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化得到提醒,向癸一道:“日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些册子,给那些孩子上课的时候读给他们听。要记住,首要的一条,他们得知道感恩,知道是谁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这个人不是皇帝,而是他贾代化。
癸一起身领命,恋恋不舍的向贾代化辞了行,手里摆弄着一锭银子,让人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是因为得了将军的赏。带他出营的兵士开玩笑:“是不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银锭子,不如我拿铜钱跟你换吧,免得你花的时候不方便。”
癸一一脸你蒙我的表情:“俺娘说了,她还从来没见过银子,让俺这次无论如何都把银子带给她看。”说的兵士哈哈大笑:“你就是肯,我也不敢跟你换,让将军知道了,十军棍跑不了我的。”
不提癸一怎么回榆林,只说贾代化得了他的提醒,向将官们提出,每日晚间闲的难受的兵士,可以跟识字的人学字,一下子把将官们给炸的不轻。
自来兵士让人看不起,除了生死无定,还因为大字不识。别说一般的兵士,就是做了伍长或是百夫长,不识字的也一抓一大把。
现在将军突然让这些人识字,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深义?
贾代化高深莫测的向大家点头:“军中认字的人太少,有个军令只能靠口口相传。传令兵口条顺的还好,记性差一点儿的,传错了令会误大事。”
见大家觉得理由牵强也不恼,接着说出让人眼前一亮的理由:“咱们的兵,凭什么一辈子都做大头兵。要是他们识了字,将来有机会便可做伍长、百夫长或是参将。到时看不懂自己的勘合,岂不让人笑话。”
老将官们听了会心一笑,是呀,要是自己带的兵升上来了,自己对营里的掌握就会更强一分。就算是朝庭掺再多的沙子又怎么样,为头的是自己带出来的兵,是沙子也能给他冲散了。
新将官们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们现在虽然对贾代化越来越信服,心里仍怕贾代化把他们这些后来的当成别人的耳目。如果自己带的兵出息了,将来要行营里自己也算有所倚仗。
就这么的,西北行营开展起如火如荼的识字运动。贾代化有时还会亲自教学,他讲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而是“不想当将军的兵士,不是好兵士。”
这样的话题哪个兵士不爱听,就是将官们也觉得可以代入一下,是不是能换成不想当主将的将军不是好将军。人的精神劲鼓起来不容易,最应该的是趁热打铁。
贾代化深谙此道,接着自己写了几首歌子,先让各营的将官们学会了,再教给兵士们传唱。歌的内容自然都是拿来主义,可是贾代化觉得只要好用,谁写的不重要。
他可是记得现世之时,军训听到那些军歌自己热血沸腾的情景,不信这些古人比信息爆炸时代的自己,还见多识广。
有幸被他选中的,是《团结就是力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西北军歌》、《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还有《小白扬》。拿出这些歌的时候,贾代化把少部分歌词改动了一下,更加符合西北行营的口吻。
要是陈明还在西北行营,说不定会发现,这些歌讲勇猛、讲团结、讲纪律、讲爱国,讲孝悌,唯独没有讲忠君。可是现在认字认到兴头上的兵士们,个个以先学会唱歌为荣,哪里注意得到这个。
他们最想做的,就是把歌唱的更响一点,别在全行营列队的时候输掉,免得集体挨上几军棍。相比西北三州的守军,贾将军一不喝兵血二不拖发饷银,时不常的还自己贴银子让兵士们吃上肉,就是太爱打人的屁股,让人又爱又恨。
现在整个西北行营,真正做到了队列集会有歌声,贾代化又赶鸭子上架,让将官们每十天要给自己的部属讲一讲西北行营的战史。
不会讲别的,你自己上没上过战场,杀没杀过北戎人,讲这个也能过关。从别处调来的将官们开始为难,他们不光不知道西北行营的战史,也没杀过北戎人,这可怎么办?
贾代化有办法,让他们讲自己原来呆的军营的见闻,不用说什么驻地繁华,你得说说你这将官是怎么当上的。没杀过北戎人,你总操练过,总剿过匪、受过伤对不对,说这个。
伤害来的那么明显那么快。受到伤害的都是新调任来的将官们,他们很快发现自己与西北行营原来将官们的差距,不光是在操练场上,更是在给兵士们讲战史的大帐之中。
老将官们开讲,底下不管老兵还是新兵都听的嗷嗷叫,恨不得马上就有北戎人在眼前,自己也能如将官一样,手起刀落把人砍到马下。
就算是被北戎人砍伤了,也能如那些伤痕累累的将官们一样,带着伤、合着血、唱着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把最后的胜利锁定在自己手中。
新将官们一讲,说的是江南水秀山清,他们三四百人的队伍,去剿几十人的山匪,还要几次才能成功,或是干脆连山匪的影子都摸不着,让人给耍的团团转。兵士们不敢发出嘘声,只能昏昏欲睡,到最后整个大帐里鼾声震天。
最后新将官们不得不救助自己说得上话的老将官,只求人家给自己多讲讲西北行营的战史。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西北行营自设立之后,就没有一年没被北戎攻打过,有时是主战场,有时是侧翼波及。
现在主将贾将军的父亲老宁国公、叔父老荣国公,都曾镇守过西北行营,要不圣人也不会直接夺情,让贾将军来镇守——贾字旗一出,北戎人的肝就得颤两颤。
也有新将官问:“北戎人既然如此害怕贾字旗,怎么敢年年犯边?”
