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庄子里的人将来都是要跟自己一起上战场的,到时刀箭无眼,万一一家子兄弟都死了,贾代化还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人。
“你们再派人去那些人家走一回,告诉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有粮食送过去,让他们不要再卖孩子了。”
“主子。”焦大有些着急:“榆林的粮价是江南的一倍,就算是有得买要花多少银子。”
贾代化叹息一声:“那些都是跟咱们一起拼杀北戎同袍的孩子,一旦被卖,他们的血脉就断了。同袍所以奋勇杀敌,为的不就是让自己家人不受北戎之辱。总不能把北戎人挡在边境之外,他们的孩子还要卖身为奴。”
这下子不光焦大无话可说,癸字十人个个眼圈都有些温润:“主子放心,小的们这便去办。”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怕自己没有家人,也觉得安心。
除了癸一,剩下的九个人退了出去,癸一天始向贾代化报告庄子里的具体情况,现在庄子里已经收容了将士遗孤一千一百多名,还有剩下天干、地支行走间遇到的孤儿八百多名,总共已经接近两千来人。
“这些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哪怕天天吃的只是稠粥,也没有一个人抱怨。”癸一暗中观察着贾代化的脸色,小心的说道:“只是现在榆林粮食难买,乙字现在已经赶往江南收粮,一路上遇到的路卡不少。”
也就是得用银子打点。贾代化了然的点点头,想起后世高产的土豆、玉米、红薯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传进国内,便向癸一道:“回头我给你画几样东西,都是能高产、抗旱的,让甲字的人在江南注意收集一下。那几样东西在榆林本地也能种植,有了种子,明年便可以吃上自己种的粮食了。”
虽然还没见到主子画的是什么,听他说的这么有信心,癸一奇异的信心大增,笑向贾代化道:“说来也是这庄子入手太晚了。要是早些时候还能种些荞麦,也不至于全靠买的粮食。”
贾代化心里却别有计较:“榆林地靠近西羌,他们出产牛羊,不妨买些来。那些孩子要习武,只吃稠粥身子哪里顶得住。”
“主子?”癸一吓坏了,乾朝建国以来,对边境一直采取的都是锁关之策,一旦发现有人与外族交易,便以通敌论处。自己主子身为西北守将,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贾代化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摇头:“不必慌张,边民一向有人悄悄与西羌人行买卖之事,不过是量小不让官府知道。你们可从那些与西羌做买卖的人手里买,最好是自己悄悄打通商路。”军事上一时不好战胜这些异族,从经济上控制也不是不可以。
癸一还有顾虑,贾代化几句话就消除了他的担忧:“你们与西羌买卖,只能用银子,不能用铁器,也不可用粮食。如此一来西羌的银子,还要花到中原来,并不算是资敌。”
这么说其实有些牵强,不过贾代化不愿意跟癸一解释太多。明年他想着从西羌收购羊毛,让那些将士家眷纺成毛线制成成品,再返销回西羌,如此一来西羌今年从癸一手里拿到的银子,一定不够买那些他们看起来的奢侈品。慢慢的再把茶叶、中原看不上眼的粗瓷运到西羌,只让他们用牛羊来换,就会出现庄子越来越富,而西羌越来越依赖庄子的习惯。
不出几年,西羌养什么不养什么,就该由庄子说了算,而庄子不光能自给自足,还能分出银子来养活其余庄子上的人。
至于别的庄子能不能照此办理,全看西羌这个试点成不成功了。
贾代化自己有信心,焦大就是一个盲从的,癸一则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这些人,该从哪里打开通往西羌的商路。
“主子,榆林的守将冯唐,是元后的娘家旁支,一向有些爱财。”这些事情,是癸一到榆林之后头一件要探听的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贾代化觉得自己与冯唐还真是有缘份,这人是自己几世都见过的熟人,也是对北戎之战,对自己袖手旁观的一个。从他这里打开缺口,将来真被人发现由冯唐背锅,无疑是个好主意。
“嗯,冯唐即爱财,你们花钱买平安就是。注意跟他交好些,最好让人都知道是他护着你们。”贾代化吩咐一声。
接下来贾代化便在癸一的陪同之下,看了看孩子们的训练情况。不得不说,死士们练起人来还是很有一套的,只是在贾代化看来,太注重个人能力,缺少团队做战的意识。
“这么训不行。”他一下子就否定了庄子的训练成果,让癸一脸上现出愧色来:“回主子,小的们都是师父怎么教,就怎么教这些孩子。”
这还真是自己疏忽了,兵士与死士,虽然只是一字之差,训练的内容却区别很大。贾代化不得不在庄子里住了几天,把自己在现代看过的军事记录片,努力的回忆了又回忆,写了薄薄的小册子,留给癸一:“先按这上面训着,等我回了西北行营再详细写信给你。”
其实册子上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一些阵形如何变化,小组之间怎样配合,大规模做战如何保持队形不乱,这已经让癸一看的两眼放光,觉得自家主子不愧是二十年无败迹的战神。
没错,经过这么长时间有意推动,贾代化的事迹已经快传遍整个乾朝疆域了,就连居于榆林偏僻之地的癸字辈,也在出门采买的时候,在茶馆里听说了他们主子的传说。
