留在城里的。”
十安对这事自然也是兴致很浓,兴致勃勃的立刻就推门出去,走到院子里迎面门房的小厮就进来告诉了信王府的人来还马车的事。
借一辆马车这样的小事,九琼自然用不着还特意过来告诉骆长霖知道的,何况骆长霖今天心情又不好。
十安一头雾水的不得不仔细问清楚来龙去脉,那小厮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十安听完就开始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又说不出来,挠着脑袋回头从窗口去看骆长霖。
骆长霖前一刻的好心情也早烟消云散了,气得差点歪了鼻子,鲜见的当场发作砰的将窗户关了,怒气冲冲道:“你不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00章 心寒
宫里皇帝的心思很有点难测, 加上太子妃这事黎浔参与掺合的成分居多,虽然表面上她尽量圆成了各种巧合,并且确保没有留下破绽和把柄,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不可能全无怀疑。
所以, 未免被人盯上, 她这趟出门也十分的谨慎。
堵住骆长霖是在骆长霖那宅子的胡同口,骆长霖的马车直接没露头,她前后也就暂停说了两句话的工夫,就算有人尾随, 多半也只会以为是她的车马出了点什么问题,被车夫缓了一下调整了。
后来和骆长霖分道扬镳之后她就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正月里, 有些人会得闲到正月十五以后,所以初四五之后各大酒楼茶馆就相继的开了, 生意很是不错。
她借口让书云进去给她买这一家驰名的酱肘子和桂花酿,马车在酒楼后街上停了略长一些的时间, 其间骆长霖的马车从前面那条街路过了一下, 自然也不会有人和她联想到一起。
等披着红色小斗篷打扮得十分精神喜庆的书云提了食盒从酒楼里出来,她就直接回了王府。
横竖她现在是个大肚婆, 嘴馋想吃点什么要赶时间出来买也合情合理, 没人会说什么。
肘子油腻, 黎浔倒是不好这口, 回去交给了厨房让他们拿去温着好等姬珩回来。
这一大早上来回的折腾,姬珩回来已经是晌午了。
黎浔小睡了片刻刚起。
见她要挣扎起身, 姬珩就赶忙把解下来的大氅扔在一边,快走两步到床边,一手扶了她又一手抓了两个软枕给她塞到腰后, 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黎浔睡得暂时浑身乏力,就由他摆弄,靠着软枕慢悠悠的问他:“没出什么差错吧?”
“一切尘埃落定。”姬珩道,“废黜太子的诏书已下,太子也被锁了起来,这次的事情闹成这样,他已失储君德修这是不争的事实,父皇也不得不这么处置,算……是个中规中矩的结果吧。”
姬璎和黎浔之间是有私仇的,皇帝没有处死太子黎浔心里其实还是不怎么痛快的,但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反应。
她只是面容略显讥诮的扬了扬唇角,语气淡淡的感慨:“其实在太子回京之前陛下虽然对他已经心生不满,但却并未起过废黜之心,反而是不遗余力的在设法帮他保他。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之前说过的话了,废黜太子重新指定继承人在朝中绝对会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波,他确实是遇事得过且过,能少麻烦就不折腾的。要不是太子自己乱了方寸,再一次将事情激化到他压不住的地步,今天也不会是这么个局面。”
皇帝一开始的确是想湮灭罪证力保太子的,即使太子和骆雪弄出了丑闻来,但是他即便是没想着要废太子,但心里必定也已经开始不舒服了,然后太子回京之后屡出昏招,寒了他的心,太子妃又再度把事情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皇帝这一纸废黜太子的诏书下得看似突然,但事实上也是失望的情绪持续累积的结果,不算意外。
并且嫡长子说废也就废了——
这一点却是让黎浔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兔死狐悲的感觉,总之是很有些复杂难辨的。
以前她只觉得皇帝对姬珩似乎没什么父子感情,现在看来他就是对太子也是一样的,他要扶持谁,保全谁,出于感情方面的原因很少很少,仿佛还是多为了大局考虑的。
这位皇帝陛下,他谁也不爱。
姬珩坐在床边,心情又何尝不复杂?
