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神医这是在抱怨本王?”
江月旧讪笑,“我只是心疼菱华公主,多了一句嘴。”
胡尔伊漠没说话,指尖点了点桌面,不温不火道,“出来。”
“做什么?”
少女后怕似的攀紧了桌沿,面上惧色一目了然。
男人见她瞬间怂了胆,隐隐欲发笑。
他抬手,冰凉的手指戳戳江月旧的额头,“带你吃饭去。”
话音方落,后者便起了身。
少女变脸般噙着笑,“殿下不早说,我还以为要挨罚了。”
“你做错了什么,怕挨罚?”
“我害的公主吐了血,怕殿下心疼。”
江月旧本就是试探,见男人缄默,又补了句,“毕竟菱华公主是殿下的未婚妻……”
胡尔伊漠阔步走在前头,“那又如何?”
少女跟上去,顺手带上门,听见他语气近乎绝情。
“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江月旧心一拎,垂眸温顺道,“殿下不必与我说。”
男人回过头,高大的身躯像一堵高墙笼罩在她眼前。
“抬头。”
胡尔伊漠一沉声,那股嗜血的味道便从少女脊背后窜出来。
挡都挡不住。
江月旧颤了颤眼,强装镇定仰起脸。
只一瞬间,男人低头落下一吻。
少女惊慌着转头避开,那吻便生生印在侧脸上。
周身都被他冷冽逼人的气息包裹着,江月旧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冰窟中。
双腿也仿佛灌了铅,因着恐惧,一步都迈不开。
“你同她不一样。”
胡尔伊漠附在她的耳边,又真挚又残忍。
“所以别想着逃。”
江月旧抖了抖身子,瞧见金匣子在一团白光中露出个模糊的轮廓。
她一咬牙,倾身环抱住男人,伸手去够匣子。
“殿下,我会陪着您的。”
一语毕,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
她摸到了。
-菱华站在窗前,一双嫩白的手掌心里掐的尽是血痕。
这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她那冷硬如铁刃般的未婚夫,眼里有了缱绻之色。
她原以为,她捂不热的心,旁人也必然不能。
一夜将明。
江月旧难得吃了顿舒心的晚饭,金匣子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今儿摸到了个边角,改日定能将其打开。
少女带着些愉悦之色进了屋,发现床榻上的小公主正抬眼瞧向自己。
菱华大病初愈,脸色仍微微发白,只是面上挂着笑,笑不及眼底。
来者不善的模样。
江月旧料想她并非善茬,遂敛眸行礼。
只是腰还没弯下,就听菱华柔柔唤道,“神医不必多礼。”
少女直起身,走上前替她把了脉,确定性命无虞后,也笑,“恭喜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菱华摇头,“哪有什么吉人,听说是神医冒险去那极寒之境替我寻来了救命的草药。”
小公主泫然欲泣,拉着她的手道,“神医是我的救命恩人,待我身子好了,定要去让大殿下赐你一笔丰厚的奖赏。”
江月旧惯是八面玲珑的心思,此话一听,便知弦外之音。
可不是在宣示主权么。
少女默默抽回手,淡笑着应下,“如此,便先谢过公主了。”
菱华闻言,笑容也跟着浅了一截。
“神医不必客气,只是我已醒来,怎么不见殿下身影?”
江月旧抿抿唇。
这话问的,好似自己有心拦着她二人相见似的。
没等她回答,胡尔伊漠便迈进屋里。
男人撩了幔纱上前,垂眼瞧她,“公主醒了,便回自己行宫吧。”
菱华与江月旧俱是一惊。
前者愣了片刻,眼眶发红,“殿下是我的未婚夫,难道还怕有人说闲话?”
