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神都发了话,江月旧自然心安理得地缩到小角落里躺了下来。
临入睡了,又觉得不妥。
少女蹭啊蹭,挪回胡尔伊漠身边,小心翼翼揪着男人衣裳的边角料,紧紧攥在手里。
胡尔伊漠垂眼瞧她。
后者吓得一颤,忙解释,“怕殿下丢下我……”
少女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又怂又乖。
男人默了默,收回森然的视线。
任由她揪着自己,埋头睡了过去。
火堆对面的顾言风将双臂枕在脑后,远远睨着二人,越看越不是滋味。
偏的扶威不识趣,火上浇油。
“二殿下,您看神医那腻歪劲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同大王子感情好似的。”
男人没说话,眯起眼来。
只是薄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缝。
扶威不解气般又道,“水性杨花的女人,前几日还说心中有您,现如今又投入了他人的怀抱,恬不知耻。”
“说完了?”
顾言风翘着腿,声色发冷,“说完了就滚远些。”
“你……”
扶威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小声嚷嚷了几句后,也合眼睡去。
江月旧醒来时,屋外仍天光大亮。
她方想起,极寒之地无昼夜,白日永存。
身侧的胡尔伊漠不知何时也入了梦,剑眉拧着,梦里都不愉快的模样。
少女松开手,凑过去抚了抚男人的眉头,将眉梢抚平。
随着她的动作,胡尔伊漠的面色,也跟着暖融了几分。
再坐回原处时,就见对面的顾言风发出声明晃晃的嗤笑来。
江月旧抬眼瞪他,后者看也不看,收回目光,起身出了屋子。
少女望着他莫名其妙的背影,刚准备翻身再睡一觉,却被怀里的真言镜给硌醒。
也不知镜子是真是假。
不过眼下倒是个绝佳的机会,去试一试无名的真假。
-
屋外骤寒,少女搓了搓胳膊,从怀里摸出真言镜。
隔了约莫数十步的距离,江月旧举起小镜子,对准了男人望向远方的侧脸。
她在心里想着胡尔布南的名字。
偏头一瞧,镜子里出现的却是无名黑衣蒙面的模样。
不到一秒,无名的面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公子无招月下杀人的场景。
怎么会出现上一世的画面……
少女揉揉眼,不敢置信似的再次盯住真言镜,却见镜面映出了男人被放大了数倍的俊容。
近在咫尺。
顾言风挑眉,“这是什么新把戏?”
“镜子,普通镜子。”
江月旧忙不迭收回真言镜,急急往后退了几步。
男人步子一跨就拦在少女身后,挡住她的去路,“给我瞧瞧。”
后者闪避不及,整个人都撞进顾言风的怀里。
“殿下,没什么好看的。真的只是普通镜子。”
少女仰起脸,冲他示好般眨眨眼。
顾言风翘起唇角,丝毫不买账,“拿来。”
“不,不行……”
男人长臂环住江月旧,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她藏在腰后的真言镜。
少女咬紧牙关,将镜子攥得死死不肯松手。
顾言风微瞪她一眼,手上使劲,想要拔出来。
二人暗暗较劲,奈何男女力量悬殊,江月旧很快就落了下乘。
少女蹙眉,气不过似的愤然松手。
男人猝不及防,尚未收回力道,只好眼睁睁见那镜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高高飞起,然后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
“……”
顾言风自知理亏,轻咳一声,“本王,赔你。”
少女面色郁郁,看也不看他,“殿下,做错了事儿应该先同我道歉才是。”
男人没出声。
江月旧本就怨他瞒着无名的身份,眼下更是气上加气,自嘲般笑道,“也对,以殿下的身份,自然不必与我道歉。”
少女垂了眼帘,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顾言风拾起一块破碎的镜片,捏在手中,不经意间正对向江月旧的背影。
镜面中居然出现了少女泪痕满布的脸庞。
她跌坐在废墟之中,怀抱着生死未卜的自己。
这是江月旧没错。
可这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拧眉,再垂眼时,镜片恢复了原样。
天是天,湖是湖。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顾言风快步走进屋内,刚想问个究竟,就见胡尔伊漠冲少女招招手。
后者顺从地在他身边坐下。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忽然拉住江月旧双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微微握紧。
他这大哥,嗜血的性子,阴鸷冷漠。
却未曾想,会有一天这般温柔地对待别人。
也未曾想,这种认知会让自己如此糟心。
第32章 叁贰
江月旧生着闷气进了屋,见胡尔伊漠朝自己招了招手。
“殿下,您醒啦?”
