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贺兰逢春心想:她要躲也行。她最好永远躲起来,永远不要露面,不要被发现。只要不碍自己的事,她爱躲到哪里去都行。他盼着这小丫头遭遇不测,半路滚下石头跌死了,坐船掉落河里淹死了,碰到老虎被老虎叼了,打雷下雨,被雷给劈死了。
  贺兰逢春有点微妙的心思,是无法说出口的。那就是,尽管他自认为位高权重,能够对年轻的皇帝造成威慑,但他心里仍然是畏惧的。
  他表面上耀武扬威,其实并不敢和云郁撕破脸。皇后让他杀韩福儿杀韩烈,他怎会不知道杀了最省事?但他不敢这么做。河阴之变,以及云灏入洛,他和云郁,早就将对方的那点儿家底儿看的清清楚楚。他既没有把握,让云郁事事遵照他的意思,也没有办法采取措施,强迫云郁听他的命令。他更不敢保证一旦双方撕破脸谁会先倒下。韩福儿的存在,会激化矛盾,让他在没有自信,也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为了自保,而过早的、迫不得已地投入跟云郁的厮杀。
  对韩福儿来说,这算是夹缝中的苟且偷生了。韩烈看来很了解自己的这位上司,他预料的没错,贺兰逢春并不敢动她,只是这样的体验未免也太过惊悚了一些。出城的一路,心始终是悬着的,手脚绷紧,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追杀。马车有些颠簸,但并没有跌死。乘船渡河的时候,她感觉头晕,但也没有掉下河淹死。尽管设想了无数种危险,但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身边的侍女一直搀扶着她。及近靠岸,她看到芦苇丛边,停着一只大船。船头挂着灯笼,夜幕下,渔火点点,说不清是凄冷还是温暖。有人远远站在岸边。船抵码头,侍女扶着她上岸,那人伸手来搀,是杨逸。
  她有些讪讪的,不敢看这人,也不肯说话。但乖乖地伸出手去,由他牵着。为什么不继续走了呢?哦,看来是天晚了,今晚要在船上休息。杨逸小心翼翼扶着她进了船舱,她听到杨逸在吩咐仆从送吃的来,并说起明天的行程,看样子是要走水路。
  这个季节,河面并无风浪,船只很平稳。阿福坐在船中铺设的小榻上,愣愣的,一言不发。杨逸陪着她正坐。仆人端着粥和小菜进来,放在小几上。放了很久,也不见她动。杨逸端起碗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呆呆的,魂不守舍。杨逸默默地靠近她,用勺子盛着粥,将小碗递到她的面前,动作仿佛要喂她似的。她有些吓到了,忙双手捧过碗勺。然而也只是表情木然,呆呆的捧着。
  她的病,不完全是装的。她记忆还在,但精神的确大不如前,容易走神。而且时不时头痛,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身体也总是疲惫。杨逸一只没跟她说话,但目光一直留在她身上,时刻在观察她。杨逸显然听了菩提的话,把她当成个傻子了。这样也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说话,假装他不存在,免了许多尴尬。
  她强迫自己吃了一点东西,否则身体受不住。杨逸看着她进食,总算放心了些,让人把食案撤了。
  是夜,睡在船舱。
  杨逸睡在外舱,她睡里舱。杨逸半夜,听到她的呻.吟声。是睡梦中传出来的,疼痛的低吟,一整夜辗转反复。声音并不大,然而寂静的夜里听的格外清楚。杨逸轻轻来到身侧,举着蜡烛照她的脸。她是睡着了,只是睡的很不安,眉头蹙的紧紧的,头偏来偏去,鼻腔里发出哼声。杨逸看到她痛苦的神色,才知道她的病其实还没好,只是白日里忍着。梦里无法控制,才会疼的发出声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像哄婴儿一般,轻轻用手拍她的肩膀。她仍是皱着眉,嘴里哼哼着。杨逸突然想了个主意,从舱中拿了一只羊皮囊来,轻轻将她唤醒了,道:“喝点这个。”她混混沌沌中醒来,头脑木然道:“这是什么?”杨逸说:“是酒。”喂着她喝了一些。她总算好些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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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婴儿
