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是被判流放的犯人,每年各地被判流放的犯人那么多,虽不说绝对都是万无一失的,但出事的概率却是微乎其微,尤其还是遇到这种有地方官府插手牵扯其中的事故……
十安的脑子也不笨,自行说着就开始揣测:“这应该不是意外吧?会是谁做的?难道是废太子吗?”
“不会。别说他现在还没缓过来,人又是在幽禁之中,就算他已经振作,这时候挽回圣心为上,纵然心中对孔昭也有恨意也分不出精力来先报私仇的。”骆长霖却并不这么想,“何况废太子失势倒台,已然今非昔比,要动用阜州的官府配合他铲除异己……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很有难度的。”
这样十安就更不解了:“那……”
骆长霖的唇角于是意味深长的勾起一个弧度,眼中也多了许多的兴味,笃定道:“皇帝陛下!当今的天子!”
十安愣住。
骆长霖靠着轮椅的椅背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表情也渐渐地趋于惬意:“一开始他就想替太子挽尊,可实在是被太子妃和杨嵩姐弟的高调逼得没有办法,最后为了安抚朝臣百姓才忍痛废黜的太子。他这一辈子也是头次被人逼迫至此吧,面上虽然不便发作,可心里却绝对是怄着气的。太子妃已死,那么明面上在这件事里牵扯最深的人就是孔昭了。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迫舍弃了,现在气不过要拿孔昭的性命出出气就太合情理了。”
这位皇帝陛下,可没有他做给世人看的那么大度的。
但至于孔昭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事发地点山高皇帝远了,那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趟孔去把他的遗体带回来下葬之后,孔氏一族的家谱里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他确实是死了,消失了,不会再出现在这锦绣帝都曾经他熟悉的那些人面前。
骆长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京城之地,皇城和朝堂之上,这些人之间呼啸往来的勾心斗角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阜州离着京城也就两百里地,孔快马加鞭的赶过去,又用棺椁将兄长的遗体带回了京城,前后也就用了六天时间。永毅侯府打开府门开始办丧事,侯夫人在儿子的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也不可谓是不惨烈的。
永毅侯也是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告假了一月在家看护妻子并且给儿子办后事。
孔府的白事,姬珩和黎浔没露面,只象征性的叫人送了一份吊唁的礼物过去,和别家都是一样的份例,并无特殊。
姬珩最近得了皇帝特旨,开始按部就班的跟着上朝,如今少了中间周旋的姬璎,皇帝也开始当面交给他一些差事去做。
黎浔这段时间就除了偶尔回娘家走动走动便足不出户的关在王府里养胎。
夫妻两个谁都没有对着废太子落井下石,姬珩每次进宫还是像往常一样,会特意绕去正阳宫一趟给林皇后请安,只林皇后心生不满,因为他在御前没有替姬璎遮掩丑事而导致的太子妃被逼死一事东窗事发。林皇后找皇帝哭闹求情多次都被拒之门外,她也就此将姬珩视为了眼中钉。姬珩头几次过去她都把人叫过去冷嘲热讽,意思无非就说他是个白眼狼。姬珩全都逆来顺受的听着,并不与她争辩。
林皇后找茬的目的其实也不单纯是为了出气,不过是打感情牌,想激发出姬珩心里的内疚,想要姬珩去皇帝跟前替姬璎求情的,几次下来姬珩并不上当,她却有些心力交瘁,后来姬珩再去,她便直接把人晾在外面不见。
总归姬珩是把面上该做的都做齐全了,不对姬璎落井下石,也不听林皇后的教唆,就只是规规矩矩的任她责骂。
后宫里的消息没有哪一样是能瞒过皇帝的,皇帝对他此举不说有多满意,但至少是没挑出不是来的。
姬璎和太子妃的事,当时那么巧黎浔也在太子妃那还机缘巧合的做了人证,他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只是当时的情况一切都很自然,他没找出刻意为之的迹象,再加上皇帝是很清楚自己这位六皇子对他那王妃的宝贝程度的,当时黎浔被困在火海,烟熏火燎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事,再加上徐太医的口供为证……
他也就没有线索继续深挖了。
姬珩却是将他父皇的性情给摸透了,他自幼在林皇后宫中长大,又一直追随姬璎,他没把姬璎的事瞒皇帝,一来是敬重父亲,不想欺君,二来也确实可以解释成气的是姬璎险些将黎浔困死在火海中。这两重理由全都符合皇帝的心意,皇帝自然无从挑剔。
