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云郁看众人都一脸倦色,淋的跟落汤鸡似的。他其实也已经四肢酸疼,只得点点头:“你带路吧。”
  一行深一脚浅一脚,总算到了山洞。
  杨逸带几个人,先进洞里,将里头的杂草,蜘蛛网清理了,才邀云郁进洞:“而今避难在外,万事难得周全,陛下将就些。臣去找点干柴来生火,先把衣服烤烤,驱驱寒。”
  这下大雨,干柴也找不到,杨逸去了很久,才抱来了一捆被雨淋湿了干柴。还有一小把干草,被他塞在怀里,才没被打湿。杨逸去跟一个侍卫要了火石来,打了半天,只碰出来一点火星子。天气太潮湿,柴草也湿润得很,不好点着。杨逸在那锲而不舍地打了半个时辰的火石,总算火生起来了。
  山洞里稍微有了点光明。
  随行的其他侍臣在山洞外面,毕竟有女眷在,不敢进来。不过那山洞口子宽,外面有个大石崖,也能够避雨,里面生了火,不一会儿,外面火堆也燃起来。众人纷纷聚在火堆前烘烤衣物。云郁坐在火前沉思。
  杨逸打量他浑身湿透,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烤干,然后来到云郁身边,躬身说:“陛下衣服湿了,穿在身上容易得风寒,臣帮陛下脱下来烤一烤。臣的衣服干了,先把臣的衣裳换上。”
  云郁扭头,看了看他手上的衣服,点头,站了起来。杨逸小心帮他剥了湿衣裳,拿自己的干衣服给他系上。可惜裤子没有得换,下面光着两条大腿,动一下都要走光。
  杨逸说:“且穿穿吧,这也没外人,讲究不得那么多礼数了。”
  杨逸找几根树枝搭了个杆子,把衣服晾上去,放在火边。
  落英抱着膝坐在一边,眼睛盯着云郁一举一动。估计是看到杨逸在跟前,有些不好意思。杨逸也明白,帮云郁换完衣服就告退了,落英看四下无人,这才慢吞吞解了大氅,坐到火边,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烤。
  因为有火,山洞里的温度慢慢上升。夏季的衣服本就薄,烘一会,很快就干了。落英一边烤衣裳,一边偷偷打量云郁的脸色,他一直坐在那没说话,半边脸映着火光,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里。越显得五官轮廓深刻起来,神情冷漠又严肃。
  她明明恨他,此刻莫名的,又有点心软。想起骑在马上,被他搂在怀里,湿淋淋的淋着雨,脸蛋冰凉,后背挨着他的地方却是暖烘烘的。
  她不敢靠近他。
  她收回目光,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梳头。
  什么吃的都没有。没米没菜,想烧点水,连个瓦罐都找不到,一口热水都喝不上。杨逸用树叶接了点雨水,送过来给云郁喝了,勉强润了润喉咙。
  肚子也饿的咕咕叫。
  高道穆看这样子不是办法,便带着两个人,去找吃的去了。去了大半夜,总算回来,带着一口锅,几个大土碗,还有一只鸡,一担米。
  众人见有食物,高兴不已,连忙把鸡杀了,用石头块搭了个灶,支起锅,煮了一锅鸡丝粥,端进来献给云郁。
  云郁闻到有肉香,稍微提起了点精神:“这是哪来的?”
  高道穆说:“臣在山里找到了一户人家,是山里的猎户。臣向其要了鸡和米,还拿了一口锅。总算陛下不用饿肚子。”
  云郁说:“人家肯给么?”
  高道穆道:“臣拿玉佩换的。”
  云郁道:“当心点,别露了行迹。”
  高道穆说:“陛下放心吧。臣只说是路过。这山里没什么人家,离镇子远,应当暴露不了踪迹。”
  高道穆端了两碗粥。云郁扭头看了看落英,她皱着眉,正用手揉搓着头发上的泥巴块。其实鼻子已经闻到鸡粥的香气,已经饿的不行了,但她故意倔强,假装不在意。云郁眼神示意高道穆,让他将粥献给皇后。
  落英不理高道穆,固执说:“我不饿。”
  云郁见她还在赌气,只得亲手端着粥,来到她身边,温言软语,劝慰一番。
  “吃点吧。奔波了一天,怎么不饿。”
  “路还长。”
  他用勺子搅着滚热的粥,轻轻吹了吹:“在外头不比在宫中。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在哪。刚淋了雨容易着凉,吃点热粥暖暖身子。”
  落英明知道他前不久还对自己不闻不问,而今一出逃,竟温柔体贴起来,无非是因为眼下遭遇强敌,想借着太原王的力量东山再起。这人虚伪得很,用得着你时,才不管什么要脸子不要脸子的!她心里晓得,可还是经不住他的软语哄劝,没骨气地接过了粥。一尝,还真是香。
  她掖着表情,没有高兴出来。
  云郁看她肯吃了,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些。
  云郁接过另一碗粥,吩咐高道穆说:“一只鸡,朕一个人吃不了。你们也辛苦,把它分了吧。”
  高道穆道:“这荒山野岭的,难得弄点荤腥,是特意给陛下补充体力的。臣买了一担米,大家煮点清粥就够了。”
  云郁道:“分了吧。这种时候朕岂能一个人吃独食。”
  高道穆说:“是。”
  高道穆出去分鸡,这些侍臣都摇头不要,说是留给陛下吃。只有城阳王云徽哈喇子长流,恨不得把脖子伸老长,盯着那鸡腿眼睛都要放光。哪晓得大家都自觉的很,没一个肯吃这鸡。他只得努力咽着口水,心里头急的不行。这些人都怎么回事,皇上亲口赏了的也不吃,非要谦虚!弄的自己想吃又不好意思张口!
