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听了,忽然一脸惊吓之色,向着薛沛一边摇头一边哭喊:“不,我不是灾星,我不是灾星,老爷你相信我,我都已经尽量少跟蟠儿和宝钗在一起了,我以后也不再见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不会再出事,老爷也不会再出事。老爷,我真的不是灾星。”
灾星,什么灾星?薛沛听了只觉得莫明其妙。同贵看不下去了,来到薛沛面前跪了下来:“老爷,太太心里苦呀。”
她苦?薛沛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嫁人后对夫家人颐指气使,还拿着夫家的银子养着自己娘家人,又把丈夫的秘密全都说给娘家人听,现在更是对自己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只管自己伤心“养病”,现在倒说起苦来了。
同贵暗暗观察着薛沛的脸色,把他那一丝冷笑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话给老爷说明白了,不然太太不得老爷的心,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在庄子里也被人低看了去。
“老爷有所不知,舅老爷生日的时候,太太悄悄给大舅老爷府上送了生辰礼。”同贵艰难的说出这句后,下头的话也就顺畅起来:
“谁知道大舅老爷竟让人把节礼给扔了出来,还让去的人带话给太太,说太太就是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老爷中毒是因为与太太是夫妻,薛家也是因为太太,才两次让人偷了银子,甄家的太太跟太太往来的好,所以甄家就坏了事。”
“后来因为甄家出事,就连大舅老爷那里也受了牵连,太太以为大舅老爷说的话应验了,生怕自己连累了少爷、姑娘,这才天天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
说到这里同贵也是悲从中来:“奴婢们也劝过太太,大舅老爷那人说出的话,哪里做得准?可是太太却认了真,哪怕是少爷跟姑娘来请安,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等到少爷跟姑娘走了,太太更是以泪洗面。”
活该两个字,薛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前一段时间薛姨妈的种种怪异之处,现在都能解释得通了。
薛沛心里清楚得很,除了自己中毒之事与薛姨妈确有关系外,剩下的事都是他自己算计出来的,谁想到王子胜竟一股脑扣到薛姨妈头上,还给她戴了顶灾星的帽子,也真是难为他能想得出来。
“咳,咳,”薛沛清咳了两声,才看向已经缩得快看不见人的薛姨妈:“王子胜那样的混人说话,你也信?什么灾星不灾星的,咱们家有此大难,都是甄应嘉跟四皇子惦记上了咱们的银子,与你何干。”
老爷竟没相信大哥的话,老爷的意思是觉得自己不是灾星?薛姨妈暂时把自己的身子舒展开一点,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薛沛,又低下头去。
薛沛知道王子胜的话对薛姨妈打击不小,王子腾出事更让薛姨妈疑神疑鬼,难得地同情薛姨妈一秒,好声好气的向她道:“即知道你娘家人靠不住,日后不必往来便是。你是做母亲的,若真是灾星,蟠儿两个怎么能平安长这么大。”
自己娘家只剩下了一个想着害自己的姐姐,薛姨妈自是不会与她往来,听到薛沛竟如此好声气的跟自己说话,不由道:“老爷是说,我跟蟠儿和宝钗亲近,并无大碍?”
“自然没什么防碍,”薛沛理了理思绪道:“只是你也不要总拿着长嫂的架子,薛襄媳妇这些日子带着宝钗着实辛苦,不过宝钗学是不错,你平日也多向薛襄媳妇学学。”
让自己跟小封氏学,薛姨妈心里自是不愿意。可是跟天天一个人憋在屋里比,她更愿意出屋活动,所以薛姨妈应得十分痛快。薛沛也不这她是不是口不对心,反正薛姨妈真敢故态萌发的话,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老实。
见薛沛要出屋,薛姨妈怯怯的问了一句:“老爷还有事要忙?”
薛沛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语气平平道:“快过年了,总要操持一下有个年味。”
一句话成功的让薛姨妈认识到自己这个做主母的失职,薛沛得以脱身。
接下来的几日,薛姨妈终于走出房门,开始张罗自己家到庄子里的头一个年。可是越张罗,薛姨妈就越觉得灰心:往年忙年,最重要的是节礼往来,不光是亲戚家的,还有金陵大大小小官员家,与薛家往来的大商贾家,都要一一分好,不能失了礼数。
唯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显出薛姨妈身为一府主母的作用,谁不夸她处事周到,送礼回礼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是今年呢,亲戚一家往来的都没有,大小官员那里只剩下一个金陵知府,大商贾?更是一人不剩。
薛姨妈虽然觉得太过冷清,因有薛沛前话在,并不敢抱怨,只好尽力让人多采买自家用的东西,再将庄院细心打扫一遍又一遍,甚至早早就各处张灯挂红。
薛襄与甄士隐的院子,也被薛姨妈派人给捯饬起来,两家虽然不知道薛姨妈为什么态度突变,也没人问出口,不管薛姨妈给什么,都接着总没错。
好在年前薛成到底赶了回来,向薛沛汇报了一下自己在京中开了一个南货铺子,还有一个绸缎庄后,就被薛沛赶回去休息。谁知刚出了外书房,就有人告诉他,太太要叫他问话。
主母有命,薛成连忙到了二门处,结果同贵告诉他,太太说了,即到了庄子上,就没有在城里那些讲究了,太太让他直接进去回话。
薛姨妈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了薛成头一句话问的就是:“可打听到舅老爷府上现在怎么样?”