而落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是实事求是的陈述了事实,事后也不曾对姬璎落井下石,这已经是顾念兄弟情义的表现了,总归算是差强人意了吧。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当时东宫火起时徐太医其实有机会第一时间冲出去阻止太子妃的,他只是被黎浔拿刀架着脖子给威胁了,虽然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既然反正都要说瞎话,那他就从一而终的跟着黎浔说了也总好过是被姬璎再次收买威胁一次,好歹是太子妃的死和姬珩夫妻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皇帝几乎不太可能怀疑他是在帮着黎浔说谎,但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矛盾已深,他要是被太子收买了,却是很容易被皇帝怀疑的。
反正就是一言难尽,上了贼船之后就只能守口如瓶的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出了正月,二月初九春闱开试。
往年的春闱多是骆璟良负责的,今年骆璟良在新年伊始就被掳了官,而姬珩初涉朝政,资历不足,皇帝自然不敢把这事儿往他手上交,姬琮又专武事更胜于学识,这次春闱就很有点棘手,皇帝最后无奈,还是选了姬琮去主理此事,并指定了四位翰林大学士渊博之人协理。
春闱九天考下来还算顺利,之后就是把试卷封存起来等着几位阅卷官评定个三六九等出来了。
春闱放榜是在四月中,有许多外地进京赶考的举子都会在京城滞留等候放榜,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京中又热闹了好些,那些有未嫁姑娘的人家,姑娘们相约出门踏青的次数都多了好些。官宦人家也多有留意,擦亮了眼睛试图从这些举子里挑出出类拔萃的先下手为强……
总归每年春闱放榜之后都是京中各家男女婚配的高峰期,这是不争的事实。
姬珩没管这档子事,只管专心的做着皇帝交给他的一些别的差事。
黎浔的肚子也日渐起来了,他忙完了公事就回家陪媳妇儿,虽然最近外面各家姑娘花红柳绿的到处晃悠,他却应酬都几乎不去了,这倒是也叫某些官员和他们家待嫁的闺女很是失望沮丧。
毕竟——
榜下捉婿抓个乘龙快婿回来虽然也体面,可这位信王殿下明显已经今非昔比,去她府里做个姬妾攀上的就是皇亲了!
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不是谨慎谦逊过了头了,明明家里王妃大着肚子,他却没个纳人的苗头露出来。
而在阅卷官查阅考卷期间,皇帝却叫陈忠年趁夜悄悄去了一趟封存考卷的库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往成堆的考卷里多混了一份。
阅卷官传阅试卷选出了他们评定出的前三十八名的卷子,按照大觐朝开国之后的惯例要送进宫给皇帝御览的,可是选这些卷子的时候他们却一致发现之前传阅时候看到的颇为惊艳的一篇文章居然不翼而飞。
遗失士子的考卷可是要获罪的,众人齐刷刷捏了一把汗,当时还不能拆卷,于是一群人彻夜未眠逐一清点了试卷,却又发现这些试卷的数量和参考的人数是完全吻合的,也就是说单从数量上说是不存在遗失一事的。
难不成……
是有人图谋不轨换了某位优秀考生的卷子?
但是逐一核对批阅卷子的考官笔迹,现存的卷子里也没有字迹不对有被调换过的痕迹的。
一群阅卷官多忙了一整夜,最后没查出个首尾来,但好在是卷子的总数是对的,大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就咬咬牙没再去找那份被遗失的卷子,把现存的前三十八名呈送进宫了。
之后又是殿试,依旧顺利。
皇帝钦点了三甲出来,四月十五放榜那天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热闹非常。
黎浔本来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加上现在挺着个肚子也不方便,她没去看状元游街,年念却拉着书云去了,书云回来的时候就很兴奋了,乐滋滋的回禀:“王妃您知道么,褚家公子中了探花了,细算下来这可是咱们大觐朝出过的最年轻的探花郎了,方才游街的时候沿路姑娘们扔的荷包他接的最多。”
这天姬珩下午无事,就没去宫里,拿了一些书信公文就在卧房里陪着黎浔。
他处理他的公务,黎浔在给孩子绣肚兜。
闻言,她就皱了眉头,笃定的转头看姬珩:“是你做的手脚?”
前世褚思扬虽然也考的是这一科,成绩也不错,可也只中了二甲第八名。
姬珩抬了抬眼皮,居然是比她还不高兴的样子,冷嗤道:“你以前不总觉得是本王仗势欺人欺负他么?索性还他一次呗!”
黎浔:……
登高易跌重,这算什么提携?!