  结果没人理他,吃完饭,众人都累了,留了两个人守夜,其余各自找地方蜷缩休息。
  杨逸找到了一些干草,抱到山洞里面,打了个简单的草铺。云郁睡不着,始终提心吊胆,怕陈庆之的人会追来。
  “你睡吧。”他对落英说。
  他望着火苗,小棍子轻轻在地上画着,思索眼下的处境。
  落英坐在干草上,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我一个人睡着冷。”
  他没听见。
  落英看到他用棍子在地上勾勒地图。他用树枝画了一个圈,心中自言自语道:“这是洛阳。”洛阳以北是黄河,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应当在太行山南麓,刚刚过了沁水。
  这一带是河内。
  他用圈,圈出了河内的位置,再标注了几个地点。北到安阳,东到濮阳,西到太行,这一带,都是自己的势力范围。
  出了这一片,往北是并州。
  贺兰逢春的地盘。
  东边是冀州。
  冀州是韩氏的地盘。
  往并州投奔贺兰逢春,或是去冀州投奔韩氏——在云郁看来,这是下下策。
  虽然贺兰逢春跟云颢是仇敌,又是自己的老丈人,冀州的韩氏,跟自己也私交甚笃。但不但万不得已,云郁是绝对不愿意去投奔。
  且不说路途遥远。这些地方,远离京师,素来是军阀割据混战的地盘。自己这几十个人,运气不好,路上遇到波土匪都能把自己给灭了。他可不去做那冤死鬼。何况,即便他能历尽千辛万苦,安全抵达贺兰逢春或是韩氏的老巢,这算什么事?这不是自己当兔子,往老虎嘴里钻么?到时候人生地不熟,势单力孤,受制于人,想逃都逃不掉。等于是送上门给人做傀儡的。尽管贺兰逢春跟韩氏眼下对他表现的还算忠诚,可一旦到了别人地盘上,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到那时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留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两个好处。第一,河内离洛阳近,治安相对较好,没有什么土匪军阀,不用担心会莫名送命。第二,留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以保全天子的威严,不用受制于人。河内地方熟悉,官员都是自己人,便于积聚力量,观察形势,伺机反攻。一旦去了并州或冀州,山长水远,兴许就永远回不来了。那就等于是真的放弃洛阳,将自己辛苦经营的地盘拱手让人了。
  危险的就是,这里离洛阳实在太近,随时可能会被陈庆之追杀,或者被地方官员出卖,直接绑了送到云颢面前去。但不论怎么样,他都不能一走了之。他现在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先观察一下形势。
 
 
第77章 翻盘
  高道穆将剩下的煮熟鸡肉装在碗里, 扣在锅底下。这半夜,众人都休息了,云徽鬼鬼祟祟爬起来, 蹑手蹑脚来到放鸡肉的地方,悄悄揭开锅子, 撕了一条鸡大腿儿, 囫囵地塞进嘴里吃了, 把鸡骨头往草丛里面一扔,抹了抹嘴巴擦擦手,赶紧回火堆旁装睡。
  第二天, 大家一看碗里, 少了个鸡腿,立刻询问是谁吃了,没人敢应承。大家担心有野兽, 或是夜里有人潜入,四处一找, 结果在草丛里找到鸡骨头, 昨天守夜的一个侍卫支支吾吾,说是看到云徽偷吃。那云徽嫌丢人, 打死不肯承认,恼羞成怒, 差点动起了手。吵闹声太大,把云郁也惊动了, 出来一问究竟, 结果是为了一只鸡腿子。云郁一阵凄凉又好笑,安慰云徽,说:“侍中一路辛苦。朕昨夜已说了, 将鸡赏给大家分食,怎能说是偷。”把剩下的鸡肉赏给云徽吃了。
  云徽面红耳赤的,红着脸谢了恩典。
  雨停,继续上路。
  行到河梁时,有人追了上来。
  云郁只当是陈庆之的人,吓的飞快打马奔逃,哪晓得对方竟穷追不舍,一边追还一边大叫:“陛下,陛下,等等。”云郁感觉不对劲,对方马蹄稀疏,好像人不是很多,遂停下了马。
  原来是禁卫军的杨侃追来了。
  杨侃骑着马奔来,叫道:“陛下北狩,怎不叫上臣。臣一路找的好辛苦。”
  云郁奔逃了好几日,一脸的风尘。听到这声陛下,再见杨侃也是浑身狼狈,胡子拉碴的,脸都黑瘦了一圈,不免有些感动:“杨公怎么也追来了。”
  杨侃追了他一路,干渴的嗓子冒烟,嘴皮都裂了,说:“臣听说陛下离开洛阳了。陛下去哪,怎么不知会一声,带上臣。杨氏一门,只忠心陛下一人,陛下怎能弃臣而去。难道是陛下不相信杨氏的为人,怕臣会出卖。”