庄子事了,贾代化带着焦大,在凉州边界追上了大部队,重新坐到了马车之内。有灵魂力在,负责监视贾代化的暗探,一点儿也没发现正主换人,传回京中的消息就是贾代化一路循规蹈矩。
凉州离西北行营不过两百里,驻守此地的守将名孙猛,并不归西北行营节制,而归甘肃总督调属。这也是一个对抗北戎时明哲保身之人,贾代化向焦大吩咐一声:“去会会孙猛。”
这个人姓孙,又出现在与西北行营接近的地方,贾代化推测此人应该能与中山狼拉上点儿关系。就是现在离红楼开篇还早得很,中山狼贾代化是见不到了,就见见这个跟荣国府扯上关系的孙猛好了。
“西北守将,宁远伯拜望凉州守军孙将军。”焦大在凉州军营外直接喊了一嗓子。守营兵士听他唱名,连忙上前行下属礼:“请宁远伯稍侯,已经去请孙将军了。”
焦大鼻孔朝天:“我们伯爷在这里等着。”说完从马车上搭下一把椅子来,请贾代化坐下。
贾代化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灵魂力早放进军营之中,中军大帐内的一个车轴汉子听到小校报信,不解的向身边人问:“宁远伯怎么到我的大营来了?”
身边谋士打扮的人道:“这可无从知晓,将军还是快些迎接一下的好。听说宁远伯便是圣人的养心殿,也是想进便进,不用等侯的。”
“这些不过是大家人捧人的事儿,何必往他人脸上贴金。”那个车轴汉子应该就是孙猛,说出来的话里并没多少恭敬之意。
谋士也笑:“现在宁远伯声名远播,就是圣人也要礼遇于他,将军姿态放低些,也不少了什么。”
孙猛听了哈哈一笑:“放心,这点子人我还是会做的。”说着便换了官袍,叫齐部将到营门处一起来迎贾代化。等他们离营门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贾代化才起身,拍拍身上的褶皱,转身看向过来的十余人。
官袍倒也鲜明,一个个面色也很红润,可见今年到此时北戎还未犯边,这些人活的很滋润。他们一滋润,贾代化心里就有些想法,面上却带上了些笑意。
“不知宁远伯至此,末将有失远迎,还请宁远伯恕罪。”孙猛一见面,便行了下属晋见之礼,面子给的十足。他带的人见了,也都跟着一齐向贾代化行了下属礼,贾代化面上带些自满之态,请大家起身:“孙将军客气了,你我一同守卫西北防线,大家生死相依,哪里用得到行此大礼。”
孙猛的目光就是一缩,低头起身时又敛去,全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贾代化注意之中。别的将领就没有孙猛沉得住气,无不觉得贾代化托大了些,光嘴上说的好听有什么用,大家行礼之时,还不是大模大样的受了?
显然是没把凉州的人看在眼里。因此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忿之情。
贾代化如没见到众将的神色一般,上前一步向孙猛道:“一向听闻凉州兵强马壮,可惜前次一战没能一睹孙将军雄姿。”
这话说的客气,里头却有问罪之意。饶是孙猛这个做好放低身段的人,也没想到贾代化一见面就影射前次凉州军马对西北军见死不救。
“宁远伯抬爱了。”孙猛打了个哈哈:“末将深知自己学艺不精,不敢在宁远伯面前班门弄斧。”
他还能打出哈哈来,跟着的凉州诸将脸色就有些精彩了:身为武将,深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也明白守边各军只有协同抗敌,才能长保国土不失。前次西北军不是没派人向凉州军求救,可是凉州军只马未发,做的很不地道。
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贾代化此来是要向凉州军讨个说法。好几个人都觉得,人家亲自上门来讨说法还是厚道的,要知道贾代化可是从京中回来的,面圣时真的告了凉州军见死不救,他们现在就不用再来迎接了。
难怪刚才那个礼,贾代化受的如此坦然,人家心里的底气!这么想的人,无不羞愧的低下了头,与贾代化孙猛两个拉开了点儿距离。
跟贾代化走在前头的孙猛看不到那几个人的动作,一起迎接贾代化的谋士,却把退后将领记了一清二楚,想着自己晚些时候要提醒主将一声,免得被贾代化分化了凉州将领之心。
谋士记下了退后之人,贾代化也记下了,他突然转头向后看了一下,又漫不经心的回过头与孙猛继续向中军帐而去。
一路上也问了问凉州兵马情况,还问了朝庭粮草调拔到位了没有:“眼看着就要下雪,粮草还不到的话,今年冬天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孙猛也跟着叹息一声:“兵部的官老爷们,哪里知道咱们这些军汉的苦处。宁远伯,请。”说着亲打帐帘,请贾代化入内。
就不知这中军帐一入,要惊起多少波澜来。
第149章
贾代化也不与孙猛推让, 带头雄纠纠昂首阔步进了帐。这个举动, 让孙猛与谋士的目光就是一对, 又嗖地一下分开。谋士上前接替孙猛挑着帐帘,众将鱼贯而入。
没等众将都进中军帐, 贾代化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上位, 与孙猛接着说刚才的话题:“我辞别圣人的时候, 已经奏请圣人,圣人答应由兵部派专人负责西北粮草供给,相信不日粮草便可送到各关隘。”答应的事儿做不到, 就不管我的事儿了,你们直接找兵部去。
原来刚才贾代化路上问粮草, 是要向自己表功,孙猛心里放松了一下,脸上做出感激之态:“西北一线兵将,全赖宁远伯之力, 方可平安过冬。”
“你说这话我爱听。”贾代化说变脸就变脸, 马上脸色就是一沉:“姓孙的,我贾代化一向待西北防线诸军, 如同自己部属, 你凉州军离我西北行营最近,也是受益最多的一部, 这话你认还是不认?”