胡尔伊漠没甚耐心,一把扯过少女,“本王与神医还有要事商议,公主自便。”
言罢,男人便匆匆拉着江月旧离开了屋子。
直至走到药房,才见他松了手。
少女在胡尔伊漠身侧站定,思忖着二人的关系,一时间也没开口。
倒是男人默了默,吩咐道,“去将断肠草磨了粉,晚些送去宫中。”
江月旧颔首,见他神色阴沉,也不敢多嘴,转身进了药房里。
后来没一会儿,胡尔伊漠就离开了。
少女磨着草药,脑海里纷乱复杂,像是一团棉花塞在其中。
大王子与菱华订婚,图的是西沙雄厚的势力。
可眼下男人这般态度,好似笃定小公主认定他一般。
实在冷漠又冷情。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菱华突然闯进屋来。
“你可知大王子是什么样的人,就敢堂而皇之觊觎他?”
江月旧停下手中动作,“公主不用将小女当回事儿,等过了这阵子,我自然会离开殿下身边,一辈子都不再出现。”
菱华盯着她平静的眼眸,却是不屑一哂,“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同本公主谈交易。
不过没关系,早就听闻中原人心思狡诈,你要图什么,本公主给你便是。”
少女闻言,弯唇也笑,“中原有句话叫知恩图报,公主生在异域,不明白就算了。
不过我图的东西,公主恐怕给不了。”
“是何?”
“殿下的心。”
菱华被这□□裸的挑衅彻底惹怒,扬手砸碎了案上几个瓶瓶罐罐,咬紧银牙骂道,“不知廉耻的狐媚子。”
江月旧纹丝不动站在那儿,笑意更淡。
这话,也不是头一回听见了。
明明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心,却要全赖在女子身上。
她一青楼里的鸨母,难道还得学会些三纲五常不成?
“你赖着不走,本公主自有办法赶你走。”
菱华撂下狠话,摔了门离开。
少女仍杵在那处磨草药,一圈一圈,神色丝毫不变。
-江月旧赶在日暮四合前把草药粉末送去了胡尔伊漠寝宫。
这边刚退出来,便被人捂了口鼻拉到一处空地。
男人蒙着面,在她耳后发问,“大哥又让你做什么了?”
少女挣了挣,反被他困的更紧,只好靠着男人胸膛回答,“磨了些草药。”
顾言风松手,扳过她的肩膀,垂眼瞧她,“菱华醒了,你准备何时随我离开?”
江月旧不敢望他眼。
若金匣子开启,自己便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本来她已准备放弃,可是现在又看见了希望。
更何况依照胡尔伊漠的性子,怎会轻易放她离开。
说不定,还会连累顾言风一起遭殃。
少女喉头发涩,“大王子生性多疑,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江月旧低了声音,又道,“你是锦丹的二王子,你若一走了之,王上也定不会轻饶……”
顾言风手掌收紧,将她拉近,目光灼灼,“这些都是小爷该考虑的事情,而你只需想清楚,愿不愿随我走。”
少女闻言,身子一僵。
见她停住,男人的心也跟着狠狠往下坠。
巡夜的火把在远处星星点点照亮一方黑暗,江月旧垂着头,没有看他的表情。
此地不宜久留。
顾言风缓缓松开双手,步子刚要迈动,又觉得不甘心,遂开口道,“你且好好想想,愿不愿随我走。”
少女还是没有抬起头。
男人心沉入底,背过身,片刻之后,消失在高墙之下。
回了寝宫,听见辛叶絮絮叨叨,说是容玉去找胡尔伊漠大闹了一场,最后强行带走了菱华公主。
江月旧自个难受的很,没心思打听其中缘由,蒙头就往榻上一倒。
她方才伤了顾言风的心。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就是无端的难受。
心像被千千结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要不然就放弃一切和他离开吧。
少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楼妖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
“想撒手不管了?”
江月旧猛地坐起身。
“你在这儿过好日子,楼里那些姑娘怎么办?”
