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花的爹叫刘铁牛,生养三子一女,早年干太多重活,身子骨累垮了,这几年一直吃药吊着,地里的活那是一丁点都不能干。刘家的日子便越过越差。
刘翠花的娘葛淑英拉着女儿坐到刘铁头床前。
刘翠花打量她爹的气色,“爹?您哪里不舒坦?有没有找李叔过来看看?”
刘铁牛摆了摆手,“老毛病了,早上起来胸就闷得厉害,喘不过气儿,我还以为自己今儿要交待过去,就让凤兴把你叫过来。刚刚你大哥给我顺了会儿气,好多了。”
刘翠花松了一口气。
葛淑英握住女儿的手,焦急道,“我听花媒婆说你要给大吉说媳妇?”
刘翠花一怔,点头,“是啊,上次办暖房,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
葛淑英忙招手,让站在一旁的大孙女过来,“翠花啊,你家大吉是个好孩子,咱家凤菊也是好孩子,两人年纪又相当,可以亲上加亲啊。”
刘翠花好半天没缓过劲来,这怎么就扯到亲上加亲了?她不可置信看着她娘,“不…不是?娘,凤菊不是早就定了人家吗?男方家条件不错啊。”
刘铁牛呸了一口,“条件好有个屁用啊!”说着,又开始咳嗽。
葛淑英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摇头叹气,“那孩子不学好,整天跟一群无赖混在一块。你说咱家凤菊能嫁给这样的人吗?你大哥知道这事,上门劝了他几句,他还推搡你大哥,四六不懂的玩意,你大哥气得肝疼,家来就遣媒人把亲给退了。”
刘翠花看了眼低眉掩泣的凤菊,心想,就算是女方主动退亲,那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
而且她娘家也没什么彩礼。比那周家姑娘还不如。
刘翠花摇头,“爹,娘,我男人不肯娶刘家村的姑娘。”
一直站在旁边看爹娘发挥的大哥急了,“为什么?”
刘翠花便把刘小杏的事说了,“他一直不信咱们刘家姑娘。”
女儿以前日子过得有多苦,刘家人也是知道的。那时候他们就提心吊胆担心女儿也被亲家休回来。逢年过节,对方送节礼,他们都只肯留一半。
刘家人面面相觑,葛淑英愤愤不平道,“咱们刘氏可是先皇都盛赞的节烈之家。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他怎么还揪着不放呢。”
刘翠花叹气,“咱们家以前也被人指指点点过,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
刘铁牛见大家都不说话,显见是偃旗息鼓了,便让其他人出去,“我跟翠花单独说说话。”
众人鱼贯而出。
等人都走了,堂屋门也关上,刘铁牛才压低声音道,“翠花啊,凤菊可是你亲侄女。你忍心看她嫁不到好人家吗?她都十六了,这个年纪的男娃谁家不是早早就定了亲,那好的还能轮到她吗?像你家大吉这样,那都是顶好顶好的了。”
刘翠花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爹,要不然您就挑个门当户对的,不一定非得高嫁啊。”
刘铁牛斜睨她一眼,“你这也是姑姑说的话?咱凤菊长得好,又贤惠能干,怎么就不能嫁个好人家了。她就非得吃苦受累,你才高兴?”
刘翠花被亲爹怼,一声不吭。
刘铁牛叹气,“翠花啊,当初为了你的婚事,咱家可是费了大功夫的。你也知道咱家跟林家不能比。可你为啥能嫁给林福全这个长子呢?”
刘翠花猛然抬头,不解地看着她爹。
刘铁牛压低声音,“那是因为爹去求族长。他从公中掏银子贿赂媒婆,你才能嫁给林福全。之前爹已经为了凤菊的事求过一回族长,这次再去求,人家不能答应。”
贿赂媒婆这件事,许多人家为了让女儿高嫁都会这么干。所以很多人才不信媒婆那张嘴。
刘翠花想到昨儿二弟妹说花媒婆有问题,对方话里话外都在替刘家姑娘说好话,现在听她爹这话又信了几分。
怪不得刘家姑娘一般都能挑个好人家,而且几乎嫁的都是长子。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可不能忘本。翠花啊,女婿以刘小杏当借口,你可以用自己反驳他啊。你这些年在林家一直兢兢业业,为他生儿育女,你就是现成的活例子,你大侄女就是你的翻版。难道你不想有个勤快懂事的儿媳妇吗?咱们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你知道其他家啥情况吗?”
