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刀豆
时间:2021-01-06 11:03:28

  云鸷嘲讽笑:“那李将军你有何妙计?”
  李苗道:“陛下,贺兰韬光只有五千人。他的兵不多。他们现在聚集在洛阳城下,河桥那是空的,咱们只需要派兵偷袭河桥,断了桥索。这些契胡兵没了退路,必然会乱。到时候再两头夹击,一举将他们歼灭。”
  云鸷面带讥笑,微微一哂,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目光中仍有些不屑。
  云鸷面带讥笑,微微一哂:“纸上谈兵之徒,陛下还信他吗?这些胡兵,本就是些亡命之辈,打起仗来以一当十。而今太原王一死,他们没了靠山,走投无路,就像一群垂死挣扎的野兽,明知必死,因此越加地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现在是能泄愤就泄愤,能拉一个人垫背,就拉一个人垫背。禁卫军本就软弱怯战,就算逼着他们上战场,恐怕拉出去不到一柱香,就吓得纷纷投降了。那才是丢朝廷的脸面。”
 
 
第129章 孤注一掷
  云郁在朝堂上, 未曾表态。
  下了朝后,他单独召见李苗,问他:“云鸷的话, 你怎么看?”
  他脸色凝重,语气隐约有些悲观之意了。
  李苗说:“云鸷是聪明人。聪明人做事, 只为自己。贺兰韬光, 还有这些契胡兵, 在城外屠戮百姓,跟他们有什么相关呢?死的毕竟不是他们。可陛下是天子,天下百姓, 皆是陛下的子民。如果任由这些人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肆意杀戮,天子却只求自保,视而不见, 关上城门。等到天子脚下的最后一寸土地都化为焦土,百姓化为白骨, 天子还能安然无恙吗?这些人之所以敢这样说, 因为他们有退路。当年明帝和太后母子争权,太后势强, 他们依附太后。后来明帝驾崩,太后千夫所指, 他们转而勾结贺兰逢春。云灏陈庆之入洛,他们投降云灏陈庆之。云灏败相一露, 他们又立刻暗中投靠陛下。皇位三番五次易主, 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吗?他们的荣华富贵不会受半点损失。他们撺掇陛下不应战,可一但形势不好,他们可以投降, 也可以另立君王,陛下有退路吗?”
  李苗直言道:“自古有臣子投降事敌,官爵如故,可谁见天子投降会有好下场?陛下的身后只有悬崖,没有退路。”
  云郁怅然道:“照你说,满朝的大臣,尽是无情无义之辈了。”
  李苗道:“臣不敢。陛下身边有忠义之臣。”
  “没有什么不敢。”
  他苦笑道:“人情薄如纸,这个道理,朕又岂会不明白。他们现在忠诚,只不过因朕现在尚可支撑。若有朝一日,朕大势已去,刀架在脖子上那刻,又有几个人肯为朕死?恐怕百里无一。古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情冷暖,朕有体会。”
  李苗道:“是以,陛下得为自己计,为天下百姓计。”
  “你说,这些将士为何不愿打仗?”
  他问李苗,也是自问:
  “文官三心两意,尚可谅解。可这些将士们,身为军人,无人肯为朝廷上阵杀敌。难道是朕这个皇帝做的太糟糕,不得将士们之心。”
  “这不是陛下的错,也不是将士们的错。”
  “那是谁的错。”
  李苗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贪生畏死,是人之本能。军人又如何?军人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父母妻儿。凭何道理,是军人,就一定要抛头颅洒热血,枉送性命。将士们愿意为国作战,一是因为军令如山,抗命会被杀头,二是杀敌可以立功。一旦侥幸活下来,他们就可以加官进爵。即便是运气不好,死了,也算是有功之人,朝廷也会赡养他们的父母,抚恤他们的妻儿。如此他们才会豁出性命去打仗。可即便是如此,如汉朝那般强大的帝国,如汉武帝那般英明的君主,犹有穷兵黩武之嫌。天子但见史册兵威赫赫,谁见马革裹尸,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可是在帝王眼里,他们只是蝼蚁罢了。若非迫不得已,别无选择,这世上有谁人会甘愿做蝼蚁,甘愿送死?”
  “而今朝廷正值四面楚歌,强敌环伺。风雨飘摇之夕,人人心中想的都是如何明哲保身,又有谁肯出头送死。即便他们奋不顾身死了,朝廷连自保都难,又岂有能力抚恤他们的父母妻儿。陛下希望他们打仗,可打仗就是死,如此死了,意义何在?他们暗地里商量好了,要逃一起逃,要降一起降。陛下能将他们怎么样?陛下要拿军令惩罚他们,他们立刻就能投降叛变。他们明知道陛下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所以不畏军法。以致求全自保者,反能苟且偷生。为国尽忠之人,却死无葬身之地,连父母妻儿也不能顾,反被身边的人讥笑是愚忠。换了陛下,陛下如何选?”