  她白天坐在船舷上, 看着河水发呆,闷闷的,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已经入秋了, 杨逸怕她着凉,解了身上披风, 替她裹上, 低声道:“去船舱里坐吧。”她摇摇头, 说:“闷。”
  杨逸知道她是嫌船上闷了。
  船到码头,便靠岸休憩,厨子去买鱼, 准备做鱼汤。杨逸带着她下船到岸边去走走, 看到有老妇人卖栀子花的,一个劲说:“夫人,买点栀子花吧。五文钱一束, 香的呢。”她有些犹犹豫豫地踟蹰着,因为没带钱。老妇又劝杨逸:“公子, 给夫人买一束栀子花吧。”杨逸连忙掏钱, 买了一束,仔细挑选花朵最大, 枝叶最全的。她捧着花,慢慢地走着。上了船, 一个人坐在船舷上,一边吹风, 一边捧着花轻嗅。
  过了半日, 杨逸开始,渐渐地同她说话。
  她不怎么答。他问十句,她顶多回一句, 回答也是轻轻的“哎”,或者“哦”。杨逸问她:“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哎。”也不说。杨逸问的多了,她只无奈说了句:“头疼。”
  杨逸望着茫茫的河面:“你知道咱们这是去哪吗?”
  她摇摇头。
  杨逸道:“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
  她精神萎靡,只低道了句:“随便。”
  杨逸道:“咱们不是去并州。并州是太原王的地盘,去那里,等于自投罗网。何况路途遥远,长途跋涉,怕你身子吃不消。咱们去随州,只有几日的路程,再过两日就到了。”
  韩福儿说:“哦。”
  杨逸往随州,是去赴职的。朝廷给他放了一个郡守的官,管一郡之地。地方不远,几日就到了。杨逸在府衙的后院腾了地方居住,阿福跟他住在一起。杨逸对外,只说是带了家眷,夫人有了身孕,身子不大好,也不怎么抛头露面。房里除了原来的婢女之外,又添了两个服侍丫鬟。
  起初,她在房里闷了三天,呆呆傻坐着。杨逸知道她精神不大好,头脑有些毛病。每到吃饭的时候,杨逸便来房中提醒她,看着她吃完,再吩咐丫鬟把碗筷收走。梳头,洗澡,换衣服的事,杨逸得亲自吩咐奴婢。过了几日,她似乎好些了,慢慢会开口说话,渴了知道要水,饿了知道要吃的,冷了知道给自己加衣。白日里也不关在房里了,愿意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杨逸看了挺高兴。
  虽然她坐在太阳底下,也只是发呆。
  身体的病痛,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杨逸夜里,时常听到她哼哼。她也不愿意吃药,因为大夫开的对症药,多是一些活血化瘀的,她怕药吃多了,会对胎儿有损伤,只肯自己扛着。这种煎熬着实很痛苦。
  不过她还是在好转。寒衣节的时候,杨逸还陪她出门,去郊外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她跟杨逸说,想买点缎子,针线,剪刀,想做小孩衣裳。
  她已经很久没碰这些东西了,一直精力不济。而今渐渐又开始当起母亲。
  她肚子渐渐的大了。
  一直担心,不过还好,孩子并没有什么意外。略长大一点,手摸上去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动了。她自己时常摸摸肚子,确认它的健康。杨逸并不摸,只是在一旁看着发笑。
  杨逸公务不忙。
