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旧见他似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肉眼可见的慌了神,又道,“奉劝你最好收拾一下自己,再去觐见大王子殿下。”
桑术面色有些难堪,垂眼扯了扯衣领,然后快步离开。
望着男人局促而逃的背影,少女突然想起了容玉之前所说的美人计。
该不会………
果不其然,还未至晌午,便听辛叶通报,说是有人来探望菱华公主。
等到少女赶至,就瞧见容玉正坐在窗边,笑盈盈望向自己。
“见过公主,恭喜公主。”
“你都知道了?”
“大概猜到了。”
容玉巧笑,“都说中原人狡猾如蛇,还真是如此。”
江月旧道,“公主这是在夸小女吗?”
“看来中原人脸皮厚也是真的。”
“……”
容玉揶揄完,从袖中拎出一串铜钥匙,递给她,“钥匙本公主拿来了,你准备何时去见十五?”
“事不宜迟,就今晚。”
江月旧原本的计划是同无名逛完神沐节夜市,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去地牢审问十五。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无名他,爽约了。
少女从傍晚时分等到夜幕四合,看那街市的灯火从一点一点,逐渐亮到刺眼。
看那三三两两的人群逐渐汇成熙熙攘攘的人潮。
江月旧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还以为,他们算得上是朋友。
耳边炸起烟花绚烂的轰鸣声,伴随着阵阵欢笑。
俗话说,越热闹越寂寞,一点儿不假。
少女长叹一口气,望了望灯火如昼的王都,转身回到了宫中。
寝宫门前站了一男一女,夜色昏暗,走近了才发现是容玉和桑术。
“公主今日不该来这儿。”
“你少来教训我。”
男人见她固执,怒着伸手就要将人往外拽去。
后者挥臂甩开,冷笑道,“昨儿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咱们互不相干么,才过了一晚,又开始装好人?”
桑术道,“公主莫要任性。这是大王子的宫内,若出了什么事儿,我也救不了您。”
容玉仍笑,“本公主无需你救。”
男人似气急,俯身将她困在自己怀里,压低了嗓音。
“你又想像昨晚一样逼疯我吗?”
-
少女站在树后看戏,奈何天色太晚,并看不太清楚。
只见二人说的好好的,突然桑术便将公主扯进怀里。
不知男人说了什么,容玉竟踮起脚,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面吻了上去。
江月旧咂舌。
神沐节被无名放鸽子就够惨了,居然还得在自己宫门口看别人卿卿我我。
还有没有天理了?!
等到二人终于消停下来,少女重重咳嗽了几声走上前。
“见过公主。”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来?”
容玉面颊泛红,显得尤为媚人。她退出男人的怀里,“胡尔伊漠今日入宫陪王上宴饮,咱们抓紧时间。”
“公主,小女自己去就行了,您不必冒这个险。”
少女观了观桑术那要吃人的眼色,故作体贴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十五乃是我父王的亲信,若本公主不跟着一块儿去,想必你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
江月旧又抬眼看向桑术,男人拧着眉,终于妥协。
“那属下跟您一起进去。”
眼见容玉面色一绷,又要同他吵起来,少女赶紧横在中间打圆场,“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吧。
容玉抿唇,轻哼一声朝前走去。
江月旧冲男人挤挤眼,也紧跟其后。
关押十五的地牢,就在胡尔伊漠寝宫的正下方。
桑术作为大王子身边的近侍统领,由它带着进入地牢审问犯人也不算什么怪事。
十五被砍断了双手,浑身只裹着一张草席。
江月旧拉住隐隐欲发怒的容玉,转而言简意赅道,“你可记得菱华公主中毒时,是白日,还是夜晚?”
“白,日。”
少年的口舌似乎也受了伤,说话间有些费力。
“可有见到下毒之人?”
“是,是普,通的婢女……”
“大王子宫中的婢女?”
