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他道:“你不仅在太原王手底下是个有能力的人,你早在葛荣手下时,就是个有能力的人。多少英雄好汉死在你手里。否则以你的出身和经历,太原王怎么会看上你呢?”
  韩烈彻底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只是当时时殊事异,臣等各为其主。”
  云郁道:“你说各为其主,朕要告诉你,这天下只有一个主。这个主就是皇帝。”
  韩烈反应很快,赶紧道:“当时是太后执政,天下无主,所以人人各为其主。而今陛下登了基,天下就有了主,所以臣才会跪在这里。”
  这马屁拍的圆融极了,云郁笑了笑。
  “你起来吧。”
  云郁似卸下了防备,扭头看他道:“太原王是爱才之人,不介意你的出身。朕难道就不是爱才之人吗?”
  韩烈提着袍子站起来,头仍然低着。
  云郁道:“云洪业,云渊,都是朕的同宗手足。他们因你而死,按理说,朕该杀了你,替他们报仇。你在河阴,撺掇太原王登基,使任城王始平王身死,连累朕也差点丧命。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君若无其心,谁敢度之?你而今擒葛荣立了功——”
  他叹了口气:“朕不赏你,也不罚你,就功过相抵了吧。”
  韩烈忙拱手道:“臣谢陛下隆恩。”
  接下来,气氛便缓和多了,君臣继续对话。
  他问一句,韩烈答一句,也不敢多说。
  “朕很好奇。”
  云郁道:“你在葛荣手下当的好好的,他很器重你,封你大将军,你为何还要转去投奔贺兰逢春?”
  韩烈道:“叛军每攻下一城,只图烧杀掳掠,不思安抚民众,体恤百姓。把老弱病残杀死,把丈夫征为民夫,把女人成群结队地掳到军营里淫辱,吃奶的婴儿,用刀尖挑起,抛到空中,以此嬉笑取乐。所过之地,但见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百姓们闻风丧胆,无人不厌恶唾骂。葛荣不但不约束部下,反而一味地纵容。臣屡劝不果。谁人不是父母生养,谁人没有至亲骨肉。这样的队伍,即便有十万人,百万人,也只是一群强盗,又岂能长久。太原王治军严明,又能体恤百姓,臣才下定决心投奔。”
  云郁神色惨淡道:“在天子的土地,发生这样的事,是朕之过。”
  韩烈道:“不是陛下的过,陛下当时尚未登基。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
  “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
  云郁听到这话,心里冷嗖嗖的。
  “以你之见,冰已经厚结千尺了吗?”
  韩烈知道他心思,安慰道:“臣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陛下是非凡之君,必能行非凡之事。”
  “说得好。”
  云郁赞赏道:“太原王手底下的将领,一个你,一个贺兰麟,朕印象最深。”
  韩烈临退下时,云郁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知道葛荣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韩烈:“……”
  韩烈知道他是为那日阊阖门的事生气,有点尴尬道:“这,臣也是听说。”
  云郁道:“你去吧。”
  韩烈退下了。
  黄瑾看着韩烈背影消失,近前来,道:“这人倒是个人才。”
  黄瑾进言道:“陛下要不要试着拉拢他。他跟那个韩福儿,有些渊源。”
  他提到韩福儿的名字,声音压低了些:“这人出身低贱。略微给他些荣宠,他不定会感激涕零。”
  “你没看出来?”
  云郁不置可否道:“这是棵墙头草。云洪业当初不也极力拉拢他,和他称兄道弟,最后不也被他出卖了吗?”
