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还的要还,该谢的要谢。
她明明已经见惯了风花雪月才是。
又怎能馋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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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桥之后,骤起沙尘。
漫天席卷而来,只是一刹,胡尔伊漠便被困在其中。
那时他心底起的第一个念头,说来也可笑。
居然是庆幸,江月旧尚未过来。
她胆子那么小,说不定会被吓哭。
后来扶威借着王族的信物去找神秀大师相助,胡尔伊漠这才从沙尘暴里脱险。
可吊桥断了,江月旧也跌落流沙坑中,生死不明。
与之一同掉下去的,还有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胡尔布南。
他们原本是很亲近的。
幼时胡尔布南常黏着他,也同他无话不说。
可不知从何开始,胡尔伊漠开始疏远这个弟弟。
或许是母妃离世,他再没了念想。
又或许是王上偏心的太明显,叫他无法忍受。
胡尔伊漠愈发偏执暴虐,杀人如麻。
可向来听话懂事的二弟也突然间变得乖张无常。
像是卯足了劲在与自己较量。
较量谁更离谱一些。
后来胡尔伊漠渐渐明白,他是为了王位才改变的。
为了不争,为了将王位拱手相让。
如此,胡尔伊漠倒宁愿他没有变。
江月旧和二弟从流沙坑底出来时,看起来有哪里不太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少女眼里流露出了近似于信赖的神色。
那也是她对自己从不曾有过的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胡尔伊漠垂下的手掌倏然收紧。
连同着眸中风雨欲来的阴沉之色。
一并紧了紧。
第34章 叁肆
回王都的路上,又歇在阳北客栈。
这回有扶威公主包场,江月旧总算不用同胡尔伊漠住在一间屋子里了。
可这一路,男人对她的态度倒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明明在极寒之境还同她好言好语,可出来后却总吊着那双阴冷的眼沉沉瞧她。
像是要吃人似的。
江月旧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了他。
一日将晚,少女捧着普阳寺采来的两株草药,顶着张热脸去贴大王子的冷屁股。
敲了许久的门,里边人也没有要开的意思。
“殿下,我有事儿要同您商议。”
江月旧温声软语唤了一嗓子,又过了好些时候,屋里才传来声低低的回答。
“进。”
屋子里黑乎乎的,灯也未点。
胡尔伊漠就靠在窗边,高大的身子披着月光,看上去孤冷又落寞。
少女小心翼翼上前,将草药放在桌面,“殿下,您要的断肠草还有这六月雪,我都给找来了。”
男人充耳不闻,连视线都没回转过来。
隔了半晌,才莫名其妙道,“菱华的毒,是我下的。”
江月旧怔神。
她其实早已猜到,却不知胡尔伊漠为何主动提起。
难道又想杀她灭口了?
“小女不明白。”江月旧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乖顺的说,“小女只知道这六月雪是大王子您亲自替未婚妻寻来的。心诚至此。”
男人终于偏头,锐利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住了跟前的少女。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放你走。”
胡尔伊漠说着,突然长臂一捞,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按住,“谁都不能带走你,就算是二弟也不行。”
江月旧这才听明白他的话。
顾言风对自己的心思,他怎会轻易就察觉了去?
没等她想完,脖颈间便覆了只冰凉的手掌。
男人低下头,笑意泛着寒光,“若你执意要离开我,我定不会放过你。”
江月旧正欲摇头,忽觉他收紧了手掌。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胡尔伊漠面上仍挂着笑,被月光衬的阴森森,“大不了,黄泉路上,我再给你赔罪。”
这煞神,当真是心狠又歹毒。
少女脸涨得通红,无措地攥着男人的衣袖,此刻被扼住喉咙,竟是连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
更匪夷的是,胡尔伊漠身后又出现了金匣子的微光,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也就是说,男人这般想掐死自己,心里居然还是喜欢她的?
