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化如同没听出其中不同一样,静静的听着将官们一个个唱名。其中带出追随字样的共二十七人,有二十三人是原来西北行营的老人,有四个新调来的随了西北行营的老将官,看向贾代化的眼神更是热切崇拜。
还有七十二名新调任之将,看向贾代化的目光里都是探究的神情。贾代化也不在意,听大家唱完名后,站起身来,向着众人道:“西北行营该配一百员将官,现在新调任来的就有七十二名,谁来告诉我,原来那七十二名兄弟,都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答案太清楚太痛心。贾代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西北行营军士,该员五万名。我贾代化从来不吃空饷,五万名一个不少。可是你们心里清楚,现在营里原来的老兵,全须全尾的有多少人?”
“一万五千,这还包括着轻伤已经养好了的。对北戎一战,兵士十去七,将官百去七十六。可见我西北行营的将官,没有一个是躲在兵士身后,让兵士冲锋自己求活的!”
说到这里,贾代化的目光,终于定定的看向那新调任来的七十六名将官身上:“这一点,我希望新来的人要记住,西北行营为将,必须冲锋在前。身先士卒这四个字,在西北行营是最要紧的一句话!”
“标下明白!”这一次,哪怕那七十二个人,也一样回答的很大声。贾代化满意的点点头,向张贾道:“好了,让大伙都散了吧。回头找焦大拿银子,今天晚上我给大家加一餐。”
张贾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就知道跟着将军有肉吃。”
别的人也跟着打趣张贾几句,都知机的散去——贾将军远归,自要与张贾交接一下军事,更要了解一下新来将官的情况。
“说说吧。”等大家一走,贾代化便瘫靠在椅背上,让张贾眉头拧到了一块:“将军,你的伤真的养好了?胸口中的那一箭?”
贾代化无所谓的摆手:“别管我的身子,能来西北,就不怕上战场。可是我怕,怕象前次一样让人背后捅刀子。”
“娘的。”张贾恨恨骂了一声,才向贾代化介绍起新来这些人的情况来:
调任七十六人中,从江南绿营调来的十九名,说是江南绿营,却不在同一地方当差,所以这十九人还算听招呼。其中有四个人一来便打听贾代化的事儿,张贾也让人悄悄探听过,原来这四个人都听过《西英烈记》跟《宁远传说》,对贾代化十分崇拜,是自愿从江鱼米之乡调来西北军的。
剩下的五十七人就没有那十九人集中,有各地绿营升不上去的,也有西南海沿子调来的,还有在各营不服上官的刺头,被塞到西北行营的,不一而足。
“这是拿我西北行营当成收破烂的了。”贾代化被兵部这骚操作给恶心的不轻。不过正好他已经到了西北行营,按例该给皇帝写折子报到,此事可以扯上一篇。
至于兵部会不会再次背锅,贾代化会管吗?反正他的奏折会大大方方的由兵部代呈,兵部敢截下才算是有胆。
“将军,这七十六个人,除了四个一来便按着咱们的规矩行事。剩下的只是面上遵从。”张贾说起来说有气:“咱们吃饷的,一向有一说一。不想来西北行营就别来,来了就得遵着西北行营的规矩。添了这么些货,天天跟他们打嘴皮子官司,算怎么回事。”
算怎么回事,想让你们打败仗。贾代化从见过凉州等三州守将,就知道等着自己的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皇帝做到这一个程度。这已经不是掺沙子,而是想让西北行营直接变成一盘散沙。
为了清除异己,皇帝就不怕北戎人攻破边关吗!还是他以为有凉州三州在,足以在西北行营大败的情况下,还保北戎人突不破第二层防线?