少女在他身侧坐下,说话间呼出一阵白气。
外边天寒,将江月旧的双手冻的通红,连同着鼻尖,都是一抹显眼的赤色。
看上去,无端惹人怜爱。
胡尔伊漠刚冒出这个念头来,就拉住少女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里,然后稍稍收紧。
虽然男人的温度并没有多温暖,但足以胜过极寒之气。
江月旧愣住。
这煞神怎么一觉醒来,整个人都变体贴了?
着实吓人的很。
“跑出去做什么?”
胡尔伊漠许是方睡醒,嗓子还带着些干哑。
可听在少女耳里,却是沉声质问的意味。
江月旧立刻缩着脖子答,“脑子有点乱,所以出去吹吹风……”
“担心命丧湖底?”
“差不多……”
男人将她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些,“有本王在。”
少女又是错愕地一愣。
胡尔伊漠当真吃错药了?
“大不了,一起去湖底喂鱼。”
“……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本王从来不安慰人。”
“……殿下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男人垂眼瞥她,“既来之,则安之。”
江月旧语噎。
届时过不了湖,丢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她怎么可能安心。
正当她情绪愈发低落时,听见顾言风远远嚷了一嗓子,“大哥,休息好了咱们就出发吧。”
男人明明对着胡尔伊漠说话,可那双狭长的眼眸,却直直盯住二人握在一块儿的手掌。
江月旧一阵心慌,忙不迭从胡尔伊漠掌里抽回手,拍拍屁股站起身。
“走吧。”
胡尔伊漠并未在意,也跟着起身,阔步朝外走去。
顾言风似笑非笑睨着少女,表情却不怎么愉快的模样。
被他瞧的发毛,江月旧背过身去摇醒了睡的正香的扶威。
“公主,醒醒,该出发了。”
后者嘤咛了一句,揉了揉眼,嘟囔道,“二殿下呢,我要同他一块儿走……”
江月旧下意识蹙眉,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小公主要将顾言风让出去。
虽心里别扭着,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总归不能再收回来。
少女咽下一口憋闷的浊气,兀自垂着眼绕过二人,出了屋子。
众人回到湖边时,神秀大师仍笔直地杵在那儿。
寒风凛冽,仿佛根本触不到他一分一毫。
“诸位施主,可还要过这同心湖?”
“过。”
胡尔伊漠冷冷吐出一个字来,便率先踏上了冰面。
接着顾言风也走上了湖面,扶威自是紧随其后。
江月旧抿着唇,细眉揪成了麻花。
“还站着做什么?”
胡尔伊漠朝她伸手,“过来。”
少女颤巍巍握住男人的手掌,瞬间被一股大力带到他的身侧。
四个人齐齐站在冰面之上,清晰可见远处的冰痕骤然裂开了一大道口子。
江月旧害怕地刚想往后退,就被胡尔伊漠拽了回来。
自知逃不开,少女索性半闭起眼来。
耳边除了呼啸的寒风,就只剩下冰缝的破裂声。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脚下终于踩到了细沙。
“到了。”
江月旧循声睁开眼,冰湖已然在身后。
他们平安地走过来了。
那么究竟,是谁与谁同了心?
