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这才抬头,眼睛里满是不甘与迷茫:“那依你之见呢?”窦夫人与贾珍也一脸期待的看着贾赦。
这样的目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贾赦救助似的看向张夫人,那三个人的目光也随着贾赦一齐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不看别人,只看贾敬:“敬老爷,你是贾氏一族的族长。一家之乱与一族之乱,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躲是躲不过去了,有这么一个坑爹的儿子,贾敬,请你勇敢的面对吧。
贾敬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好象下一刻就会断了气一样:“我身为族长,却教出这样一个孽子,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不如让我把这个孽子直接打死,再以死向列祖列宗谢罪。”
窦夫人大叫了一声:“老爷!”泪扑漱漱流下,眼里满是哀求的看着张夫人:“大太太,珍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侄子呀。”
谁愿意有这么一个眼大心空好色成性的“亲”侄子!张夫人理解窦夫人为母的心情,可是理解能当饭吃吗,能让皇帝不找荣国府的麻烦吗?现在知道心疼儿子,早怎么不好好的教他做个安份守己的人呢。
见张夫人无视自己的哀求,窦夫人来到贾敬面前:“老爷,但凡我再多生一个,也由着你打死他就是了。现在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男女还不知道,就这样打死了他,可让我日后依靠谁去?就是老爷自己,还能指望着谁给老爷摔盆打幡?”
贾敬本就委顿的身子,更加缩了起来,贾赦却看向张夫人——他与张夫人原来还觉得窦夫人挺明理的,谁知这明理之人在劝着贾敬做不明理之事。
“敬大哥,嫂夫人,现在还有一个办法保住珍儿的性命。”贾赦不得不说出口了:“那就是我们两府,分宗吧。”
分宗之后,生死各安天命。
宁禄堂内落针可闻。贾敬与窦夫人都知道贾珍与李氏所行之事,对贾家宗族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没脸说出不与荣国府分宗的话。可是身为一代族长,不能带着族人发展壮大,却因为儿子之故闹得族人分崩离析,贾敬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
“那族人那里?”贾敬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有提一句能不能不分宗的话,没脸提,自己儿子作死,还能拉着别人一起去送死吗?若是别人没有发现也就算了,现在人家已经发现了,再要拉着别人一齐送死,说不定自家死得更快。
贾赦与张夫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想想道:“由着他们自选吧。”
贾姓族人多是依附着宁荣两府生存不假,可是人家对依附的对象也是有选择权的。这不祠堂一开,听说两府要分宗,族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劝,死命的劝,一定要劝得两府不要分宗。
跳得最欢的就是贾政,指责完了贾赦还跑去指责贾敬,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这两个人要是分宗的话,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将来看他们要如何向地下的祖宗们交待。
贾赦看小丑一样看着贾政,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与贾敬一房分宗。当然贾珍与太子门人勾连的事儿没说,只一个孝期有子,就让自诩孝顺的贾政哑口无言了。
与贾赦、贾敬血缘最近的贾政都不说话了,别的族人不得不做出对自己是有利的选择。大多数的族人都选择继续跟着宁国府——贾赦能袭个什么爵位还不一定,贾敬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朝庭命官。
选择跟着荣国府的,不过是原来贾代善的庶出兄弟两房,外加上一直跟着初代荣国公的族叔后人,以及不得不跟着贾赦的贾政一房,一共五房重分为荣国府贾家,剩下的由原在京六房繁衍的十几房都归了宁国府贾家。
人即都在,自是将祭田之类计算清楚,侯着贾赦出了孝,再回南料理。至于金陵还存的那十二房,现在都不知道繁衍到了几代有多少房,贾赦直接请贾敬给那边去信,愿意与荣国府同宗的,到时说与他,将来在族谱上再添便可。
闹哄哄直到天黑,才算是分了明白。贾赦与贾敬商定,荣国府要修建新祠,等着建成之后再迎接祖宗牌位。贾敬是理亏的那一方,自是贾赦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的参与分宗的族人,其实对为何分宗一知半解,不过什么时候都不缺想抱新宗主的大腿的机灵人,见贾赦几房人要走,就有人撇怪话说冷语,贾赦那混人把眼瞪去,又一个个赶紧闭了嘴。
选择跟贾赦的那四房,都是不得不选的,心里并不大痛快。听到别人出言讥讽贾赦与自己,没有一个出言反驳的,这让也一肚子不痛快的贾赦心里更加不爽,看了那四房的家主一眼:“现在新族谱未写,若是觉得跟着我委屈的,尽管去找敬大哥。”