  人心这种东西,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这些残酷的现实,从他人嘴里说出来,还是感觉到了冰凉,心仿佛沉入了幽深黑暗的涧底。
  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君令如山,一言九鼎,都是为君者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越是乱世,越是人心凉薄。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什么想不通的,他要接受这个事实。
  “朕明白你的意思。”
  他语气温和道:“朕不会让他们白死。”
  云郁传令下去,召集所有禁卫军,统一到阊阖门下列阵。
  站在高台上,他看清楚了。将士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怨尤,低着头默不作声。他们在逃避。
  他们知道要打仗了,皇帝是来点兵的。城下摞着厚厚的一摞兵集簿子,好像阎王的生死簿。他们生怕被抽中。
  他们心中充满怨怒,为什么总是有杀不完的敌人,打不完的仗。他们只想拿点军饷,混口饭吃,跟家里老婆孩子,过点安生日子。这些皇帝诸侯,杀来杀去,跟他们何干?来来回回,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没几个是能长命的样。他们早就看腻了。用他们的命,为这些大人物厮杀,一个个又都好景不长。他们能得到多少好处?
  云郁看着将士们脸上的表情,毫不怀疑,一旦自己逼他们去打仗,他们就会立刻全军投降,让自己瞬间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这简直是不用想的事。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干了无数回,早就熟能生巧。
  可别无他法。
  他还是不得不劝他们,开口求他们,用心良苦,对他们抱有最后一丝的期望。他绞尽脑汁,要如何说服他们,这些油盐不进的狡猾者。
  “你们知道,朕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
  云郁戎装打扮。
  他习惯了简衣便服,平常不太穿戎装的,即便外出打猎之时,也很少全副武装。可是现在,坚硬的护甲穿在身,他感觉自己稍稍有了点安全感。
  他清俊白皙的面庞,在黑色犀甲的衬托下,显得轮廓锋利,眉目冷冽起来。顿时少了点柔美,增添了严霜般的肃杀之气。还是通身风流,挺拔的像杆标枪。单看外表,令人望而生畏。
  “因为朕不敢睡觉。”
  “朕从昨日起,便穿上了这身衣服。夜里入睡,也不敢脱下。”
  “敌军现在就在城外。”
  “他们在城外杀戮百姓,你们都听到了。不论妇孺老幼,尽遭他们屠杀。他们随时会攻城,随时会杀进城里来。不为朕一人,而为这满城人性命,朕日夜忧虑,不敢合眼。”
  “朕知道你们怕打仗。”
  “父母在堂,妻儿在侧,没人想打仗。朕也不愿意打仗。可太原王是什么人,这些契胡兵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河阴之变,屠戮公卿。不问善恶,不分黑白,他们仇视朝廷。而今太原王一死,他们怀恨报复,兵锋肆虐,杀戮之心只会更甚河阴。一旦洛阳城被他们攻破,这城中之人岂能完存?这城中也有你们的妻小,你们不战,他们就会落入胡寇之手。朕死又何惧?可魏国社稷,若是亡在胡寇之手,朕无颜到地下见列祖列宗。这城中百万生民,若是死在胡寇的刀下,朕亦万死难赎其罪。朕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让契胡踏进城门。”
  云郁当场命左右开国库,将金银财宝,悉数搬出:“朕现在需要能上阵杀敌的勇士。这些钱财,是朕赏赐你们的。拿着钱,安顿你们家人。若是战死,这些金银财宝,亦够你们子孙几代衣食无忧。若是打了胜仗,你们就是功臣。朕会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愿意打仗,愿意为朝廷立功的,便上前来,自取金银,然后在簿子上登记你们的名字。”
  云郁这番话,还是极大的鼓舞了人心。
  那些士兵们,本来无一个肯应战的,见此状,略有些动摇。过了好半天,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云郁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周延。这个叫周延的士兵,只是取了小小的两块银子。他来到云郁面前,说:“臣站出来,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贪图官爵和赏赐。臣的父母和妻儿都在城中,臣是为了他们而战。陛下仁厚爱民,做臣子的,不能够忘恩负义。”
  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排队领取赏赐,登记姓名。
  这是惨烈的一仗。
  其实在作战之前,他就隐约预料到后果了。因为那天到最后,也只有区区两千余人,站出来,表示愿意作战。
  十万禁卫军,只有两千。
  这还是在破釜沉舟,威逼利诱之下,才勉强召集的两千人。
  其余人,通通保持沉默。
  他明白。这些沉默的人,意味着都不看好这一仗。即便是再良言劝之以利诱之,他们仍选择沉默。
  温子昇对他说:“陛下不该这么做。”
  他独立殿中不言。
  温子昇说:“陛下这么做,是在自乱军心。”
  他懂温子昇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当着将士,说出那样的话,摆明了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帝已经无计可施、走投无路。这是孤注一掷的做法。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将士和朝臣们收到了这个信号,必定会心生恐惧。如果都认为皇帝一方必败,又有谁还敢继续支持他?