  云郁冷道:“这人聪明,行事果断,能屈能伸,且极擅审时度势,永远站在强者的那一头。这种人没有忠心的。可以利用,却不可以交心。而且他虽有将帅之才,背后却无宗族凭仗,比起贺兰逢春还差远了。他跟贺兰逢春碰,是鸡蛋碰石头呢。这天底下没有不靠宗族,仅凭自己一人孤军奋战就能成事的。”
  黄瑾道:“陛下说的是。”
  云郁道:“这人可以用。不过朕不喜欢他跟韩福儿扯上关系。”
  黄瑾道:“奴婢明白了。”
  云郁为葛荣骂他的事极不爽,特意颁布了一道律令,禁止官员蓄养男娼,违者免去官爵。凡鸡.奸者一律论罪,抓进官府打二十大板,还要在脸上刺鸡.奸者的字。一时弄的全洛阳的断袖都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我看谁还敢搞基。
 
 
第61章 找人
  云郁不希望韩福儿跟韩烈扯上关系, 然而这血肉关系,是杜绝不断的。
  韩烈回京后不久,阿福还是见到了他。有一天她去集市买东西, 在一个卖风筝的小摊附近,和韩烈碰上了。她想买风筝, 韩烈恰巧也在买风筝。阿福拿了一只蝴蝶风筝, 韩烈拿了一只美人风筝, 两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闹市之中能遇到彼此。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都愣住了。
  阿福看到他的脸。
  他晒黑了。
  这几个月打仗, 应该很辛苦,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粗糙了很多,胡子也没剃。他已经是个完全的成年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韩三郎了, 但阿福还是从他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光芒。温柔的,充满关爱的。
  她想喊他, 却不知该怎么喊。想躲他, 也不知该怎么躲。
  她只能傻傻的站着,直到一声马鞭子响, 有人策马过集市,大喝:“让道!”韩烈赶紧冲上来, 抓着她手往自己怀里一拽,说:“当心。”
  阿福猛一下撞在他胸口, 感觉他胸膛宽阔厚实, 结实的,像座小山一样。他手抓着她的手,手掌温暖又有力, 就好像童年那个带给她无尽保护和安全感的人又回来了。
  日思夜念,牵肠挂肚的人……
  “哎,你们拿着风筝,到底买不买啊?买就给钱,不给就把东西还回来。”
  两人正叠在一起,一边卖风筝的小摊主见他们拿风筝一直不给钱,等的着急,便发话了。阿福经了这一提醒,正要去解荷包掏钱,韩烈忙拦住了她,说:“我来付吧。”
  韩烈道:“多少钱?”
  摊主道:“一共二十个铜板。”
  韩烈掏出了二十个铜板,数了数交给摊主。
  两人各拿着一个风筝,沿着集市散步,起初都有些沉默。
  韩烈没话找话:“你给谁买风筝?”
  阿福说:“当然是我自己买来放着玩了。”
  他扭头问韩烈:“你呢?你给谁买风筝呀?是给你家里小孩子的吗?”
  韩烈摇摇头,说:“孩子不在洛阳。是我自己闲的无聊,想买来自己放的。好久没有放过风筝了。”
  两人莫名的,都同时回忆起了少年时,一起在草原上放风筝。那时候的风筝是自己用纸糊的,只有几根竹子,和一张富人家捡来的破纸,根本就飞不起来。可该是好高兴,韩烈带着她,用一根绳,拖着那个竹架子和那张纸,就在荒草地上奔跑,开心地笑,弄的灰头土脸,身上都是泥。
  那是她就想着,有钱了,一定要买一个真正的风筝放。
  阿福说:“你自己一个人放风筝吧?”
  韩烈道:“自己没事做,自己一个人放。”
  “你也一个人放风筝么?”他看着阿福。
  阿福本来想买了风筝,回去讨好莒犁,或是等下次见到云郁,跟他一起放的。听韩烈说自己一个人放,感觉怪孤单的,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伙伴,只跟着点了点头。
  “你有别的事吗?”
  韩烈道:“反正都买了,要不咱们放风筝去吧。”
  阿福跟着他出了城,一块往山坡上去。她也不知道去的是哪,是韩烈带的路。天气好,艳阳高照,但并不热,空气凉爽,凉风习习。阿福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韩烈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专心放风筝,目光都看着天上的纸鸢。
  还是无言。
  尽管曾经是至亲至爱的人,然而太多年没见了。对阿福来说,几乎有点近乡情怯。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现在不一样了。
  她现在也不一样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她已经不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可以拉着哥哥的手,被他背着,抱着,在他怀里尽情的撒娇,甚至缠他,亲他,希求他的宠爱。
  时光被抽走了这么多年。
  她猛然从小女孩变成了大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同他相处。
  山坡上开了很多野菊花,黄的蓝的。阿福蹲下身子,摘那小野花,韩烈在她背后,忽然叫道:“四儿。”
  阿福摘花的动作顿时停了,半晌回过头。
  韩烈正站在一片蓝紫色的野花中,目光真挚地看着她。
  阿福站着,久久不动,韩烈踏着花草,慢慢走上来,站在面前。他伸出双手,紧紧将她搂到怀里。
  “四儿,你都不想念阿兄吗?”