说完也不理那四个人,自己扬长走了。贾政这个气呀,心里想着要去问问老太太怎么竟同意贾赦闹分宗,也向剩下的三人拱了拱手,循着贾赦离开的步伐走远。
剩下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还能说什么?自是与别人作别一声,也走了。
贾敬也早带着贾珍一齐离开了。对于选择跟着宁国府的族人比选择跟荣国府的族人多出几倍,贾敬不光没觉得高兴,心里反而越加不踏实,更不愿意面对这些新族人了。
贾政没有贾敬的顾虑,他正震撼于荣国府里头的变化。
去贾母所居的荣庆堂,是要经过荣禧堂的。才一个多月未来荣国府,荣禧堂里竟起了两处偏房,一问才知道贾赦夫妻并没有住进正房,而是在偏房内居住,这让贾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还有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奴才,见到的一个个都还面熟,可是人的精气神明显不一样,走起路来比原来快了不说,竟没有三两聚在一起说话的。
越是与自己那四进院子对比,贾政心里越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索性快步向着荣庆堂走去,好眼不见为净。
贾母有些日子没见到贾政了,听说他来了还是很开心的,忙让人快请他进来。贾政给贾母请完安后,刚想说话,就看到贾母脸上不比王夫人少多少的伤疤,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贾母那里还在问贾政搬进新家一切可还如意,王夫人是不是服侍得好,贾珠与元春两个孩子怎么没哪他一起来给自己请安,问了半天见贾政都没有回答,只好住了口。
“老太太,为何同意大老爷与宁国府分宗?”贾政低着头说了一句,贾家男人同样爱好美人的毛病,让他不敢直视贾母那张脸。
贾母一下子呆了:“什么分宗,他不是去跟贾敬要个说法吗?”
贾政没想到这么大事,贾赦都敢瞒着贾母,忙道:“刚才已经开了祠堂,两府业已分宗。族人们都不同意,可是大老爷铁了心似的要分,除了我与老六房、九房和十房,别的族人都不愿意分到荣国府一宗。”
“反了反了,珍儿再是行差踏错,小孩子多教导教导就好,怎么就敢分了宗。来人,快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叫来。”贾母一喊,脸上便是狰狞一片,贾政的头更低了。
贾赦来得不慢,见贾政在这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贾珍与太子门人勾连的事儿不能说,那就说他身为儿子,知道宁国府既然不把荣国府当成亲人,闹出孝期有子之事。
不管贾母如何哭闹,也不管贾政怎么架桥拔火,反正祠堂已经开过了,祭田也都分完了,这个宗是分定了。贾母又闹着要回金陵,贾政又跪着请贾母不要与自己这些不孝儿子计较,贾赦都当成了耳边风。
他咬死了一句话,那就是谁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那就是他的仇人。别说分宗了,惹急了他就亲自去请皇帝给他做主。
这混蛋玩意上次请皇帝做主,直接让王家一蹶不振,贾母与贾政哪敢再让他请见圣人?对着哭了一痛,才发现现在他们已经拿贾赦毫无办法。
张夫人早知道荣庆堂的动静,却理也没理。能这么顺利的与宁国府分了宗,她的心情正好,不过还是要把其中的利弊说与贾敏听听,免得将来贾敏出嫁之后,宁国府那边再贴上去。
说话之间,三年孝期也就过去了。这两年多的日子,除了忠靖侯去世、贾敬出孝后突然辞官辞爵出家修道、贾珍的媳妇难产而亡外,算是十分平静,让张夫人很希望孝期能再长一点。可是贾赦巴不得早些出孝好重拾自己纨绔生活,更想知道皇帝能让他袭个什么爵位。
只是袭爵还要经过考试,贾赦出孝后面对的头一件事便是这个。好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张夫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听,都不时的在旁边提醒着他读点儿书,练练骑射,贾赦觉得自己有把握应付过考试去。
见贾赦穿戴整齐,已经说话很利索的贾琏,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祝老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贾赦听了就是一乐:“好,老爷一定好生应试,替你袭个大大的爵位回来。”
贾琏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要好好读书,自己考状元。”
粉团似的小脸,唇红齿白的说着如此大志向的话,让贾赦更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好,你若是考中了状元,老子就把爵位直接让给你。”
张夫人度着天色已经不早,只好打断父子两个无营养的对话:“老爷骑马时一定要当心,宁可跑马慢些,射得偏些,总以平安为要。”
这话贾赦可不爱听:“我袭得高些,将来便可多袭几代,怎么能……”
张夫人怕的就是这个,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老爷只平安为要,别忘了别人并不希望荣国府出一个能干的家主。”没见贾政出了孝后上窜下跳的,现在那个六品主事还没就职吗?
说不定人家就是要看看贾赦的表现呢。
一句话说得贾赦兴致全消,有些垂头丧气的出了门。这一走便是一天,张夫人还撑得住,贾琏便要不时的问问贾赦怎么还不回来。
待到日头西落,贾赦还是不见踪影,张夫人也觉出不对来了——这个时候各衙门都该下衙了,谁还能这个时候考校贾赦?