江月旧喘不上气,就只能睁着双黑眸定定地瞧他。
从挣扎到放弃,只剩眼里的水波越聚越多。
胡尔伊漠最后收了手,见她无力地瘫靠正窗框上,微微收敛了冷笑。
“今日只是个警告。二弟执拗,脑筋也死的很,本王不想同他撕破脸。”
少女摸摸脖子上的红痕,张唇哑声道,“小女,明白。”
退出胡尔伊漠的屋子,江月旧仍心有余悸。
喉咙里着了火一般,又疼又辣。
“你怎么了?”
少女不过垂头走了两步,不巧正与顾言风撞上。
她皮白肉嫩的,掐痕就格外明显。
“谁伤了你?”
男人阔步上前,与她挨到一块儿,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江月旧退开些,遮遮掩掩,糊弄道,“不碍事儿,我不想说,殿下就别问了。”
顾言风见她垂着脑袋,恹恹的模样,心下担忧,遂牵了少女的腕子,一路拉进自己房中。
“殿下这是做何,别人要是瞧见了怎么办?”
男人抬腿一脚,“砰”地踹上了门。
“这样就瞧不见了。”
“……”
顾言风不知从哪摸出瓶金创药,按着人坐在凳子上,不由分说便要替她上药。
男人靠近时,呼吸炙热,惹得脖间发痒。
江月旧下意识就要避开,奈何肩膀被他握住,分毫也避不开。
皮都没破,转眼就能好的伤罢了。
“多谢殿下……”
沉吟片刻,少女还是道了句谢。
顾言风闻言,指尖抹药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退开半步,低头去瞧她的眼睛。
“出什么事了,小爷觉得你很不对劲。”
江月旧不敢迎上他的视线,只好哂笑,“殿下现在承认了无名的身份,说话都开始没个正形,若叫人听见就糟了。”
男人不在意道,“反正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离开这儿。到时候什么无名、胡尔布南的,都无所谓了。”
“那殿下岂不是没有名儿了?”
少女也不知怎么关注点跑了偏,明明就不能同他一道离开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母后曾给我起过一个中原人的名字,只是一直无人唤过,往后你便叫这个吧。”
“是什么?”
“顾言风。”
少女仰面望他,脑海里嗡的一片空白。
男人瞧见身前的人脸色惨白,透着些不可言说的凝重,遂故意问,“怎么,不好听?”
江月旧连连摇头,“好听着呢。只是殿下,殿下以前提起过,说是曾在梦里梦到过我,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顾言风想了一想,“很多场景,就譬如现在这样。只不过是你在替小爷上药,眼里还泪汪汪的。”
江月旧细细一想,约莫是他以身试羡仙剑那回。
少女咬着唇瓣,心里五味杂陈。
一面盼他记起,自己在这异世就不是孤身一人。
一面又怕他记起,是自己害的他惨死。
最终江月旧只能长叹口气。
命运又岂是她能左右决定的。
眼下伤春悲秋的,倒不如干些正事儿。
金匣子都现身了,她要再加把劲儿才是。
想着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少女同顾言风相视一眼,听见扶威公主唤道,“二殿下,您在吗?”
江月旧眨眨眼,猫着腰要往屏风后面钻,奈何男人压着她的双肩不放,好似成心逗弄她一般。
“何事?”