不是贾代化瞧不起孙猛等人,自己来西北行营两年有余,那三个货就没正经与北戎交过几次手。真刀真枪干起来,将官还好说,兵士们敢不敢砍人都两说。
这不是现在想的事儿,怎么重新把西北行营收拾成铁板一块,才是重中之重。贾代化放张贾去张罗晚上加餐之事,自己坐在椅子上想了良久。
拿起纸笔,贾代化写下自己到西北行营后的第一道奏折:臣贾代化恭请圣安……
折子写完,也到了晚饭时分。张贾知道老兵们都想见贾代化一面,便将晚餐的地点设在了操练场上。自然不可能五万人都挤到一起,各营在各营的地盘,大家却没有动筷,静静的听着中军的动静。
贾代化站在自己的座位之上,举起手里的粗碗:“兄弟们,贾代化活着回来了,还想跟着贾代化上阵杀敌的,干!”说完自己一饮而尽。
老兵们等贾代化饮后,也高举自己的粗碗,向贾代化一敬,齐道:“干!”扬脖子一口喝干。新人们看着老兵的动作,机灵的一齐举碗,呆愣一点儿的动作慢了半拍,也都把酒喝干。
等大家饮尽,所有老兵与将官们突然一齐大吼一声:“吃!”端的是气壮山河。
这一声传的远远的,其余四营都听到了,老将官与老兵一齐,举起自己手里的粗碗向中军一敬,齐喝:“干!”喝完后从一营开始,大吼:“吃!”接着三营依次喊出,把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将官与新兵看的真发呆。
自己来的真是以少胜多的西北行营吗,别是吃货营吧。主将归来不训话、不煽情,举碗就干,拿筷子就吃。不管是将是兵,筷子动的飞快,生怕抢不到下一口似的往嘴里塞。他们要是上了战场,难道靠着自己一张嘴,把北戎人给吃败喽?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这是西北行营重新配齐人员后的头一次加餐,新将官想借此向贾代化敬酒,才发现除自己刚才喝干的那一碗,再不到一滴酒水。
有能说得上话的老将官见他们四下里找酒,嘿嘿笑着制止:“甭找了。西北行营的规矩,酒只一碗,饭管够。”说完又飞快的挟起一大块肉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快吃吧,一会儿肉也没了。”
新将官听的眼珠子都直了,想不通这样的一群吃货,对贾代化那么驯服,是不是因为贾代化给他们吃的好吃的饱。
兵士那里就没有将官们矜持,新兵悄悄的问老兵:“咋就一碗酒,好不容易让喝一回。”
老兵鄙夷的看问的人一眼:“你还想喝够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界,要是人人喝够,个个烂醉,北戎人突然打过来怎么办?”
是这个理儿啊。问的人不说话,没来得及问出口的心里也觉得主将想的周到,难怪西北行营从未让北戎人跨进疆域一步。
这规矩其实是原身立下的,贾代化觉得仪式感很强,有助于增加凝聚力,也就照本宣科一番。效果很是不错,有几个张贾说的刺头,见贾代化一点儿也没搞特殊,看他的眼神里已露出亲近之意。
不过这远远不够。第二日军号一响,贾代化已经站到了中军训练的演武台上,静观着各营的动静。老将官们出来的很快,好些新将官都是等着兵士们到齐之后,才慢条斯里的走上演武场。
无一例外,见到贾代化已经到了,这些人的眼里是有些惊慌的,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快走两步归位后,等着听贾代化训话。
贾代化只看张贾:“你就是这么给我带的兵?!”
“张亮!”贾代化叫了另一个老将官的名字:“张贾治军不严,该如何处置?”
“杖责十军棍。”只是统领的张亮,一点儿也不怕被张贾这个副将报复,直言刑罚。
“行刑。”贾代化也没有二话。
两名兵士跑上演武台,直接把张贾按翻在地,举棍便要行刑。都统陈明见了上前一步:“棍下留人。”
你是要跟我唱戏吗?贾代化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又问:“张亮,干扰主将治军,该受何刑?”
“视情十到三十军棍。”二愣子一样的张亮,声音不是一般的大。
“为将者,不身先士卒,杖十军棍以儆效尤,干扰主将治军,杖二十军棍。二罪并罚,杖三十军棍,念你初犯,免十军棍。再有求情者,加十军棍。来人,行刑。”
又跑上来两名兵士,利落的把陈明也扑翻在地。新将官们被如此严厉的刑罚给惊着了,没有一个敢出声为副将与都统求情。
噼里啪啦的军棍声回响在军营上空,一起传出的,还有陈明呼疼的声音。张贾死死咬着牙,手抠的演武台夯得平整的泥地,生生出了个窟窿,愣是一声都没吭。
“所有到的比兵士晚的将官,出列!”贾代化的脸阴的如水一般,一声令下,那些到的晚的不由都向前一步。
“好,很好。”竟有五十多人到的比兵士还晚,贾代化想不发火都难:“你们是来当官老爷的,上了杀场是不是得让兵士抬着你们,还是北戎人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梳洗更衣?”小样的,今晚不给你们安排一次紧急集合,算我已经老年痴呆不记事儿。
刀子一样的话,说的那些将官们个个低头不语。他们陆续调到西北行营的时候,陈明已经就任都统了。虽然营务都在张贾手里,可是陈明没少仗着自己与张贾品级相同,给迟到的将官求情。
这就是新来将官来迟的根本原因。贾代化清楚,这些将官心里也明白。现在贾代化回来了,陈明不给张贾求情还能躲两天,现在想接着收买人心,也得看贾代化同意不同意。治军先治将、严兵先严官,可是新时代我军的优良传统,到了这古代一样好使。
张贾只被责十军棍,晚来的将官出列时,他已经被打完了。兵士放开他扶他起来,并不退出演武台,因为贾代化已经开始发号施令:“晚来将官,趴下。每人五军棍。明日再晚,十军棍。后日还晚,滚出西北行营。”
第150章
没有一个新将官敢不趴下, 他们相信自己要是不听贾代化的, 他现在就敢把自己踢出西北行营。这些人在原来的军中或升不上去或不招上官待见,要是再被踢出西北行营, 身上的官袍也不用要了。
哪怕西北苦寒, 哪怕还有北戎之威胁, 可是从兵士到将官,这些人都是用命、用血熬出来的, 没了官袍就什么都没了。
不是没有怨气的,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贾代化相信,今晚一定有人去安慰这些被责罚的将官。这样多好,能一下子看清哪些是心怀异想、哪些是墙头草、还有哪些单纯就是不畏上。
贾代化想象着晚上精彩的好戏,嘴角噙笑的看着行刑的兵士, 噼里啪啦的依次打过去, 觉得这声音还是十分悦耳的。等到行刑完毕, 贾代化看着一个个呲牙咧嘴爬起来的将官,笑了。
这笑看在别人眼里如何刺眼,贾代化不在意, 他是真的想笑:看看张贾与这些人的对比吧,受了十军棍的张贾,现在已经没事人一样慢慢走动起来, 为的是消散一下被打出来的於血。可是新将官们呢,一个个嘴撇的跟个瓢似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挨了军棍。
对比, 新旧将官明显的对比,让贾代化心情不能不好,嘴上也不能不笑:“我问你们,现在可能带着兵士操练?”