  云郁感慨道:“不是朕不相信杨公。只是杨氏家眷都在洛阳,杨公若是逃了,恐牵累杨公家人。朕怎能为一己之私连累你上下老小。令侄杨逸已经随侍朕的身边,朕明白你们的心意。”
  杨侃道:“陛下仁心。臣也担心这个,所以臣这次出来,把家眷都带上了。”
  不一会儿,杨氏的家眷也都赶了上来,云郁一看,上百号人,男男女女,着实有些心惊。杨氏虽然忠心可嘉,但这么多家眷跟上,势必会拖慢行程,而且一路没吃没喝的,着实麻烦。
  云郁心中为难,但又不好拒绝杨侃一片真心,道:“杨公至诚,朕心中甚是感动,既如此,那就此番辛苦杨公,与朕同担风尘了。”
  杨逸看到他叔叔来了,心中一块石头落下,道:“侄子本来担心,怕自己走了,会牵累叔叔。而今看到叔叔们都来了,侄子也放心了。”
  杨侃将他一顿骂:“你我皆是陛下的臣子,都当誓死追随陛下。这等大事,怎可瞒着家里人?何况至亲骨肉,宗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万不可如此糊涂。”
  云郁眼下急需要杨氏的支持,但怕杨氏家眷太多,拖慢了行程,遂私下叫过了杨逸,让他去劝说,叫杨侃先将家人送回弘农安顿。
  杨逸其实心中也疑惑,怎么叔叔也跟来。他心事重重:“我一个人随陛下北狩就是了。即便这番一去无回,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关乎家族。而今连叔叔也跟来,等于是将杨氏满门的性命都压在陛下身上。兹事体大,祖父他老人家同意么?”
  杨侃道:“你懂什么。在外人眼里,弘农杨氏,早就跟陛下是一条船上的了。这种时候两头观望,反而惹得陛下多心猜忌。云颢的品性,我最清楚。我跟他打过交道,这人性子暴虐,不是天下之主。杨氏而今只有忠心追随陛下,才能保全门户。”
  叔侄商量一通,杨逸也认为带着家眷,不便逃难,还是先将家人安置回老家稳妥。遂托付了家族中一个叫杨坤的年轻子弟,让他带着家人回弘农,杨侃杨逸则随云郁继续北逃。
  云郁到达河内的安阳县,便停了下来。
  此时,云颢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陈庆之没有攻城,云颢写信劝降了百官。文武百人共至郊外,迎接云颢入了洛阳,次日,即皇帝位,改了年号为建武。但洛阳以外,并没有地方州郡响应他的尊号。
  云郁看到了机会,他决定不走了。
  云郁做了一个非常危险大胆的决定。
  这夜,他在一间被废弃的茅草屋内,睡不着,思考半夜后,让高道穆点燃蜡烛,借来了纸笔,写了一封诏书。
  诏书只有几十个字,意思非常简单。云颢做乱,朕驾幸安阳,诏令天下勤王。
  高道穆拿着这封一字千钧、烫手的诏书:“陛下,真的要发?”
  这样做太危险了。
  勤王不是自己说了算,要是诏书发出去,没人来勤王,反而暴露了行踪,把陈庆之或者云颢引来,那就是作死了。
  云郁态度坚决:“发。”
  “臣怕……”
  高道穆说:“不如先写信给太原王,等太原王来了,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云郁道:“写信太慢,不如诏令行的快。何况写信,太原王不一定肯来,即便来了,也会让朕跟他前去并州避难。而今唯有下诏,让太原王没有回绝的余地。他要是敢不应,就是抗旨。”
  高道穆心说:这倒也是。
  下诏是一种表态,是天子威望的证明。一个皇帝,必须要向天下表明自己是君王,拥有号召力。一旦君主失去了这种号召力,皇位就只是个虚壳。
  所以他必须表态。
  云郁冒这个风险,基于两个判断。
  他认为陈庆之眼下无力来追讨自己。自己出逃这么久了,陈庆之没有追上来。云郁分析眼下的形势,料定陈庆之不敢北上。原因很简单,洛阳。洛阳是帝都,云颢虽然暂时占领了洛阳,但并不是稳稳占住了。云天赐的大军还游荡在黄河一带试图反攻。陈庆之手下只有七千人,要提防云天赐,守住洛阳已经很艰难,哪有力气分兵北上,来对付自己。
  再者,云颢虽然登基,但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能号令四方,天下人多么支持他。而是因为魏国四分五裂,各州郡豪强,地方军阀,根本不在意谁坐洛阳,压根不管这闲事。云颢昭告天下登基了,但没有州郡上贺表,实际上没几个人认同他这个皇帝。情况可以说比自己登基的时候还要糟糕。
  本以为陈庆之有多大能耐,这种局面,他一样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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