这让薛成的眉心跳了跳,不过还是恭敬的回道:“奴才还是刚进京的时候去了舅老爷府上一趟,也没见到舅老爷,把信让人呈给舅太太后,舅太太就让奴才去客栈里等信。直到听说舅老爷府上逢事,也没得到回信,万不得已,奴才只能回来了。”
薛姨妈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再问不出一句话来:自己哥哥这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妹子了。按说两府是亲戚,薛成还是薛家的大管家,以前进京关帑银的时候,都是住在王家客房的,这次竟直接被打发自己寻客栈,还把人一直晾着,理都不理。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薛成心里却在暗暗佩服自家老爷神机妙算,连太太可能向自己问王家的事都料到,还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回太太的话。
就是自家太太,怎么就不肯认清王家无情无义的事实呢?
薛姨妈到这时心才彻底灰了,向着薛成摆手道:“你且回却说歇着吧,后日再进城采买东西。”薛成躬着身慢慢退出,让人把自己儿子叫来,向他问起自己走后,庄子里发生的事。
听说老爷让人开了什么桑基鱼溏,薛成心里又是一动,等掌灯后自己悄悄到了外书房,问薛沛:“老爷,奴才听说老爷开了什么桑基鱼溏,不知老爷这是?”
薛沛见他过来,暗地里也点了下头,笑着示意薛成看他身后挂着裱好的楹联:“这是圣人亲笔手书,自此薛家算是可以安稳一阵子了。等明年总得替蟠儿置些产业,也要个由头。”
薛成听后也很高兴,向着薛沛拱手道贺:“老爷逢凶化吉,咱们府上今年该好生过个年。”
“你二老爷二月就要考童生试,也不可热闹太过,分了他的心。”
刚说完,守着门的薛坚就在外头报:“老爷,二老爷来了。”
薛襄已经进来了,薛沛见他脸色不好,有些纳闷:“你不好生读书,这么晚跑来做什么?”
薛襄便道:“刚接到信,说是知府调任了。”
“什么?”薛沛也吃了一惊,想不通为什么金陵知府会被调任。
薛襄苦笑道:“听说是因为他缉盗不利,有人在境内养私兵竟一无所知。不过是没查到他与甄应嘉勾结的实据,所以只是调任,不然也得锁拿进京呢。”
出了这样的事,薛沛不得不往城里走一遭。因接任的知府已经到了,原任知府已经并未着官袍,也退出了知府衙门,只呆在自己的私宅之中。
听说薛沛来拜也很吃惊。将人请进后,薛沛仍是向他行了全礼:“乡居消息不便,若是得了消息,草民早当来看望知府大人。”
“没想到贤弟竟来替老夫送行。”知府不是不感慨:“听到老夫调任的消息,多少人家对老夫避之不及,让老夫也体会了一回世情冷暖。”
薛沛摇头叹息了一声,并未就此多说——不说商人逐利,就是官场中人,谁不先想着自保?
知府又道:“说来也是老夫对不起贤弟,到今日也没有把盗贼缉拿归案,否则贤弟也不至一直隐居乡里了。”
薛沛笑了一下:“总是我命中该有此劫,那盗贼狡诈,哪里怨得到知府大人。”
对这样通情达理的人,知府也不掩饰着:“你我心知肚明那人是谁,奈何并无证据,从他府里也没抄出银子来。别事我还想得通,就是那些私兵,他藏在玄武湖深处,我手下不过几十个衙役,大都也是吃拿过他们家的,就有消息又怎么会报给我。”
“大人慎言。”薛沛见知府面有怒色,提醒了他一句,才道:“大人此去路途遥遥,城里的产业可都处置妥当了?”