十五点点头,仿佛触及回忆,神色痛苦。
少女不忍瞧他,只好别过眼去,“公主,我问完了,咱们可以离开这儿了。”
容玉暗暗握紧了拳头,“我要带他走。”
“不可!”
“不可。”
江月旧和桑术几乎是异口同声劝阻下来。
容玉眼眶发红,憎恶道,“我西沙族人,断不能留在这儿继续遭胡尔伊漠折辱。今日,我一定要带他走。”
少女扶着铁栏,恨不得把眼前嫉恶如仇的小公主给敲晕了扛出去。
他们本就是暗闯地牢,如今还要将十五带走,那岂不是相当于爬到大王子头上,告诉他有人劫狱了么?
当真是活腻了。
江月旧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桑术,示意他劝说一二。
可未料男人默了半晌,竟吐出个“好”字来。
好个大爷的好。
她一点儿也不好。
感觉要疯了。
“不是……公主,带走十五的事儿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江月旧话没说完,就见桑术打开了牢门,然后二话不说背起十五,带人往外走去。
容玉见状,自然深受感动,忙不迭追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少女烦躁地抠着铁栏,欲哭无泪。
这都是什么猪队友啊。
她太难了。
-
安置好十五,夜色已深。
神沐节刚开了个头,正到了热闹的时候。
各色奇异而绚烂的灯火辉相交映,晃得少女有些头晕眼花。
“咱们还真是有缘啊,神医。”
江月旧回过头,瞧见顾言风站在一片通明的亮处,冲她笑得肆意。
风吹起彩幡,飘飘扬扬,将男人的面容半遮半掩。
隔了老远,唯独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得最真切。
清清楚楚,映得都是自己。
“怎么,被本王的英容俊貌迷住了?”
顾言风调笑着撩开彩幡,长腿一迈就走到少女跟前。
江月旧刚回过神,便被拥挤的人群向前一挤。
好巧不巧,正撞在男人的怀里。
少女觉得眼前一片晕眩,忙撑着他的胸膛,勉强后退了几步。
“看在你这么热情的份上,投怀送抱也不是不可以。”
顾言风说着,故意张开双臂,冲她勾了勾手。
若是平日里,江月旧可不会白白放过这占便宜的好机会。
可是现在,她简直眼冒金星,额上也浮出一片虚汗来。
“我……”
少女哑着嗓子方吐出一个字,人就向前栽去,失去了知觉。
只是男人刚才那副戏谑的模样,差点叫她忘记,眼前站着的是喜怒无常的二殿下胡尔布南,不是那个曾为她剑锋偏转的顾言风了。
江月旧昏迷了不久,便被脑中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
睁眼便是绫罗绸缎,金纱笼罩。
不远处书案上摆着一摞书卷。
窗户高的离谱。
这是她先前来过的,顾言风的寝宫。
“你醒了?感觉如何?”
男人兴许一直待在床边,英气的眉头微微拧起,显得有些不快。
可少女并不知他是在不快什么。
“我,咳咳……我好像伤风了,没什么大碍。”
“我去叫大夫。”
“不必了。”江月旧抬手拽住男人的胳膊,苦笑道,“殿下忘了我就是大夫呀。”
男人似对她的医术不甚放心,踌躇着还要往外走。
少女见状,支着半边身子坐起来,冲书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殿下可否替我抓些药来?”
江月旧写了一纸的药材,情急之下,用的是汉字。
顾言风也没太在意,捏着药方便匆匆出了门。
少女来不及细想诸多问题,也无心思探究男人为何大发慈悲收留自己。
倒头便痛痛快快睡了一觉。
这一觉醒来,天还未亮。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顾言风靠着床柱,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见她醒来,便将碗递了过去。
“多谢殿下。”
江月旧捧着药一口饮尽,喝完了方舔舔唇瓣,苦的差点儿连鼻子都皱了起来。
男人垂眼瞧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零星的画面。
—— 月黑风高的夜晚,身前躺着个昏迷不醒的胖老爷。
不远处的少女哆哆嗦嗦抱头蹲下,手里的琼浆玉液一直流淌到皂靴边。
“大侠饶命!”