顾言风忍住笑,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我从店家那儿取了壶好酒,想邀您尝尝。”
扶威直爽,话里藏的女儿家心思也不言而喻。
男人闻言,下意识低头瞧了瞧江月旧。
少女偏着头,唇间溢出声不满的轻哼。
这小公主还真是锲而不舍。
顾言风咧着嘴,见她吃醋般蹙紧了眉头,心下愉悦道,“舟车劳顿,我已歇下,多谢好意,公主请回吧。”
扶威沮丧着应了一声,然后将酒坛子放在门口,这才回了房去。
江月旧坐在圆凳上,脸色仍不快,远远望着窗外发怔。
男人不知她的诸多想法,只当她在吃醋,便蹲在她少女膝盖前哄道,“放宽心,小爷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江月旧回过神来,心里更加难受。
顾言风愈对她好,自己就愈不能陷他于危难之中。
“谁不放心了。”少女嘴硬,从男人掌中抽回手,“天色不早了,殿下好好歇着。”
临出了门,江月旧突然抱起屋外的酒坛子,义正言辞道,“酗酒无度会损伤身体,我替殿下扔了这玩意儿去。”
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也不说话,只一双黑眸亮的勾人。
少女心虚地扭开脸,迅速带上门,跑回了自己屋里。
她方才都在干嘛呢。
实在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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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都已是十日后,扶威大概是越挫越勇的性子,顾言风不搭理她,她反而更来劲,一路也跟来了锦丹。
江月旧回了宫,却没有空再管这些了。
先是容玉为了桑术的事儿找她闹了一回,隔着宫门骂她贪生怕死。
少女担心惊动了胡尔伊漠,只好将人带进屋里。
许是真的担忧情郎,容玉整张脸活脱脱瘦下去一圈儿,下巴倒是更尖了些。
“桑术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江月旧抿抿唇,“可是断了条胳膊。”
容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眼里泪水打着转儿。
“大王子干的?”
“是……”
“你救了他的命?”
“算是吧……”
江月旧本也不想邀功,劝慰道,“桑侍卫被关在地牢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公主切莫莽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容玉咬咬牙,“六月雪拿到了吗?菱华可有救了?”
“拿到了,不出三日便能配成解药。”
“好。”容玉美目憎然,“等菱华醒了,我再同胡尔伊漠好好算这笔账。”
江月旧不知她所说的算账是个什么算法,只是本能觉得情况不太妙。
但她也没功夫仔细琢磨,就一头扎进了药房里。
药典秘经在手,配出炼离散的解药不是难事,只是胡尔伊漠监工似的派人盯着她,着实可怕。
“辛叶,取个罐子给我。”
江月旧吩咐下去,很快便递过来只陶罐。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平日常用的那……”
少女话没说完,瞥见身边的婢女俨然变成了胡尔伊漠,吓得手一抖,险些摔了陶罐。
“这个不成?”
“成成成。”
江月旧讪笑,“殿下怎么来药房了?”
“解药制成了?”
“是。”
少女垂着眼,乖乖回答,不敢欺瞒。
毒是他下的,要不要救醒菱华也是他说了算。
男人默了默,“断肠草呢?”
江月旧一愣,随后指了指抽屉,“收在里边儿了。”
“磨成粉末,晚些送来。”
胡尔伊漠说完,又道,“解药送去给菱华吧。”
少女见他松口,忙不迭点头承下。
等药汤端到了菱华公主面前,江月旧又有些顾虑。
当时顾言风随手一拔,万一带回来的不是六月雪呢?
可按照普阳寺的住持所说,这因果不空,万般虚实都是障眼法,那这双生草药也该只有一株才对。
“神医,汤要凉了。”
辛叶见她迟疑不决,在一旁小声提醒。
不管了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江月旧一咬牙,捏着菱华的下颚,将汤药灌了下去。
第35章 叁伍
菱华公主服了药,夜里三更呕了血。
江月旧守在床边足足熬了一整日,眼见她浑身褪去虫斑,蜡黄的面上也有了几分血色,仍不敢大意。
第二晚的后半夜,少女撑不住困意,趴在桌面打起个小盹。
胡尔伊漠进屋时,江月旧脸朝着门口,细眉蹙着,睡得正沉。
男人冷眼瞧着,心道她对不相干的事儿倒是很上心。
只是少女似睡得不安稳,呼吸急促,偶尔又一滞。
仿佛梦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叫她受了惊。
胡尔伊漠顿了顿,伸手将她额前一缕鬓发绕到耳后,眼里冷色淡了几分。
男人刚要收回手,便被一双澄黑的眼眸盯住。
江月旧早在他进屋时就醒了,佯装睡着,只是想看看男人会做些什么。
“殿下放心,公主平安无事了。”
男人眉梢扬起,声色淡漠,“听说你一天没进食了。”
少女摸摸肚子,哑着嗓子很是委屈地开口,“这炼离散的毒性反反复复,可太折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