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化不管他心中所想,把那封秘令拿到手里细看起来,一会便展颜一笑:“果如我所料。”
孙猛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宁远伯说的是?”
“我说的是你这个蠢货,让人给骗了,中了北戎人的反间计!”贾代化毫不客气的把纸扔到孙猛的脸上,对着他的部下失望的道:“你们竟没发现孙猛行事不合常情,更不行劝谏之事,同样是一群蠢货!”
凉州诸将被贾代化骂的低下头去,自己是不是蠢货还可以商榷,可是当日孙猛说不去救西北军,他们没能坚持自己的意见的,的确是错。
“宁远伯,”孙猛见贾代化如此气势,以为他真的在密令上发现了什么做伪之处,脸一下子白了。密令要真是北戎人伪造反间的话,不用贾代化参他,他都死定了——皇帝为了控制在外将领,各军中安插人手的事儿不是秘密,自己中反间计对友军不救援的事儿,根本瞒不住。若非如此,这道秘令也不会那么容易、那么及时出现在他的中军大帐之内。
贾代化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直接向圣人上折子上的太少,不了解朱批的规矩。圣人每次朱批或是写密旨,都不用御玺,而是用自己体仁居士的小印!”
孙猛听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向贾代化哀求:“宁远伯救我。”
“我救你,我看起来象你这么蠢吗?让白眼狼咬了一次,下次他冲我叫两声我还救他,就为了有下一次,他又跳起来咬我两口?万一他咬着我的脖子,我来不及找他算帐呢?”
说到这里贾代化冲着孙猛呸了一声:“我现在都怀疑,那几个见死不救的混帐,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收到了这样的东西。我就纳闷了,你们到时候怎么分我的西北行营呢?”
对呀。孙猛一下子直眼了,自己光想着坐居西北行营中军帐内,起坐八居一呼百应,没想到那几个与自己一样拿到密令的人,他们的密令上是不是也一样承诺了西北行营统帅之位。
据他所知,平凉三州守将,好象都收到了同样不救援西北军的密令。孙猛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他向部将们挥了下手,让那些人鱼贯退出,自己也被那个中年谋士给扶坐到椅子上,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讪讪向贾代化道:“宁远伯大人大……”
贾代化直接眼刀子飞过去:“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在京里没参你们几个,就是想着一个个问问,你们拿到这样的密令,竟没问过密令是什么人放进中军帐的,也没核对一下这密令是真是假?现在已经清楚了,你就等着老子参的你家破人亡吧!”
孙猛瘫在椅子上不得起身,谋士向着贾代化跪下去:“东翁当日之错,虽九江之水难洗。只求宁远伯嘴下超生,毕竟西北行营以外诸将,接此书者非止一人。朝庭处置东翁等人后,一时难有良将继任。到时宁远伯独木难支,北戎再次叩边……”
接着说呀,怎么说不下去了?贾代化嘲讽的看着那个谋士,嘴角上的冷笑比面对孙猛时更讥诮几分——听他那话说的,好象前次对北戎之战,西北军有人救援似的——谋士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压的自己抬不起头来。
贾代化瞟了孙猛一眼,话却是对谋士问的:“你是何人,这中军帐怎么随意进出?”
谋士身子僵了一下,孙猛虚着声向贾代化道:“这是我帐下的谋士于扬,一向随我出征的,是可信之人。”
“是你信任的人,却不是我的。”贾代化不客气的来了一句,直接问于扬:“你即随意出入中军帐中,那孙猛这笨蛋放东西的地方,你可都知晓?”
于扬心里气恼,面上仍带着谦卑:“是,草民尽知。”
贾代化便向着孙猛冷笑:“这回可知道秘令是谁放到你帐中的了?”
“不可能!”孙猛叫一声。
“草民冤枉。”于扬也跟着喊冤。
贾代化不理孙猛,只冷冷盯着于扬:“你冤枉,哪里冤枉?是说这密令是真,还是说不是你放的?或是说,西北诸将的谋士们,都与你一样,做着背主的勾当,只你一个被我发现了,有些冤枉?”