自是要派人出去找的,可是一拨一拨的人派出去,总没有贾赦的身影,张夫人不由着急起来。陪着她一起等人的贾敏也急,她知道自己的大哥不靠谱,可没想到是这么不靠谱。
见张夫人连话都没了,贾敏只能没话找话:“琏儿今天倒是安静,可是饿得不想说话了?”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把眼去看张夫人。
张夫人不说话,是要用自己的灵魂力查控贾赦的动向。现在她的灵魂力足足可以外放五条街,大半个西城都尽在其中,不料竟还是没发现贾赦的身影。听到贾敏说话,张夫人不得不收回灵魂力,向着贾敏道:“天已经快黑了,妹妹还是回院子歇息吧。”
贾敏哪能走,依然陪着张夫人死等。直到快宵禁的时候,大门处才有人来报,说是贾赦喝多了,要在外书房安歇。张夫人的说人好好的回来了,也没在意,打发贾敏回自己院子,才问跟贾赦的人:“大爷是跟谁去喝酒了?”
跟着的人就有些期期艾艾的不敢说。
张夫人灵魂力一个外放到外书房,便知贾赦竟不是一个人在外书房里,人家还有个添香的红袖陪着呢。若是平日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今日大家都在等着结果呢,贾赦竟来这么一出,就有些膈应人了。
“是谁送老爷的可人?”张夫人盯着那个还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下人。
那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只当太太在自己来前已经得了信,刚才是有意试探自己,赶紧一五一十的向张夫人交待了贾赦的行踪:
“老爷考校完了,觉得挺有把握的,心里高兴便想去琉璃厂看看有没有什么玩意带给二爷,不想正碰到东府,不,是宁国府的贾珍大爷。贾珍大爷死拉着老爷不放,老爷却不过,便同贾珍大爷一起去喝酒。等着酒喝完了,奴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顶小轿跟着咱们一起回府了。”
张夫人开始考虑让贾琏直接袭爵的可能性了——贾敬自己辞官辞爵之后,“仁慈”的皇帝顾念宁国公开国时的功勋,并没有降等就让贾珍袭了三等将军。要是让贾琏直接袭爵的话,还得看贾赦这次应考的成绩怎么样。
既然越不过贾赦去,张夫人干脆让跟的人下去,自己洗漱一番直接睡去。张常家的几个倒是担了一晚上的心事,生怕太太将事闷在心里,万一郁结于心可就糟了。
不想次日起床后太太如常处置家务,连问都不问老爷一声。几个人更觉得这次太太是气得狠了,听到老爷进内院了,一个个如临大敌,要看看那个被老爷带进府的是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
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看上去有些水秀之意,眉眼间很是灵活,看上去是个机灵的。张夫人心里有了底,眼睛只管看了进屋就讪讪的贾赦。
贾赦默默坐到主位上不肯先开口,那丫头就向着张夫人跪下来:“奴婢芸香,给太太请安。”
“哪儿来的?”张夫人问的是贾赦:“老爷出门应考,这考场里头还发美人不成,难怪人人都想着袭爵呢,看来琏儿也该早做准备。”
贾赦面上越加讪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意,你若是不喜,直接打发了就是。”
“老爷——”九转回肠的一声在正房内响起,张夫人还是看着贾赦,贾赦也不好去看那莺声的美人,继续向张夫人讪讪的笑:“是珍儿向我陪罪的。”
“来人,将这位姑娘送去宁国府。”张夫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贾赦有些发急,昨日也是让贾珍等人激将得狠了,他才乍着胆子将人带回府来。夫人一言不合便要将人送回宁国府,下次贾珍见了自己,不定怎么笑话呢。
“夫人,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贾赦不得不来这么一句,那丫头也一脸希冀的看着贾赦,目光之中的崇拜、依赖生生让张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爷是忘了我们两府已经分了宗,还是忘了两府为什么分了宗?现在宁国府里的贾蓉,可是只比琏儿小一岁呢。”谁知道那是不是贾家的孩子,你是不是也想要那么一个父不详的儿子?
贾赦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也想到了贾蓉血脉的问题,看向那个丫头的眼神里有了疑问。丫头的泪欲落未落,脸上全是哀求:“老爷知道,奴婢是清白的。”
对于来历不明的人,张夫人管你清白不清白:“你放心,贾珍你也是见过的。比老爷年轻,也比老爷这个爵位未定的有前程。你又与贾珍早就相熟,那府里也没个正房奶奶,万事贾珍一个人就可做主,比跟着老爷强。”
见贾赦自进了正房便一切都由着张夫人做主,那丫头心里凉成一片:“老爷,自从听说了老爷为了先国公爷所做的事,奴婢便从心里敬重您是有担当的男子汉,只想着跟在老爷身边,不求身份不求富贵,只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