人家褚思扬是有真才实学的,靠着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一步一步走上来才是最稳妥的,现在被他这么一弄,一个年纪轻轻的举子就这么出头,不知道要被多少同科的进士视为眼中钉,这对初入仕途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导致他步履维艰。
黎浔觉得他不可理喻,但又不能为了这个跟他吵,否则他只会借题发挥,没准又要波及褚思扬了。
气鼓鼓的两天没怎么搭理他。
然后等到杏林宴后更离谱的就来了……
晋阳长公主亲自登门提亲,褚思扬和颍川郡主订了亲。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02章 入仕
男婚女嫁, 是天道伦常,只是褚思扬会和颍川郡主凑成一对这事情有点超出黎浔的意料之外。
她吃惊之余再转念一想——
得!这八成又是她那不着调又小心眼的夫君搞的鬼。
褚思扬认识她,实在算不得什么运气, 连着两世都要被姬珩掣肘操纵使绊子。
消息是过来王府看她的季氏带来的,因为之前褚家提过想娶黎浔的事, 虽然最后不了了之, 但现在黎浔都已经嫁了人了,褚思扬也即将成亲,为了双方的名声,季氏也很有分寸的没往深了谈。
“郎才女貌, 的确是桩好姻缘。”黎浔给出的评价很客观,“郡主不比公主, 驸马还要被限制仕途,郡马倒是无妨的, 而且长公主府一门显贵,和她家结了亲反而有助于褚家兄长以后的仕途。”
褚思扬当初是钟情黎浔的, 只是黎浔没和他看对眼, 不过到底是私底下提过婚事的,季氏是怕她尴尬, 见她心中并无芥蒂的样子说话才更自在几分, 也是替褚家母子高兴:“我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你褚伯母也甚是满意, 他们孤儿寡母的,有个好的岳家扶持着是好事呢。”
黎浔点头, 又问:“他们的婚期也一并定了?”
“定了。”季氏道,“反正扬儿已经出了孝期,郡主的年岁也到了, 正好借着褚家哥儿登科的喜庆气儿一并将这婚事办了,昨儿个我才陪着你褚家伯母去普陀寺请大师父给算了个好日子,定的六月二十四。”
黎浔垂眸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我估摸着是六月底到七月那块儿临盆,喜宴是肯定不能去吃的,回头也备了礼送过去。”
黎浔这一胎的怀相很好,就是孕吐也没折腾几天,而现在虽然身子渐显沉重了,精气神儿却一直很好。
季氏欣慰的也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片刻之后又半真半假的唠叨起来:“渃姐儿也是,这野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头半个月又写信来说跟着曲家的商队去西边采买货物去了,你成婚的时候她不在,再过两个月孩子落地也不知道她赶不赶的上。这孩子,竟是比在边城的时候性子还野了,真真是不像话。”
黎渃的事黎浔思虑再三,最后是没跟家里说的。
她谎话编的漂亮,加上黎珺和季氏都信任她,压根就没多想,这事情就含糊过去了。
只是黎云泽却更细心也更警惕一些,私底下特意来找她问过,黎浔知道他既已起疑再瞒就肯定瞒不住了,才对他道出了实情。
黎云泽也是当时就气得想杀人,整个人都濒临暴走的边缘。
不过还是那句话——
那个人是皇室血脉,即便太子之位已经被废,他也依旧是皇帝的儿子,他们黎家吃了这样的闷亏也只能是认栽了,好在是姬珩和黎浔筹谋得当,姬璎虽然还留着一条命在,可是被幽禁再无复起的可能也算是替黎渃出了口气了。
现在姬璎在朝已然造不成任何的威胁了,黎浔也叫人捎信过去给黎渃,让她想回家就尽可以回来了,可是小丫头却一推再推,约莫是心里还有阴影和疙瘩。
她暂时不想回来,黎浔也就不勉强了,姬珩留了人在那边,还有曲家的人关照,随时都能听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那边一切都好,黎浔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褚家和长公主府的喜事也就定在两月之后了,时间上也略显得有点赶,订了亲之后两家人就都忙碌着准备了起来。
要不是黎浔这里有一种这都是被姬珩操纵的前提阴影在,其实平心而论,这两人之间确实算是珠联璧合的一桩好姻缘的。
颍川郡主上辈子所托非人,没得善终,这辈子遇上褚思扬,褚思扬的人品和能力都在那里摆着,最起码她不会再是前世的那个结局了。
而褚思扬——
他家中有寡母需要尽孝,怎么都是要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成家立室的。颍川郡主虽然有点骄纵的小脾气,但至少黎浔始终没觉得她会是个心思有多坏的姑娘,加上长公主府一门在朝的好名声,他这个乘龙快婿在仕途上也只会是更加的如鱼得水。
这两个人,算是相得益彰了吧。
这么一想,黎浔也就释然了。
姬珩做手脚就做手脚了吧,他没往死里去坑人就好。
而与此同时,民间这阵子却也都在热议这门婚事。
年念好奇心重,她在京的日子不需要打打杀杀过的无聊,就经常瞅空溜出去逛茶馆听说书,从她口中黎浔也大概听了个完整的故事——
说是早在大半年前颍川郡主出游时就曾在城外某处观景亭的柱子上看到过褚思扬的诗句,很是喜欢;后来科举开试那天她出门时路过贡院附近拉车的马意外伤了腿,走不了了,当时正好挡住了赶着去考试的褚思扬的去路,褚思扬情急之下就把自己的马给了她,他自己则是下马徒步狂奔去的书院;再到后来杏林宴当日,宫里的徐太妃寿辰,晋阳长公主带着颍川郡主前去探望,又遇到了刚好进宫参加皇帝赐宴的褚思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