刘翠花心绪乱飞,一时想着人好,一时又觉得没嫁妆不成。
到最后,她也没能答应,只含糊道,“爹,那我回家和我男人好好商量。”
她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主。在娘家听爹娘的。嫁到夫家听公婆的,分了家就听丈夫的。家里钱财都不过她的手。给儿子定亲,最终拍板还得是她男人。
刘铁牛显然也是知道女儿禀性,“好,一定要好好商量。”
刘翠花起身,打开堂屋门,冲站在院子中央的葛淑英道,“娘,我先家去了。过几日再回来。”
葛淑英打量女儿的神色,见她眼神平和,松了一口气,忙道,“吃完饭再走吧?”
刘翠花大嫂也道,“对啊,吃完饭再走吧。”
刘翠花摇头,“不用了,我回家吃也是一样的。”
说完,她提着空篮子出了刘家。
第46章
刘翠花路过刘小杏娘家, 恨恨瞪了眼那紧闭的房门,却没想到从里面走出一串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这些都是刘小杏三个兄弟的孩子。
刘小杏娘家被周兴旺家讹诈, 日子过得很苦, 又没有彩礼娶黄花大闺女, 就只能娶寡妇进门。
偏偏老天爷觉得他们家还不够倒霉,三个妯娌前后脚进门,就以三年抱俩的速度, 接二连三怀孩子, 偏偏生的还都是男娃。
这最大的孙子已经成了亲,很快生下第四代孙子,大儿媳进门三年就生了两个孙子。这刘家日子便越发不好过。
刘翠花都能想到不久的将来,这第三代连媳妇都娶不上,心里那点不满又咽了回去。这些也是可怜人呢。
另一边,林满堂三人正在坡地那边干活。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干了两个时辰, 林满堂腰都直不起来,就提议歇息一会儿。
三人随便摘了几片叶子铺在地上, 解了草帽扇风。
林满堂想到媳妇昨晚的交待,就问林福全, “大哥,我听我媳妇说你正准备给大吉说媳妇?”
林福全笑了, “原本想定下来。但是大吉心性定不下来, 我想再等等。”
林满堂挣扎再三道, “大哥, 其实我觉得大吉是长子, 最主要的是挑个贤惠能干的。不一定非得嫁妆丰厚。你看我也不是长子, 我现在过得就不错啊。”
林福全打量他好一阵儿, 直把林满堂看得头皮发毛,他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林福全指着他笑骂,“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大吉找你了?”
林满堂愣了愣,这些都是他和媳妇的想法,跟大吉没半点关系,他摇头否认,“没有。”
林福全却不信,他二弟以前是混,可他不会说出没脑子的话,就继续道,“那孩子还是太年轻,说的都是孩子话。咱们当大人的哪能由着孩子乱来。”林福全侧头问张顺星,“顺星,你将来会找军户村的姑娘吗?”
张顺星惊恐得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不……不行。”
他说话结巴,舌头卷在一块,很想解释给对方听,可吐字不清,林满堂根本没听懂。
林福全摊了摊手,“你看,连张顺星都不会娶军户村的姑娘。我怎么能害自己的儿子。”
害他?林满堂心里一咯噔,怎么就说得这么严重了?
林福全叹了口气,“军户比农户低一级,军户女生的孩子也天然比农户低一级。将来会被别的孩子看不起,欺负,甚至还会被孤立。我们大人整天在地里忙活,哪能天天看着他们。要是不让孩子跟别人一块玩,又怕他们性子太独。就像周木生,人都傻了。”
周木生傻不傻,林满堂不知道,但他这会子是真听傻了。原来他才是思虑不周的那个人,他大哥一个普通农户想的都比他多。
人家想得这样深,这样远,他再劝,那就是成心想害人家孙子。林满堂哪还劝得下去。
刘翠花回到家时,男人和孩子们已经回来了。
大丫正带着二丫在灶房忙活,大吉大利守在门口等着端菜,林福全正在给牛喂草。
自打买了牛,林福全一天三次看牛。
看到她回来,林福全停下手头的动作,“岳父没事吧?”
刘翠花摇头,看了眼大吉,叹了口气。
吃完饭,孩子们跨着篮子出去打猪草,林福全也打算去坡地那边帮二弟的忙。
刘翠花没急着收拾碗筷,叫住男人,“我想…跟你商量点事儿。”
林福全点头,“啥事啊?”
刘翠花挣扎再三,还是将爹娘想将凤菊说给大吉的事说了。
林福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行。我不同意。”他蹙眉看着她,“你没同意吧?”
吃一次亏就够了,上赶子吃第二次亏,他是傻了才会同意。
刘翠花抿嘴,心里很伤心男人这么绝情,“你不能一直带有偏见,刘小杏是刘小杏,我也是刘家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一直本本份份,为你老林家传宗接代,难不成还改不了你对刘氏的偏见吗?”