  韩烈低声道:“阿兄想你。你在干嘛呢,为什么不说话。阿兄还以为再见到你,你会很高兴,会扑到阿兄怀里来。没想到你这么安静,安静到阿兄不敢认你。你是怎么了。”
  阿福心里酸酸的。
  她本以为自己能克制的,假装不在意,假装不那么重要,假装这已经是一段过去的记忆,跟现在不怎么相干。然而当韩烈抱着她,熟悉的温暖团聚在周身。当她听到他的话,幼年的感觉全回来了。她忍不住有点想流泪的感觉。
  她眼睛湿润,眼眶里涌出炙热的泪珠。
  她极力管住自己眼泪不掉下来。
  太羞耻了。
  韩烈却不觉得她羞耻,而是抱着她,轻轻抬手,替她抚摸脸颊,擦拭眼泪:“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阿福哽咽道:“没人欺负我。”
  她有些难过,又感动,道:“我只是长大了。”
  长到多大呢?
  大到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大到自己也已经有了心上人,不再是少女。
  韩烈说:“你哪里长大了。你还这么小,还是小丫头。”
  阿福道:“对不起,我上次不是故意装不认识你的。那会在宫里,我害怕。”
  韩烈道:“哪有对不起。是阿兄欠你的。要不是你,阿兄这条命早就没有了。”
  “你怎么这么傻。”
  韩烈道:“你不知道那剑是要人命的吗?为什么要冲上去,为什么要挡在前面。你是小丫头,应该是阿兄保护你,你为什么要犯傻。要是你真为阿兄送了命,阿兄会痛苦后悔一辈子。”
  阿福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害怕你死。”
  “以后不许再犯傻了。”
  韩烈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能承担,不要你来承担。”
  他松开阿福:“我看看你的伤,伤的深吗?”
  伤口在胸前。虽然是亲人,但毕竟已经是大姑娘了,阿福不好意思让他看,只说:“伤早就好了,我没事情的。皇上待我很好,特意让御医给我治的,用的都是好药。”
  韩烈道:“皇上待你好,为什么待你好?”
  阿福不敢告诉他自己跟云郁的事情,怕他知道会着急,只含糊撒了句谎:“我在皇上身边当差,皇上为人厚道的。”
  这个借口很拙劣。
  韩烈自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合理。但她不肯说,他也不强求。
  “只要你没事便好。”
  韩烈道:“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阿福点点头。
  “我给你捎的衣裳,你收到了吗?”
  韩烈也点头:“收到了。没想到你都会做衣裳了。”
  阿福说:“闲来没事干。我还给你做了靴子,还有两件袍子,回头带给你。”
  韩烈拉着她手笑:“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都比不上今天见到你高兴。”
  阿福有些羞涩:“对了,你现在住哪?”
  韩烈道:“我在京中赁了所宅子居住。”
  韩烈感慨道:“本来一回洛阳,我就想来找你。可是不知哪里去找,又怕你躲着不肯见我,不肯相认。心里闷的慌,想起你小时候爱放风筝,就想一个人去放风筝,没想到当真就遇见了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心里想见的人,一定会出现在面前。”
  阿福去了韩烈赁住的宅子。
  宅子不大,就一个小院,好处就是离太原王的府邸近,可以随时候命。
  阿福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野草长的比人还高,院落里也荒凉衰败的很。只有一个老仆人,在那慢腾腾地用铲子除草,厨房里清锅冷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这哪里像是人住的地方,分明是蜘蛛住的嘛!
  简直是盘丝洞。
  这韩烈,把自己弄的跟蜘蛛精似的。
  连睡觉的房间里,进去都是一股发霉的味。
  韩烈对此的解释是:“我平常也不在洛阳,回来也就住几天。反正每天要去太原王那里,我都是在太原王府上蹭饭,也懒得找厨子。太原王府上的厨子手艺好,做的饭好吃。”
  阿福说:“那你也不能天天在人家那吃嘛。”
  韩烈脸皮厚,无所谓。
  阿福说:“那仆人会做饭吗?”
  韩烈说:“仆人只做自己的饭。做的难吃,我不吃。”
  阿福说要做晚饭,韩烈听了倒高兴,跟她一块出门去买菜。在集市上买了只活鸡,买了蛋,还有葱,买了些蔬菜,外加一块羊腿肉。韩烈拎着一大串肉和菜,两人回了宅子里,打开厨房。韩烈是干得贱役的,烧火做饭样样都会。于是一个挑水,一个刷锅,一个清洗案板,一个扫地,把厨房收拾出来。韩烈抱来柴火,生火开始做饭。
  那仆人见男主人竟然亲自下起厨来,都惊呆了,在门外探头探脑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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