他与太子这些年的兄弟,虽不说感情有多深,但他确实是活得太久也经历的太多了,此时回首往事,那种物是人非的哀凉和悲壮……
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不管他了,反正太子已经没有复起的可能了。”飞快的调整了一下心情,他脸上就明显带了几分不高兴的开始质问:“你又去见那个姓骆的了?”
黎浔本来还为了姬璎和太子妃的事情心情略显沉重,闻言心里一堵,就顾不上去关心别人的事了,打着哈哈笑道:“我不去难道你去吗?那位骆大公子脾气也怪得很,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反正就是个刁钻狡诈的妇人,有些事他就是再不高兴也不太好意思计较,要是换成你去,事情办不办的成难说,不直接闹翻打起来都算好的了。”
骆长霖那个人,黎浔与他打了数次交道,慢慢地也摸透了他一些脾气,恃才傲物的人,出于骄傲和自尊,只要处理得当,他是不会拉下面子去和一介女计较的,可他这样的人,却绝对不接受打压威胁或者收买……
姬珩也是个臭脾气的,可能是因为骆雪的原因吧,还天然的就看这位骆大公子不顺眼,指望他耐着性子去一点一点笼络骆长霖?
算了吧!
“你还向着他?”姬珩一听,登时就炸了,眉毛都竖起来了,“本王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去拉拢他吗?他那区区一介白衣,你还真把他当成是个人物!”
他这平时都好,只要小心眼起来黎浔就想抽他。
暗暗地压下一口气,努力的平复了心情才能继续和他好好说话:“也不是拉拢,互相制衡一下井水不犯河水,总比多树一个敌人更轻生些,这样你也能少些麻烦不是?太子虽倒,可林氏一族必定不会甘心就此罢休的,怀王那里又觊觎储君之位多年,我们的危局才刚开始。”
不想跟他争执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她转头把放在枕头边上的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拿给了姬珩:“这个你找个机会交给杨小公爷吧。”
姬珩这小心眼起来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也知道收敛,他小闹怡情的,黎浔多是让着他的,可如果不知好歹的一直闹——
最后就只能是他再厚着脸皮倒过来哄她了。
这明显不划算嘛!
于是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了。
接过那信封也没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看,只拿在手里颠了颠就塞进了袖子里,耸耸肩道:“本王还是先收两天吧,杨嵩那小子虽然也是个拧巴的臭脾气,不过杨氏是个什么想法心态他还是有数的。最近这段时间各方的眼光一定会齐聚在咱们两家身上,索性就让他气个够呗。”
杨嵩小小年纪就适逢家中变故,他人很上进,心思都比较重,其实也不是个很好相处的。
但他的是非观还是在的,就算姬珩不去拉拢他,他虽会记恨姬珩和黎浔对太子妃的利用,但太子妃不想活又不是最近一两天的事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有人利用可也总归是太子妃愿意的,依着他的心性儿也只会是耿耿于怀,倒是不至于将这个仇记在姬珩和黎浔身上。
姬珩这样其实也很有些恶劣的,知道出不了乱子就索性逗着杨嵩生气了。
而杨嵩也果然是不负众望,后面给太子妃治丧期间姬珩奉皇命过去帮忙,就被他横眉冷对的扎了无数的眼刀,要不是脸皮厚,怕是都被射成筛子了。
太子因为是在年节期间被废的,并且又是事出有因,皇帝提前没有征询朝臣们的意见,待到正月十六复印开朝才又在朝堂上重新公布了一遍这件事。
皇帝将这事处置的决绝,太子毕竟是太子,就算逼死发妻天理难容,皇帝罚也罚了,废也废了,杨家那边该给的补偿和安抚也都给了,朝臣们总不能逼着皇帝在这把年纪一定要以父杀子吧?