老将官个个与有荣焉:“咱们贾将军与北戎,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世仇。你们等着吧,总有一日,贾将军会攻破北戎人的王庭。”
有点儿跟着热血上涌是怎么回事?新将官们个个怅然若失:人家西北行营的兵将,才是真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真汉子,自己原来沾沾自喜的功绩,在这里徒增笑柄,日后还是别提了吧。
全营上下都把西北行营战史倒背如流的时候,贾代化又出了一招:考试!
他不考操练情况,出其不意的要考大家对西北行营军规知道多少。这下子又炸了庙了,平日大家用得上的军规就那么几条,能完整说出所有军规的,全营都超不过十个人去。
得了,没别的说的,兵士们不也都认字了吗,背吧。不背,没人强迫你一定要背,不背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看着背会的人多拿一个月的饷银,将来升伍长有优势,不眼红、不嫉妒就行。
然后西北行营之中,就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两个兵士走个碰头,其中一个开口便问:“西北军规第八条是什么?”另一个条件反射的回答:“受俘不屈,不卖祖求荣。”
“不错,背的好。”问问题的兵士深沉的点点头:“将军说了,不光要会背,还要刻在骨子里。只有这样,将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才不会丢了祖宗的脸。”
听他提起将军,被问的兵士身子一下子站直了:“谨尊将军教导。”
两个人就此顺利分开,那个问问题的兵士已经碰到了下一个人:“西北军规第八条是什么?”
这个明显还没背到第八条,期艾半天没说出来,问问题的兵士急了:“身为西北军兵士,不知军规,临敌行事就会举止失度。还不回去快背?”
被训的低头快哭了,连连向他保证自己今天晚饭不吃也要把第八条背熟了。等人走远,问问题的兵士才昂着头,阔着步向前走。别的兵士见他来了,远远就绕开免得被问。
“这人谁呀,他是不是把军规全都背下来了?”
“屁个全背下来了,他就会背第八条,逮到谁都是问这一条。”
“那他不怕别人反问他别的?”
“问他?你不会背他骂你,你好意思问他?你会背了他把将军的话说一遍,那可是将军讲的话,琢磨几遍都有道理,你还顾得上反问他?”
好象是这么个道理。连贾代化听说了都要喷笑,觉得西北军里还是有人才的。不过大家既然对军规如此重视,总要检验一下结果不是。贾代化大手一挥,各营要组织军规大赛。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头的将官们集中在中军大帐,想知道这大赛怎么个比法。贾代化让李森替大家解惑,让李森一下子觉得自己都有学问起来。
“将军觉得快过年了,营里也不能每天除了操练就是操练,总要给大家增加些别的活动。加之近日兵士们背军规热情很高,所以组织这次军规大赛。”
下头的将官鼻孔朝天的鼻孔朝天,翻白眼的翻白眼,不是在中军帐里,早把他给干趴下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这些用不着的做什么。
这让李森有些尴尬的看了贾代化一眼,看到的是将军鼓励的微笑,一下子觉得自己与这些大老粗更不一样,这些道理,自己不说他们能说得出来吗?
他们不能,所以不管鼻孔朝天也好翻白眼也罢,都是在嫉妒自己。清清嗓子,李森声音比刚才还大些:“这次大赛,是西北军头一次军规大赛,所以将军自己出百两纹银,用做对前两名的奖励。”
第151章
贾代化侧过脸去, 不再看李森得意洋洋的面孔——刚才大家鼻孔朝天、翻白眼都是对的, 这小子说话根本抓不住重点,也就管管军需后勤吧——现在不是最该把比什么、怎么比说清楚吗,把奖励先说出来算什么事!