  可他确实已经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了。
  这是事实。
  即便他面上八风不动,幻想着洛阳城固若金汤,一切都安然无恙,又岂能骗得过敌人手中的大刀和长矛?即便他努力的安抚人心,告诉臣下们,不必担心,敌人自己会走?可敌人会走吗?这些人,又有谁,肯去上阵杀敌?即便他装的表面无懈可击,该腐朽的,会继续腐朽。
  他心中十分悲观,对一切都不看好了。
  但他还没死。只要没死,就还是得努力地活,还是竭力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做。恐慌在城中迅速弥漫,他派人去捉拿那些散布谣言者,还有暗中投敌的奸细。这些士兵们,虽然不敢打仗,但是维持城中治安还是能做到的。他亲自安排作战,由李苗,带这两千勇士,去截断河桥。再由他亲信的禁卫军杨宽在城门内侯着,等城外契胡兵一乱,便立刻杀出城去,两头夹击,歼灭敌人。杨宽带兵,他是信得过的,只是士气不足,他亲去军营中,和士兵们交谈,鼓舞士气,并给予他们金钱、官爵的许诺。夜色茫茫中,他登上了城墙,眺望着敌人的营地,他还是尽可能一切往好的方向去想。
 
 
第130章 太子
  李苗带着两千人, 绕过河渚,去偷袭河桥。准备了十几艘木船,堆满柴禾, 浇了油,点燃之后, 向河桥推去。十几艘船, 熊熊大火, 瞬间燃烧起来,整个河桥成了一片火海。
  贺兰韬光的契胡兵,正聚集在洛阳城外, 并无防备。突然见到河桥起火, 顿时阵脚大乱。洛阳北面就是黄河,过了黄河,才是平原。要撤出洛阳, 河桥是唯一的退路。一旦河桥被截断,城下的契胡兵, 就会立刻陷入夹击重围。火光和浓烟一起, 那城下的契胡兵意识到不妙,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一时间狂奔逃窜,纷纷奔向河桥。
  河桥那正好又起火, 那桥已经燃烧起来。熊熊烈火,映了半边天, 桥头浓烟滚滚。整座桥已经被烧的摇摇欲坠, 马上就要断裂。这些契胡兵吓得软了腿。都是常年打仗的人,最晓得战场上那些策略。皇帝派人来烧断河桥,毫无疑问, 就是要将他们在此一网打尽。前路已断,身后必有敌军杀来!
  眼看形势危在旦夕,契胡兵忙着逃命,哪还顾得上思索,你推我挤地拥上桥去。慌忙间,踩踏死伤不计其数。人踩着人地往上冲。
  桥身剧烈晃动。
  还没能逃到桥中间。因为人太多,桥体承受不住,轰然崩塌,连带着桥上的几百人,全坠了河里。
  贺兰韬光带着一队仓皇逃窜的契胡兵,满头大汗地赶到河桥,却见人仰马翻,桥已经榻了。
  贺兰韬光气的是怒火万丈。见退路被断,已经是狗急跳墙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指挥手下的契胡兵,去攻打李苗,以图报仇雪恨。李苗的人放完火,彼时正潜伏在河中间的小洲上,等待城中的援军。本来,这个时候,城中的禁卫军只要杀出去,前后夹击。契胡兵腹背受敌,必然会士气大挫,军心大乱,战斗力大减的。偏偏李苗带着士兵潜伏了很久,城中的援军始终未到,而敌军杀来了。
  李苗的士兵们,见敌人已至,不得不与之厮杀。而契胡兵们,本来以为背后有敌人,已经拿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然而打了半天,背后的敌人一直没有出现,遂士气振奋,激烈交战。
  云郁站在城头上,将这城下的景象看了个清楚。
  杨宽带着七千人,本是打算去配合李苗夹击敌人的。然而刚一出城就碰到了贺兰叶拔。这人,也是贺兰逢春手下的一员猛将。贺兰韬光带着两千人奔向河桥时,贺兰叶拔却并没有逃跑,而是带着他手下的另外两千人猛攻城门,也在城门外放火。
  李苗刚带着人冲出去,就遇到敌军趁着火势,抢夺城门。禁卫军一触即溃,吓的全往城中退,没人肯往外冲了。杨宽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两眼圆瞪,声嘶力竭地冲锋,然而跟随的只有不到三百人。眼看着敌人要杀去城中,又不得不退回来,激战了半晌,才夺回城门。余下的人再不敢往外冲了,赶紧将城门死死关上。
  云郁脸色惨白,大步走下了城头。
  杨宽手臂负了伤,一身是血地冲上来拦住他:“陛下,不能再开城门了!敌人要攻城。他们现在已经是鱼死网破,一旦城门被攻破,洛阳城不保。”
  跟随的禁卫军们,吃了败仗,一个个灰头土脸。云郁提着剑,从身边的随从手里牵过马,一跃而上:“朕要御驾亲征。”
  杨宽不顾身上的伤,死死地拽住马辔头“陛下不能去!敌人现在已经疯了,而今不能力敌。陛下要顾全大局!城门一开,可就守不住了。”
  他因为剧烈的情绪,整个面目都几乎狰狞起来,道:“闭城不出,朕制定好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李苗现在孤军一支在城外,援军不至,必死无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