来了。孙猛刚放松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一个回答不好, 贾代化就能上奏参自己一本。按孙猛对原身的了解,这个贾代化就是个有仇亲自报的人,所以在京时没有参奏凉州军,就是要亲自跟自己算帐。
可惜贾代化千算万算,想借回西北行营路过,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却不知道自己敢不出兵相救,是得到过密令!否则以孙猛与贾代化多年军营相连,能想不到贾代化下了战场,会找他算帐?这位可不是好脾气不记仇的人。
只见孙猛向贾代化单膝跪地:“宁远伯心中对凉州军有怨,末将尽知。末将与诸位将军对西北军有愧,自知无颜面见宁远伯。今日宁远伯要打要罚,全凭您一句话。姓孙的要是皱一皱眉头,就跟宁远伯姓。”
这货倒是能屈能伸,贾代化定定看着自己身前的孙猛,良久才冷冷一笑:“你不用跟我装这个相生。我三万五千兄弟,你若救援能少死一半,只凭一跪,就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吗?”
说着,贾代化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孙猛的衣领,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老子当年就不该救你凉州军,更不该把你从也垓的手里抢回来。那样凉州换一个守将,我那些兄弟便不会死的那么惨!”
一句话,把凉州诸将说的都双膝跪了下去。没法不跪,贾代化到西北行营的头一年,北戎攻势也很猛烈,妄图从凉州打开南下的缺口。孙猛守卫不敌,放出烽火求救,头一个带兵到凉州的,就是贾代化!那时凉州军已经与北戎人短兵相接,孙猛被北戎将军也垓擒于马下。
贾代化一箭,射死也垓,北戎兵大乱,凉州兵与西北军一起冲击,才救下孙猛,北戎兵退。
孙猛也是眼内含泪:“宁远伯昔日大恩,孙猛从来不敢或忘。前次不能驰援西北军,末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贾代化把人往出一推,孙猛直接倒地滚了一圈才稳住,他也不起身,继续双膝跪在贾代化面前:“宁远伯容禀。前次对北戎之战,末将不是不想报昔日宁远伯想救之恩。可是没等末将点兵,便,便……”
说到这里,想起帐内不是贾代化他们两个,还有别个也在,吞下话头不往下说了。
贾代化冲着他嘿嘿一笑,笑里的冷意赛过西北最冷的冬日:“不就是有人给你下令,不让你去救我,最好看着我一军之人都死绝了才好?那样便由你接着统帅重新组建的西北行营,可是这样?”
自己最隐秘的心思就这么被贾代化说出来,孙猛很是吃惊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宁远伯,圣上有命,末将不敢不从,可是末将从来没有过取宁远伯而代之的心思。”
“哼哼,”贾代化冷笑一声:“你有没有这个心思,我心里自有数。现在你就当着你部下的面,把你所谓圣人的密令拿出来,大家一起辨一辨真伪,如何?”
辨真伪?孙猛觉得贾代化此举太过可笑,那密令他不是看过一次两次,上头的字迹、印章也都跟以往的对比过,怎么会有假?
只是今日不拿出来怕是过不了贾代化这一关,哪怕贾代化只带了百十人来到自己的凉州军,孙猛也不敢起对他不利的心思——现在贾代化的名声太响了,能平安走到凉州,就可知道圣人现在也不能拿他如何。
自己一个小小的凉州守将,敢对贾代化不利,就等着被西北万人扒皮食肉吧。
想通了的孙猛,爬起身子,当着众人的面儿从桌子的暗格处,把密令掏了出来,心里还来得及闪过这处暗格日后不能用了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