少女眼眸一紧。
没了自己的庇护,她们定会遭人欺凌。
本就落入风尘,怕是更要雪上加霜。
“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楼妖说完,便消失了个干净。
窗外风大,吹灭烛台上摇曳的灯火。
江月旧抱膝坐在床榻墙角边,觉得周身尽是寒意。
她拔下鬓上簪的“醒春”见钗上细细密密的珍珠散发着温柔的光芒,恍惚间将黑暗都照亮了几分。
少女握紧了簪子,终于狠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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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陆
江月旧开的那家青楼,与别家有些不同。
楼里落入风尘的女子,大多都是官家女,因被抄了家,或是犯了大罪,才弄得如此下场。
说是青楼,实则也是她们的避难所。
花魁头牌,总好过流放充军,做那生不如死的营/妓。
所以她没法撒手不管。
母亲也是这样,才一直没离开的吧。
脑海里思绪纷飞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时,少女眼下一圈乌青,脸又惨白,简直像个女鬼。
索性一连数十日,胡尔伊漠都没有回宫。
准确来说,是在拿到药粉后,就没了影踪。
等到第十一日的时候,宫里传来噩耗,王上驾崩。
一时间,锦丹变了天。
有人说,王上是被大王子下毒害死。
也有人说,王上是被大王子谋逆之心给气死了。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都与胡尔伊漠逃不了干系。
江月旧突然想起之前种种,猜测老王上之死,必然与自己给的断肠草粉末有关。
可那本是株普通药草,没理由要了性命才是。
临近傍晚,胡尔伊漠风尘仆仆回了宫。
他似很疲惫,却没回寝殿,而是直接来了江月旧这处。
男人在桌边坐定,一言不发。
触到他阴鸷的目光,少女紧抿着双唇,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在胡尔伊漠身边,总是这般,危险且压抑。
“本王在宫里,碰见了二弟。”
江月旧微怔,不敢抬眼瞧他,听见男人继续道,“你猜二弟同我说了什么?”
“小女不知。”
“二弟说,他愿帮我取十五国印,助我登基。”
少女屏住呼吸,静候着胡尔伊漠的后半截话。
男人见她紧张的神色,忽而勾了唇角笑笑,“你一定猜到了他的意思吧。”
江月旧轻吐出口浊气,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装傻。
胡尔伊漠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腕子,将人拽近了些。
男人抚着她的脊背,不许她后退,而后才森然道,“二弟的意思是,要带你回中原。”
江月旧拼命压下眼里的波澜,可心底却泛滥的一塌糊涂。
“除了殿下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胡尔伊漠抬眼睨她,似在辨别话里的真假。
良久,男人才敛了眸,将人按在怀中,深深呼出口气来。
他埋头在少女颈间,威胁般吐出几个不轻不重的字眼。
“你要,说到做到。”
-起初江月旧不明白说到做到是什么意思,直到有天夜里,窗扉被推开,顾言风笔直站在外边时,她握着杯盏的手突然收紧,才彻底明白过来。
“小爷进去,还是你出来?”
男人撑着窗沿,翘着眉梢,他惯是轻佻的口吻,可眼里明晃晃都是笑意。
少女起身,避开一道炙热的视线,边往外走边道,“我出来见你。”
大漠的月光很亮,不似江南那般温柔照人。
而是洋洋洒洒的落下,像被打翻的银粉,兜头而来,无处可躲。
“你这几日,没睡好?”
顾言风抬手,想要抚一抚她眼下的青黛色,却被后者堪堪避开。
少女不同他笑闹,表情淡的近乎冷漠。
“大殿下许久未归,我很是担心。”
“为何要故意这般说?”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胳膊一伸,强行将人扯到自己身前。
“莫不是想叫小爷吃醋?”
顾言风轻轻巧巧揭过,根本不上当,“我已同王兄说过了,不日便带你回中原。”
江月旧抬头望他,“殿下要带我离开,应当同我商量才是。”
男人垂首,无辜道,“所以小爷这不是来问你了么。”
“可我不愿走。”
少女说完,表决心般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愿回中原。”
顾言风凝眸默了默,半响才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月旧强装着镇定,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一字一句答,“我没有害怕,我只是不想离开大殿下。”
男人闻言,倏地笑起来,透着股痞气,“本来不打算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