  该郡富庶丰饶,政气清和,前几任官员治理的很好,不过是一切照旧罢了。他平时,也从不参与那些同僚之间的应酬,无事时便在家。阿福跟他同处一室,奇怪,也并没有感到任何不便。两人各睡各的,她睡床,杨逸睡在室内的小榻。但日常起居,也没有刻意回避。出门散步的时候,杨逸总是拉着她的手,或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腰。有一天,杨逸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看菜色,不像平常厨子做的,一问,原来是她自己下的厨。从那以后,杨逸几乎每天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杨逸担心她身子不便,让她不必做了,她只说闲着无聊,想动一动。他的衣服不小心破了道口子,被她看见了。夜里,杨逸坐在床前,看她低着头,对着灯在那缝补。烛光照的脸蛋儿黄黄的,他突然就有些难受了。
  衣服缝好了,她双手持着,来到自己面前,帮他穿上。她替他系腰带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她在搂抱自己了。因为身体离的那样近,她双手环着他腰。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近在咫尺。然而最终什么也没发生,她慢慢地挪动身体,又去收拾针线了。
  入了冬之后,天气格外冷,她便不怎么出门了。杨逸也不爱出门,窝在房里。她有自己的事情做,成天在那裁缝啊,刺绣啊,杨逸则靠在自己榻上,捧着手炉看书,各不相扰。他不小心困的睡着了,朦朦胧胧感觉有人来到身边,替他盖上薄毯。他听到动静,几乎就能想象她的表情和姿势。看他一眼,有些不放心,慢腾腾站起身,扶着肚子来到榻前。展开薄毯给他盖上,然后收走他的手炉,慢悠悠去了。他假装无知无觉,翻身继续睡。
  相处久了,她渐渐知道杨逸的一些家事。杨逸的夫人姓李,也是贵族小姐。杨逸十八岁就结婚了,跟他妻子的感情很好。不过,他夫人似乎有什么病症,一直未育。杨逸十几岁时就生下了一儿一女,是妾所出,由李氏在抚养。据说是挺疼爱的,视若己出,妻妾也很和睦,并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不过自从杨逸到洛阳做官以后,他就很少回家去了。男儿仕宦在外,就免不得常年与家人分离,算起来也有三四年未归了。这些,都是从他身边的随从、仆人口中偶然听见的。
  杨逸从不谈这些,阿福也并不好管别人的闲事。只是有一夜,闲的无聊,对着灯剥核桃,嗑杏仁儿,一个喝茶,一个饮酒,她莫名问了句:“那你一个人在外,不觉得寂寞吗?”
  她觉得杨逸跟他妻儿那样并不好。如果是她的话,她是断断不想跟自己的心上人分离的。她喜欢那个人,必定要天天见着他。给他做他爱吃的饭菜,嘘寒问暖,天热了给他打扇,天冷了给他添衣。看小孩儿扑到他怀里叫爹爹,被他抱起来亲吻小脸蛋。夜里的时候,被他搂在怀里,温暖又快乐。这才叫夫妻。如果夫妻不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啊?她是一天都忍受不了跟爱人分离的。杨逸跟他的夫人却能忍受,真想不通。
  杨逸听了,只摇头笑:“人和人不一样。”
  闲暇的光阴总是快如流水,迅若飞鸿。冬去春来,四月份的时候,阿福生下来了一个小小的婴儿。是个男婴,长得很健康,胖胖的,哭泣的声音格外洪亮。她欣喜的睡不着,夜夜抱着这个小东西看,勾勾他胖乎乎的小手,摸摸他的小脚,亲一亲他的小脸蛋。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有点丑丑的,浑身皱皱巴巴,皮肤通红,头上只有几缕毛,身上也是黄黄的。她看的吓坏了,心想他爹爹长得那么好看,这小孩子怎么会这么丑啊。她愁的几天几夜睡不好,生怕他是有什么病。不过它还是吃奶,除了丑,也没哪里不好。又过了半个月,不知不觉长大,看着就漂亮一些了。身上的黄褪去,皮肤雪白,眼睛也睁大了。那模样儿,看着就隐约有了几分云郁的影子。