所以废黜太子这么天大的一件事,被皇帝这么处理的,反而在朝堂上未起任何风波。
因为太子没了,姬珩年前又在南境军中立了功,皇帝有心提拔,十六开始他就也跟着去上朝了,下朝回来提起这事儿就让黎浔颇为感慨:“陛下的手段的确高明,趁着年节朝休的时机果断将前太子一事料理干净了,过了这几天的热乎劲,各处汹涌的民情也都慢慢地平复下去,风波最紧的一段时间都过去了,朝堂上才会如此安静,否则的话就单冲着废太子一事,朝上不沸沸扬扬的闹个十天半月的消停不了。”
这位皇帝陛下的手腕,还是相当高超的。
姬珩对他这位父皇的了解可比黎浔深多了,有些事他早就看透了,却并未多言,只就转了个话题,把玩着手里杯盏慢慢道:“孔昭虽然洗脱了杀人罪的嫌疑,但却又因为替太子妃伪造杀人证据而落了个枉法和欺君的罪名下来,今日大理寺奏禀审结了他的案子,父皇御笔亲批,削了他的爵位,判发配了。永毅侯当场请罪,父皇就没再追究,反而当朝准了叫他家嫡次子承袭世子之位了。”
孔昭和太子妃之间并没有真的逾矩僭越,并且太子妃已死,世人对死人总比对活人宽容很多,加上她又“死的”那般凄惨,世人议论的时候也多是感慨一两声孔昭的深情和倒霉,倒是没有过分编排他二人之间的什么事,所以永毅侯府方面的名声倒是没有被太子妃的事件过分牵连。
只是么——
皇帝那里究竟有没有记在心里就不好说了。
黎浔听了姬珩这话,却明显是心跳微微一滞,提着茶壶的手指顿住片刻才猛地过神来:“你是说……”
“太子的事,父皇心里有火,轻易散不干净。”姬珩的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来,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里的内幕明显,又莫名叫黎浔觉得心寒恐怖。
孔昭被判流放的文书下达的很快,正月二十一就和年前滞留在京的一批流放犯人被一起押解上路了,也只还没过到月底吧,骆长霖那里就听了十安报给他的消息:“大公子,小的刚听到个消息,此次被判流刑的那批犯人在路上出了点岔子,永毅侯府的前世子孔昭在冲突中遇险意外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01章 探花
正坐在案后练字的骆长霖, 笔尖微顿。
一幅将成的好字就这么毁了。
十安看着他的笔尖,微微有些心惊——
自家公子的性情他了解,向来都稳得住, 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都无动于衷的人,如今就为了这个区区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就坏了一副好字。
再细想起来, 又仿佛是从这次回京之后他就不是那么的心如止水了, 情绪失常会有波动,甚至还屡屡出现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
这种改变好不好?
十安不能说不好。
以前的大公子完美是完美,可是太过超然世外,他将自己活成了一件无暇的器物和摆设一样, 更像是一尊俯视众人的神祗,没有情绪也没有喜乐;而现在的他, 才更像是一个沾染了世俗烟火气,有血有肉的人。
骆长霖垂眸盯着自己的笔尖片刻, 心中略有懊恼,但这种情绪波动也不大, 随后也就意兴阑珊的将毛笔扔了, 随意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书桌的右侧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他似乎很讨厌封闭的环境, 这样冷的季节里窗户也敞开了一道缝隙。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 让他素来清雅寡淡的眉眼破天荒带了几分随意慵懒的气息。
“什么时候的事了?”他问。
“四天前。”十安收摄心神, “说是途径阜州境内, 遇到官府围剿山匪,山匪劫持附近村镇的百姓上山做人质, 顺手把他们这一队官差和犯人也劫走了大半。剩下的官差联合当地官府上山抢人,那些山匪丧心病狂的将人质杀了好些,虽然最后整个山寨被剿灭……但孔昭也在遇害的名单之上。今日阜州官府呈送的交代此事详情的奏折帝京, 同时押解丢失犯人的差役回京请罪。永毅侯府得了消息,已经挂了白幡着手治丧,就在半个时辰前也已经由世子孔带人南下去接他的棺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