将官们再也顾不得现在是在中军帐中, 个个要问李森说的属不属实,为了让自己的问题最先被李森回答, 人人的声音都是用吼的, 帐蓬都快被他们给掀翻了。
“咳咳,”贾代化受不了这样的嘈杂,不得不清一清嗓子。声音是不大,可是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将官们不安的看向贾代化,生怕他又让自己出去跑圈,或是不让自己的营参加这个军规大赛。
“李森没说清楚,你们回去跟兵士们说, 参加比赛的人, 最重要的是得提出一条自己觉得军规需要改动的地方。说的准、说的好的, 重赏。”贾代化的话掷地有声。
什么?打从当兵起就在西北行营的老将官不淡定了, 他们是随着西北军规一起长大的人,在他们的心里,西北军规就是法,就是天,就是不能捅破的存在。
现在贾将军亲口说,军规还有要改动的地方?西北军谁不知道, 那军规可是当年的老宁国公也就是将军的亲父,亲手一字一句定下来的。现在将军说要改,这不是数典忘祖吗!
面对一片质疑的目光,贾代化丝毫不动摇,连脸上的微笑都没变动一丝:“世易时移,军规也不会一成不变。我唯一盼望的,就是此次军规经我手定下后,能用的长远些。”
行吧,你是将军你说了算。最后所有将官都没记往大赛丰厚的奖赏,只牢牢记住了一条,每一位参赛的兵士,都要说出一条要改动的地方。
要命的是将官们也要组成一队,跟那些大头兵们一起比赛。所有将官都觉得要了亲命了,自己好歹是为将的,要是还比不过那些大头兵,将军得打自己多少军棍?
“将军,凉州守将孙猛,正在营门外等着拜见将军。”焦大一脸不可思议的进来禀报。贾代化听了嘴角微弯:“让李森去迎一迎。”说完起身,让焦大唤在进来给自己更衣——哪怕孙猛的品级不如自己,他还是凉州的守将,总要给人些尊重。
孙猛不是头一次来西北行营,可是这一次觉得与以往的印象大有不同:操练场远远的传来了兵士们的喊杀声,声音里透着恨意。营里还有排队跑动的兵士,仔细看的话嘴里仿佛都念念有词。将官们全都跟着兵士在一起操练,整个大营气氛十分紧张。
“李将军,可是有消息北戎近日会有动作?”孙猛心里有些忐忑,生怕自己这一趟来的不是时候,要是赶上北戎犯边,那自己是不是得陷在西北军中。
李森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正常操练,并没有北戎异动的消息。”他还巴不得北戎人现在打来呢,这样自己也不白吃了将军每十天买的一次牛肉。
不过看看孙猛身后马车上的东西,李森聪明的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凉州守军这么远给西北行营送年礼,可是建营之后的头一回。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营里十日一肉,下次不送了怎么办。
这次孙猛带来的东西的确不少:整整十大车的白菜、萝卜还有二十头猪。因为凉州治下总还有些百姓,逢年要劳军。不象西北行营,驻在西北却与三州之间没有什么统属关系。所以这些东西孙猛拿出来不心疼,西北军收的也开心?
不好,很不好。贾代化听着孙猛面事谦卑的说着都是百姓心意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现在他是把西北行营握在手里了,可是在西北老百姓的心中,保卫他们的,竟是三州的驻军,劳军也是劳三州守军。
默默冲在第一线的西北军,显然被老百姓给忘记了。
由是哪怕孙猛舌灿莲花,还是没能让贾代化露出一个笑脸,甚至在他说离开的时候,连饭都没说留一留。此时却已经到了饭时,兵士们正列着队,粗着嗓子把《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唱的山响,配合着放光的两只眼睛,盯着厨子送来的一只只盛饭的木桶,孙猛的后脖梗一阵阵发凉。
兵士们想砍的,是北戎人还是他这个曾经下令不对西北军救援的邻州守将?
孙猛不敢想下去,继续卑微的问李森:“贾将军似乎心情不大好,可是为了军粮之事?”兵部也不知怎么样的,这两个月以来都是往西北守军十日一送粮,也不怕哪日雪大封山,西北一线守军断炊。
李森啊了一声,定定看着孙猛:“你那里还好,总有当地官府和百姓可以救急。我们这里却是只能等着运粮上来。”
没正面回答,孙猛觉得他是为了贾代化的面子,面上做出沉重之态:“如此,等我回去便跟凉州巡府商量一下,总不能让大军过不好年。”
李森象模象样的摇头:“百姓们也苦,送来的东西改善一下还好,连应急都做不到。”西北行营可是有五万大军,就是西北所有的出产都送来,能够几天吃的。
“三个州一起,总能想想办法的。”孙猛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接受贾代化的冷气,也该让平、宁两州的守将一起过来。他早就知道,贾代化从凉州军走后,没有直接回西北行营,而是把平、宁两处守军都拜访一了遍。去做什么,孙猛心里还是有数的。
西北行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只因贾代化发现西北军在百姓里头的知名度太低,达不到全国的平均水平,便让随他进营的甲字传令给外头的人,尽快组织人手到西北各乡镇的茶馆、集市,重新宣扬一下西北军前次抗击北戎人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