  满月的时候,杨逸送了他一把小小的长命锁,还有一根从庙里求来的红绳。金锁儿阿福怕他乱吃,不给他戴,只小心收起来,把红绳给他系在手腕上,保佑他岁岁平安。
  阿福给他取名字叫悦儿,是她在洛阳时,做梦梦见的。杨逸问,姓什么,她有些骄傲地说:“跟我姓。”
  以后,这小家伙名字就叫韩悦了。
  养孩子是件极辛苦的事。孩子动不动哭。饿了要哭,渴了要哭,冷了要哭,热了也要哭。白天夜里的不消停。吃起奶来又凶,咬的人痛,吃了还要拉,一不小心就尿了拉了。弄的人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忌口。寻常妇人,总要被折腾的疲惫不堪。偏偏她精力旺盛,一点也不嫌累。生了孩子后,她还越来越精神了。连头痛的毛病似乎都好全了,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杨逸很诧异,她对这孩子有如此强烈的母爱。毕竟她年纪不大,也才十几岁,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而且未婚的母亲,就这么没名没分生下个孩子,将来的命运还不知道在哪,心里多少该是有些怨怼的。但是她一点看不出来,每天兴高采烈地给这小婴儿喂奶,换尿布,一点也没有愁眉苦脸的样子。这小婴儿也争气,长得身体强壮,十分健康,也不生病。杨逸拿拨浪鼓逗他,他伸手抓着那鼓上的小锤,抓的紧紧的,劲儿大极了。
  她沉浸在这平凡的幸福和喜悦中,并不知道洛阳那边正在掀起巨大的波澜。云郁同贺兰逢春之间的惊涛骇浪,正在此刻,愈演愈烈了。
 
 
第114章 针锋相对
  永安二年到永安三年, 朝廷战争一场接一场。先是平定葛荣,而后是灭除元灏陈庆之,看起来是势如破竹, 形势一片大好。战事的顺利,固然是令人振奋, 但也成为了云郁跟贺兰逢春矛盾的根源。每攻克一个城邑和州郡, 云郁跟贺兰逢春, 便会为接下来的利益分配问题产生尖锐的冲突。
  贺兰逢春对战争中攻克的领地视为己有。每胜利一处,他便任命自己亲信的下属为地方官员,州郡刺史。贺兰韬光为吏部尚书, 时常是贺兰逢春发一句话, 要让谁谁当某地的郡守,贺兰韬光便直接安排,不经云郁同意。而云郁怎能容忍他这样的行为?在云郁看来, 他是君,贺兰逢春是臣, 贺兰是逢春受命讨敌, 应当听从君王的号令。如果任由他这样掌控朝廷人事,在魏国境内, 随意决定官员的任免,那自己这个皇帝等于是傀儡。云郁是绝不允许他如此操持朝政的!
  君臣之间勾心斗角。贺兰逢春在朝廷宫中安插耳目, 云郁也在贺兰逢春的军中各种安插亲信。贺兰逢春每攻下一城,云郁便立刻挑选信任的官员去接管上任, 不给贺兰逢春扩张的机会。然而皇帝的这个行为, 激怒了贺兰逢春。北征的大军攻下相城,云郁从朝廷派遣亲信,出任郡守。贺兰逢春心生不满, 直接杀掉了云郁从京中派去的两名官员,另置了自己亲信为郡守,并上疏禀奏圣上。
  云郁将手中贺兰逢春的奏疏撕的粉碎。
  他浑身都在颤,手掌按在桌案上,带的整个书案都在抖。
  这叫什么?
  他心想,当初他答应娶贺兰落英为妻,答应太子的要求,贺兰逢春提出的交换条件是率军离开洛阳,永为封疆之吏,绝不干涉朝廷内政。而现在呢?自己信守承诺,后宫一个妃嫔都没立,专宠他女儿。唯一的心上人也送走了,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要了,而贺兰逢春呢?表面上说的信誓旦旦,实际上,早将当初君臣的契约视作纸糊的一般。
  他动了杀心。
  其实他跟贺兰逢春,想杀了对方的意图,早就彼此心知肚明了。河阴之变时贺兰逢春就意图称帝,只是时机不成熟,才勉为其难让云郁登了基。到了这个地步,彼此的意图早就暴露,又岂能和解?君臣之间,必有一场厮杀,只是早晚而已。所以登基这一两年里,双方都拿出了寸土必争,分文不让的架势,当真是锱铢必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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