林福全见媳妇都哭了,心里越发烦躁,“我说不成就是不成,你娘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没有刘小杏,我也不能同意。”
刘翠花呆愣半天。
林福全本不想实话实说,但岳父一家非要他儿子娶凤菊,已经触及到他的逆鳞,那他也就不给他们脸了,“前年你那大侄子成亲,给女方家彩礼也才五吊钱。他能给凤菊出多少陪嫁?”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他当然要给大儿子结有钱的岳家,将来两口子才能将日子过好。找那穷的人家那叫扶贫。
刘翠花被男人问住了,“就…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那好歹是生我养我的爹娘。”
林福全抬手打断,“你已经嫁进林家了。这些年逢年过节,节礼哪次少给了吗?每次收庄稼,你那两个弟弟在屋里读书,我累死累活帮着干活,我自问对得起你娘家。你要真当大吉是你儿子,就不该给他找个拖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同意凤菊嫁给大吉,你就死了心吧。”
刘翠花被男人这话惊呆了。
村里人都说她男人老实厚道,从来不会跟人翻脸。但其实他心里早有一杆秤。人家不说,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其实早就否定你的人品,心里也看不起你。
刘翠花觉得难堪,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爹娘也是为了家里好。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刘氏只要中了秀才,族里就能分给五十亩良田。”
刘氏先祖为了激励族人,就用良田勾着族人。这效果确实很不错。
虽然这些年刘氏考中的秀才并不多,但刘家村男丁倒是少有目不识丁的。
林福全少有的尖酸,阴阳怪气道,“是啊,五十亩良田,族学也免费,可他们考中了吗?学了那么多年,还不是连个童生都没中,还好意思嫌弃别人。”
读书没有天份就老老实实下来干活,却赖着不干,让亲爹和大哥干,就是没良心,眼高手低,林福全就看不上这样的人。
刘翠花见男人发了脾气,她受不住,收拾好碗筷,失魂落魄去了二弟妹家。
其实刘翠花以前跟李秀琴关系并不好。
刘翠花看不起李秀琴整天一副馋样,李秀琴看不起刘翠花小气,上不得台面。
可她又能跟谁说呢?她跟村里女人关系都不怎么好。那些人都说过她的事非,她心里记仇,就没办法跟那些人交心。
李秀琴正在院子里分配草药,前世她给猪吃的是板蓝根和金银花。
可这边气候不适合生长这两种草药,而药店的又太贵。
李秀琴便只能用本地生长的草药代替,比如芨芨草、紫苜蓿、淫羊藿等。
有的草药味道难闻,直接喂,猪不爱吃。李秀琴就把草药晒干熬成汁,掺到猪食里。
要是猪不吃,她就饿它几顿,它自然而然就吃了。
草药要天天吃,才会见效。
他家天天飘草药味儿,村里人自然好奇,这一打听,于是村民们都知道李秀琴给猪熬草药的事了。
村里的大娘大婶当个乐子来听,都觉得她养这十头猪还没挣钱呢,又搭进去许多药钱,真真是不会过日子。
刘翠花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见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二弟妹却依旧我行我素,不得不佩服她的好性儿,“你这十头猪就差当祖宗伺候了。”
李秀琴无奈,“那也没办法啊。我养这么多头猪,要是一头得了猪瘟,剩下就全完了,所以只能尽心伺候。”
刘翠花一想也是。
李秀琴拿着扇子扇风,刘翠花四下看了看,“你家那个寡妇呢?她怎么不帮你熬啊?”
“她跟孩子们一块去地里割猪草了。我一个人在家。”
刘翠花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她可是个寡妇,你就这么放心让她跟二弟一块出去?”
李秀琴一怔,随即失笑,“那么多孩子一块去的。”
刘翠花白了她一眼,“那些孩子懂个屁啊。你呀,得小心。你又没给二弟生儿子,你得防着她。”
李秀琴愣了一下,防着范寡妇?就对方那黑成锅底的脸,丢在人堆里都注意不到的长相,她都要防,那她这辈子就不消停了。
刘翠花见她不以为然,急了,“哎,你别不相信啊。这男人可不管家里媳妇有多美,只要是外面的,就都是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这话李秀琴倒是认同。从这点来看,她这大嫂还是有些见识的。那后世有句老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李秀琴点了点头,“行,我会记住的。”
刘翠花见她听进去了,便打开了话匣子,“弟妹,你将来有没有想过给晓晓找什么样的女婿啊?”
李秀琴微微一怔。还别说,她确实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