直觉使然,少女抬眼悄悄看向顾言风。
好巧不巧,男人也正凝视着她。
那眼神,暧昧的很。
分明在说,是与他同心没错。
-
沿着冰湖向前,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座吊桥。
桥下盘桓着一个巨大的流沙坑,像一张血盆大口,等着食物落入漩涡之中。
扶威望着吊桥,忧愁道,“听父王说,极寒之地处处都是海市蜃楼,也不知这桥对面是真,还是流沙坑是真。”
“试试便知。”
胡尔伊漠浑然不觉害怕,话音刚落,便飞身跃上吊桥。
男人稳稳落在桥中央。
吊索微微晃动,桥下流沙汹涌。
“殿下小心……”
江月旧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不由高声嚷了一句。
胡尔伊漠远远冲她颔首,步伐矫健,很快就到了桥对面。
见他平安过了桥,顾言风抱臂道,“你们也过去吧。”
扶威一把挽住男人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
后者但笑不语,却是抬眼瞧了瞧旁边站着的的江月旧。
少女见他二人亲密的模样,胸口憋闷,二话不说便踏上了吊桥。
眼不见心不烦。
秀恩爱,死得快!
一路飞快行至吊桥中间,江月旧突然看见对岸的胡尔伊漠不知怎么被四周的黄沙笼罩,逐渐困在沙暴之中。
与此同时,吊桥猛烈地摇晃起来,伴随着半空倾泻而下的箭雨。
“糟糕……定是大王子触动了什么机关……”
扶威这么说着,发现身侧的男人早已凌空跃起,踏着剧烈晃动的铁锁,在漫天箭雨中,毫不犹豫将江月旧护在怀中。
吊桥断裂,羽箭锋利。
隔着老远,扶威也能看见顾言风周身殷红醒目的血迹。
遍布整个后背,蜿蜒至手臂。
似乎遍体鳞伤,唯独只把怀里的少女保护的很好。
一寸也没伤到。
二人从桥上掉落,飞速往下坠。
几乎是眨眼间,就被吞噬在流沙坑中。
尸骨无存。
-
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江月旧还没滋生几分惧意,人已埋在了黄沙底下。
算起来这是第三次。
顾言风护在她身后。
一次在西门前辈的梦境里,一次在有去无回宫门前。
还有这次,在漫天箭雨之中。
哪怕没看见男人的表情,江月旧也可以笃定,他在拼了命保护自己。
可他本不必如此。
少女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顾言风伤得太重,伤口里血迹混着沙土,泥泞一片。
江月旧身边什么止血的东西都没有,只好将曳地的裙裾撕成一段一段,替他包扎。
许是动作大了些,男人疼得拧起眉,薄唇紧抿。
看着那些狰狞错综的伤口,少女心头漫过一阵针扎似的痛楚。
都是因为她。
江月旧鼻子发酸,将人安顿好后,摸黑去找止血的草药。
远方有光。
循迹寻去,竟是一座恢弘的寺庙。
仰脖子一瞧,少女哑然。
牌匾上赫然刻着“普阳寺”三个大字。
冰湖、流沙。
永昼,黑夜。
江月旧恍然大悟。
正如扶威公主所说,极寒之地,分不清真假,所见可能只是海市蜃楼。
如此一来,真就是假,假才是真。
那顾言风身上的伤,想必只要出了极寒之境,就可以痊愈。
念此,少女总算松了口气。
正当她思忖间,寺门忽然敞开。
领头的小和尚举着灯盏,“施主,可需要帮助?”
“需要!”
江月旧一口应道,“我的朋友受伤了,大师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
小和尚颔首,吩咐几个僧人随少女一道去将顾言风抬回寺中。
简易替他止了血,又看着男人安然睡下,江月旧这才放下心,想起了正事儿。
“大师,贵寺可有一株双生草药?”
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确有此灵草。敢问施主寻去做何用?”
“治病,救人。”
“施主慈悲为怀,贫僧自当相赠。”
未料到取药这般容易,江月旧小心翼翼又问,“敢问大师,这寺庙中,何时会变成白日?相传双生草药,只有在白日里采摘,才会变成六月雪。”
“一切皆空,因果不空。”
小和尚道了句偈语,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