带着笑意的问话,让人听上去说不出的别扭,完全是兴灾乐祸的口吻。张贾原地站好,向着贾代化大吼了一声:“能!”在演武台上显得分外突兀。
“你们呢?”现在贾代化想知道这些新将官的想法。昨日加餐之后,后调入西北行营的七十六名将官,今日跟老将官同一时间到演武台的有十八名,刚才挨打的则是五十八名。
“能。”台上有几个新将官也应了一声,加起来的声音还没有张贾一个人的大。
很好,又多了七名。贾代化冲着那七人点了点头:“归队。”
剩下的五十一人不由交头接耳起来,简单的归队两个字,让他们觉得自己留下来,说不定有比军棍更重的处罚。果然,贾代化在张贾等八人归队之后,脸上刺目的笑终于淡了下去:“西北军规矩,轻伤不下杀场。不过挨了五军棍,就想泡病号养伤不参加操练。所有人,官降一级!”
“贾将军,就为了不参加操练之事,还是因为身上带伤,就要把这么多人降级,有些不妥吧?”开口的又是陈明。
贾代化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妥?”
还有什么不妥,自己刚才不是已经把理由都说出来了吗:大家拼着战场上流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升官。现在你一句话就把人家多年的功劳给抹掉一级,凭什么?!
见陈明不说话,贾代化好心的向他道:“你是不是想着,我凭什么一句话就把这么多人都降级?”见五十一人都点头,贾代化嘴角又挂出笑意来。
脸不打不疼是不是,那就打呀:“就凭我是西北军的主将,还凭我对抗过北戎,知道北戎人不会因为你负伤就对你手下留情。昨天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西北军的将官,不是官老爷,要身先士卒,你们都忘记了是不是?”
“儿郎们,你们的伍长、百夫长、佐领、参将、统领,有没有在你们身后出战的时候?”贾代化突然提高了声音,转身向着演武台下的兵士吼了一嗓子。
“没有!”回应他的是地动山摇的吼声。
“听到了没有,你们不能身先士卒,西北行营就容不下你。我不想让我的儿郎们,对上北戎的时候,还得分心护卫你们,生怕你们被北戎砍死他们吃挂落!”
贾代化说完这几句话,又有二十多个人陆续跳下演武台,回归自己本部。台上只剩下二十四五个人,让他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小校,记名。”贾代化才不惯着他们呢,刚才跳下台的是识趣的,剩下的就是想看自己这个主将能不能言出必行?那就让你们明白明白,我不是嘴上说说,咱们还是落笔为证的好。
陈明咬了咬牙,不服气的道:“末将不服。张副将在西北行营多年,行刑的兵士与他相熟,刚才行刑时一定手下留情了,他才能继续操练。”
“张贾,上来。”贾代化不屑的看了陈明一眼,直接让张贾上台:“去甲胄。”
张贾听了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上身扒了精光,转过身来让陈明看他的后背。二十几个人一起倒吸一口凉气:张贾的后背十条青紫的棍痕,洇出丝丝血迹,上头还挂着几条布丝,明显是刚才与衣裳粘在一起,张贾脱衣的时候生生扯下来的。
“刘大柱,去甲胄!陈明,去甲胄!”贾代化等二十多个人都参观完了张贾的后背,向陈明与另一个新将官喝了一声。
不去甲胄是不行了。陈明与刘大柱两个,动作生硬的去了自己上身的甲胄衣衫。剩下的人纷纷向二人的后背看去,他们的刚才去衣的时候,嘴里咝咝倒着气,听上去就比张贾身上的伤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