于扬抬头看了孙猛一眼,发现他的眼里也的怀疑之色,不禁向孙猛喊道:“我自二十岁便随将军到了凉州,将军那里还是一员小小的裨将。这么些年我替将军出谋划策,将军步步高升,于扬万不会行对不起将军之事。”
“是呀,”贾代化的声音里有些叹息之意:“不会对不起你家将军,就是让你们将军对不起我。我来前还纳闷呢,就孙猛蠢笨成这样,除了打仗一点儿脑子也不长,怎么就能比别人升的快。原来你背后的主子早就布好了局。”
这皇帝下的好大一盘棋,难怪能从一众兄弟里胜出来。二十年前,皇帝还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皇子,这些人他都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想想当年皇帝的母妃娘家,贾代化才算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布局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一心想做承恩公的那家。只是现在皇朝里并没出现外戚专权之事,就连太后也只做了一年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便追随先帝去了。皇帝别事不论,这心可够狠的。
自己行事还是要小心些,不然狠心的皇帝,说不定会对宁国府下辣手。贾代化心里警惕起来,看向于扬的目光更加锐利。
于扬的头低着,谁也看不到他脸上扭曲的表情。刚刚孙猛脸上已经现出怀疑来,日后自己行事一定会被人暗中监视,就算一直不被抓住,想再有所作为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于扬心有些灰,抬头看了贾代化一眼,低下头轻声问道:“宁远伯为何一上来便怀疑是我?凉州军一万挂零,谁做这事都不稀奇,为何非得赖到草民头上?”
“不跟我掉书袋了?”贾代化的声音里讥诮并未稍减:“就凭你可以随意出入中军帐,更凭你知晓孙猛的所有秘密。你对他了解的太深,知道他就算拿到密令,最多也就是与你探讨一下,不敢拿给别人看,也不敢拿出来与别的守将核对真伪!”
废话!就算东西明明就是真的,收到密令的人拿出来向皇帝求证,皇帝也不可能承认是真的好不好。于扬只能认栽,不是栽在贾代化的敏锐上,而是栽在皇帝此事行的不地道、不能对人明言上。更栽在贾代化现在已经被万民推崇,人望日高之上。
孙猛不敢相信的看着于扬默认了贾代化对他的指控,扑到于扬跟前对他就是一脚:“老子如此信任你,你就这么害我?”这个把柄,让贾代化攥的死死的,可以对自己予取予求。
贾代化任他对于扬拳打脚踢,一字也不相劝,还在静静看着那张密令。密令自然是真的,上头皇帝的字化成灰,贾代化也能认得出来。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孙猛单独见到皇帝字的时侯太少了,对皇帝批复的规矩知之甚少。
如此军国大事,皇帝用玺一点儿错都没有,哪里会用自己的小印那么草率?可惜孙猛不知道,身为他谋士的于扬也不知道。
看吧,皇帝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什么事儿都遮遮掩掩,这下子害人害己了。贾代化很用心的记下,想着等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尽量做到事无不可对人言,免得如今日一样被人钻了空子。
孙猛如何处置于扬,贾代化没有理会,他只收走了那张密令,理由就是自己要向皇帝汇报,西北守将都被敌人渗透了。孙猛很不想让贾代化把东西拿走,生怕他拿这个向皇帝参自己。
贾代化直接给了他一脚:“老子想参你,你早上大理寺等死去了。我不拿着这个东西,怎么到别处查出有多少人上了当?你还想再来一次见死不救不成!”
听说贾代化不会参自己,孙猛非得要认他为父,把贾代化给恶心的够呛,再踢一脚便带着焦大直接出了凉州军营。暗地里监视贾代化的人,没能跟进凉州营,只看到孙猛更加恭敬的送贾代化出来,汇报的时候加上了一笔。
然后监视的人就发现,贾代化并不急着从凉州回西北行营,而是绕着西北行营,把邻近的平州、宁州军营都转了一遍,每名守将最后都恭顺的礼送贾代化出营。
至此节制西北行营的三州之军,贾代化都已经访过,监视的人心里越加没底,用非常手段传信到京都。看完丙字抄来的密信内容,贾代化顺手放到烛上烧了,向焦大道:“明日,咱们就该回营了。”
“便宜这些王八羔子了。”焦大恨恨有声,觉得贾代化即发现了密令是伪造的,就该直接上奏让皇帝处置了这三名守将。还有榆林的冯唐,也不能放过。
贾代化也不指望焦大想明白此中的弯弯绕,只问:“死士们安插了多少进西北行营?”
焦大不认字记性却好,对贾代化问的事儿张口就来:“除天干、地支与医女外,二百零二人都已经安插各营中。”
贾代化想起一事来:“许大夫可来西北了?”
焦大摇头:“许大夫另带着新收的十个学徒,一路从京中行医过来,还要训练学徒,只怕一时半会到不了。”
“这十个人到时会分到各营,懂得治跌打损伤就行。剩下的许大夫慢慢在营里教便好。”军队里头有个医生,是很能安稳军心的一件事。
焦大记下贾代化的吩咐,又问:“主子明日回营,用不用奴才派人通知一声?”西北行营可是主子的地盘,回营也该排场些,蔫了吧叽的悄悄进营,会让人看轻了。
贾代化不同意。他还要看看,自己离开西北行营大半年,里头的将士是不是仍认同自己这个主帅!