“你命值几钱?”
云破月出,他瞧见少女那张畏惧的小脸,从眉梢至鼻翼,皱巴巴拧成一团。
又丑又可爱。
画面一闪而过,逐渐破碎成道道白光。
这是,谁的记忆?
顾言风沉思间,听见少女斟酌着问,“殿下,为何要救我?”
男人随口敷衍,“方才你倒在我怀里,像极了本王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狐狸。”
“狐狸?”
“没错。”顾言风顿了顿,满口嫌弃,“怂的跟猪一样的狐狸。”
“……?”
骂谁呢!
江月旧兀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多费口舌,裹着被子便要翻身睡去,却被男人一把捞到怀里。
顾言风低下头,面颊快要贴到她的额角。
“醒了还不走,难道想同本王一起睡?”
少女噎住。
她可是病人啊,整日想什么呢?
“殿下,我还病着,您就收留我一晚吧。”
男人目光沉沉瞧着她,并不发话。
江月旧装可怜道,“实在不济,小女睡地上也成。”
话音刚落,顾言风便将她连着被衾一块儿打横抱起,然后走到床边,丢了下去。
后者被摔得一阵龇牙咧嘴。
男人翘了翘唇,自顾自躺在了床铺上。
“不用太感谢本王。本王本就是菩萨心肠。”
“是是是。”
江月旧假笑着附和。
菩萨?她看是罗刹还差不多。
地上冷硬,少女又发着烧,后半夜勉勉强强睡去,可身上冒了一层又一层冷汗。
许是太过难受,江月旧在睡梦中竟细细地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当真像一只小兽似的。
顾言风翻来覆去,被那细碎的哭声扰得不得安宁,干脆下了榻,坐在了少女身侧。
起初想要将人叫醒,可是脑海里总浮现江月旧抱着自己,在一片废墟之中哭泣的画面。
她的眼泪很烫,一串串砸在手背上。
男人紧了紧拳头,还是没能缓解那阵灼烧之感。
若是幻觉,未免也太过真实。
顾言风有些烦躁着面对少女躺下,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不自然地放在她的后背上。
一下,两下。
又轻又慢地拍打着。
他从未这样哄过别人。
江月旧仿佛存心与自己对着干,这番安慰非但没能奏效,抽噎声反倒响亮了些。
“啧,真烦人。”
男人眼神暗了暗,猛地将人扯进怀里边,隔着层薄薄被衾,紧紧环抱住少女。
说也奇怪,那抽泣声骤然就停了下来。
第29章 贰玖
晌午,日头正烈。
江月旧活生生被太阳给烤醒,发现自己裹着被子,正躺在寝宫大门口的台阶上。
不远处几个婢子见她惊醒,纷纷扭头嬉笑,似乎已看了许久的笑话。
少女咬着一口银牙掀开薄被,“你们家主子呢?”
“回姑娘,主子早间吩咐了,等您一醒,就送您回大王子宫中。”
故意把她扔在屋门口,还迫不及待要赶她走。
好个顾言风,当真是恶劣至极。
亏得昨晚还梦见男人哄她入睡。
想来定是魔怔了。
江月旧气鼓鼓地换好衣裳,坐着马车回了胡尔伊漠宫中。
宫内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没等她思索一二,便被辛叶拽着进了屋。
“神医,您可算回来了!”
“隔壁黑压压尽是些护卫,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丫鬟掩好门窗,“听说地牢里丢了重要的犯人,殿下这会儿正在大发脾气呢。”
江月旧心一提。
“可查出是谁人之过?”
“据说是桑术大人……”
辛叶刚说完,就见少女跌坐在圆凳上,神情凝重。
“神医,您,您怎么了?”
“若待会儿容玉公主来访,就说我病了,不见。”
“是。”
辛叶虽疑惑不解,仍是听了吩咐退下。
江月旧兀自绞着指尖,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