百十人的队伍,在荒凉的西北地界,扬起的烟尘远远便能得见。还未靠近西北行营,就听到营内三声炮响,一大队将官飞快的跑出营门,整齐列队,全都望向烟尘升起的方向。营中还有好些不够资格迎接的兵士,站在营内栅栏之内,定定的看向来人。
车马未停,站好的将官们,已经听到有人高喊:“贾将军回营,拜见贾将军!”
出迎的将官一齐单膝着地,口内齐喊:“拜见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贾代化乘坐的马车已经停到十步开外,焦大扶着他下了马车。刚一露头,营内眼巴巴看着的兵士们,便高呼起来:“将军,是将军!”
他站直了身子,没有第一时间走向迎接的将官们,而是远远向望着自己的兵士们挥了挥手,脸上也带出和善的笑意。
“贾将军,贾将军——”兵士们喊的声音更大起来,希望贾代化能看他们一眼。
贾代化再次挥手,又冲大家打了个手势。老兵们看到这个手势,都静默下来。新配进营的兵,还没看懂,嘴里仍在说着:“这就是百战百胜的贾将军。贾将军万……”惹祸的那声喊直接被身边的人捂回嘴里:“敢瞎喊给将军惹祸,老子弄死你。”老兵毫不犹豫的盯着想喊的新兵。
这样的情景非止一处,新兵们一下子知道什么该喊什么不该喊,整个栅栏处都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一起注视着那个步步行来的身影。
这身影并不十分高大,可是走的很稳。这身影也不十分粗壮,却是整个西北军的主心骨。没有人知道这身影不在军中的时日,将士们是怎么训练与煎熬的,他们现在只知道,这身影的出现,让他们的心安定下来了,哪怕冬日不远,哪怕北戎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拜见将军!”为首的副将张贾咧着大嘴,冲着贾代化喊过之后,便是一个劲的笑。
贾代化冲他笑骂一句:“你也是自己带了大半年兵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记忆里这个张贾是原身从战场上救出命来的人,自那以后便把自己的原名改成张贾,意在感激原身救命之恩。
原身被送回京中治病之后,西北行营便由身为副将的张贾统领。现在自己回来,他一点儿也没有权利将被夺的不甘,而是由衷的欢迎自己,让贾代化也觉得心里熨帖。
将领之中,有一大半是生面孔,不用问,是各军中调来补充西北军伤亡的。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中,哪些是别人掺的沙子,新兵之中,又有多少对西北军开始有归属感,对自己这个主将真心信服。
“都起来吧,帐中说话。”有灵魂力在身的贾代化,不怕别人往自己的营中掺的沙子,他自有办法让这些人改对自己死心塌地。
诸将闻言起身,原来西北行营的将官们看向贾代化的目光火热,新调来的将官们则有些同样面带喜色,也有几个一脸沉思,更有几个眼神里带了打量。
“将军,您回来了,您的伤养好了没?”营门守兵在贾代化经过自己的时候,没忍住小声问出了口。贾代化向他点了点头:“放心,就算北戎人现在打来,你将军也敢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将军威武!”这兵士没想到贾代化不光听到了他的问话,还回应了,千言万语只低吼出这么一句,接着便红了眼圈。
旁边的兵士都羡慕的看着卫兵,一个个随他低吼:“将军威武。”
贾代化放慢了自己的步子,向那些向自己致敬的兵士一一点头:“你们也是好样的。回来看到你们精神头不错,我也很放心。”
从营门到中军帐,不过百十步的距离,贾代化足足走了一刻钟,他不觉得累,越聚越多的兵士也不觉得挤,老兵们看一眼他平安,新兵们见一见心中的战神。
“得了,都散了吧。将军回来了,想见有的是时候。现在都给老子走,让老子好好跟将军说说话。”张贾见贾代化久久不能进帐,冲着兵士们吼了一嗓子。
兵士们哄笑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离开,贾代化就着张贾亲手打起的帘子进了中军帐,发现里头的摆设与原主记忆里一模一样,不由又是一笑。
“你这老小子,有没有趁着我不在,把我藏的好东西都给倒腾出来?”见张贾眼圈又红了,贾代化向他开了一句玩笑。
一句话让张贾不好意思起来:“咱老张老实着呢,中军帐给将军看的好好的。将军一会儿自己看,要是变了一点儿样,老张甘愿受军法。”
将官们又笑了起来,贾代化便坐到主位之上,等大家笑了一阵,才用手一压,所有人都收了笑,身子猛地一挺,目光看向贾代化。
“张贾,唱名!”贾代化向张扬发令。
“标下张贾,已末年从军,现任西北行营副将,愿追随贾将军保疆土不失。”
“标下陈明,庚辰年从军,现任西北行营都统。”这是一个新调任西北行营之人,没有如张贾一样说要追随贾代化。看来虽然自己名声尽显,这些新调来的心里还不大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