知府听了面有惭色,到书桌里取出一沓纸来,递给薛沛:“本来当日说好出三十万两银子,买你手里薛家股的一成。因银子一时不凑手,今日才将银子凑齐。”
薛沛连连摆手:“大人以为我此来是为向大人讨债的吗?薛沛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收回。大人新任地方,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
知府一定要让薛沛拿上,他告诉薛沛,那日他与甄应嘉从薛沛手里买了股后,甄应嘉与薛家七房都想从他手中把股买去,好加大自己手里的筹码。
不过薛家七房为防甄应嘉本是官身,若是再把他手里的股买去,直接控制薛家的生意,让本就不好做的买卖雪上加霜,加价到四十万两银子,买下了知府手上的股。
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刚买下股不到半个月,甄应嘉便出事了,手里的股被收走后,内务府直接将甄应嘉那两成半股卖给了接任皇商的罗老爷。现在整个薛家的生意,都得听内务府调遣了。
薛沛听了,才收下银票,又从中拿出五张一万两的来,一定要请知府收下,说是送知府的川资,若是知府不收,那便是不把他看成朋友了。此举让知府大加感动,主动提出带薛沛一起拜望新任知府。
第93章
想到自己总得不时向新知府催问一下失银进展, 才算是符合常情,薛沛并没有推辞,跟着一起拜见了新任的杜知府。原知府说明了他的身份后, 杜知府向着原知府笑了一下:“年兄放心就任,年兄即看重薛老爷,我也会给薛老爷行些方便。”
薛沛听了心下微微一动,与杜知府寒喧几句退下后一打听, 才知道杜知府与原知府正是同科进士,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都是经过风浪的人, 原任与现任知府好象自己没向薛沛透露两人的关系一样云淡风轻, 薛沛也如不知道两人关系一样浮云淡薄, 三人做别之后, 薛沛便要去给薛蟠与宝钗去买些过年的小礼物。
这一对便宜儿女, 几个月来给薛沛的乡居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尤其是把薛蟠那个原著里不知银钱贵重的呆霸王,掰成了锱铢必较的守财奴,更让薛沛很有成就感,觉得可以买点儿他喜欢的东西奖励一下,下次自己再对那小子使黑心的时候, 可以良心不那么痛。
“这不是曾经的皇商,薛老爷吗?”薛沛正在专心的给薛蟠挑新式样的金锞子, 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刻薄的尖嗓子,把他给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一个大腹贾正满眼奚落的看着自己。略扒拉一下原主的记忆, 薛沛就知道对方也算金陵数的上的一位大商家,姓孙名乾,家中专做当铺生意。
因为薛家原来也开了几个当铺,不过只是为了自己处理一些东西方便,两家的生意并没什么冲突处,孙乾对原主一直曲意逢迎。许是当初压抑的太狠了,现在出口的话分外刺耳。
“原来是孙老爷。”别人对自己尖刻,薛沛也不会对人多热情,只点了点头,便重新低头去挑金锞子。
“听说薛家的银子都被人偷了,薛老爷竟还有银子买金锞子,实在让人纳闷,当日那银子,到底贼人偷没偷去呢?不对呀,听说薛老爷已经把祖宅都卖了,现在不是用卖祖宅的银子,来买这些装门面的东西吧。”孙乾好不容易见到薛沛,想着今日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直接将薛沛说成了一个变卖祖产的败家子。
一个大男人,如市井泼妇一样拿别人家的不幸当成笑话来说,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薛沛冷冷看了孙乾一眼,权当没听到他说的话,挑出自己中意的金锞子,让小二给自己包起来。
孙乾见薛沛不答理自己,只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更加洋洋自得起来:“想当年紫微舍人薛家,赫赫扬扬多风光,金陵城里谁不钦敬。不想子孙不肖,竟将大好基业一败涂地,也不知那不肖子孙可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本想着把孙乾当个屁放过的薛沛,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这个时代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若是还不还击,那是让祖先蒙羞的事。虽然薛沛自己对薛家的祖宗做何感想不在意,可是二月就要考童生的薛襄与将来也要科举的薛蟠,是一定得在意的。
将小二已经包好的东西收好,薛沛缓缓转过身来,慢慢走到矮矬胖的孙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孙乾的眼睛,轻轻问了一句:“孙老爷的当铺里,还收着甄家存的东西吧?”
孙乾象见了鬼一样脸一下子煞白,嘴唇都哆嗦起来,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我孙家当铺一向清白做生意,怎么会跟甄家有牵扯。”
薛沛的声音还是不大:“即没牵扯,孙老爷何必害怕,我不过白问一声,提醒孙老爷一声,若是有些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是快些回去收拾首尾吧。”
别看薛沛的声音不大,可是也没刻意不让第三个人听到,金铺里的人看向孙乾的目光就意味深长起来:现在满金陵的人谁不知道,跟甄家有一丝联系,那就是自断生路?
孙家还是开当铺的,他当铺的库房深着呢,谁知道里头究竟有没有甄家的东西?听说锦衣卫抄了甄家后,还留了些人在金陵城内四处探访,想打听出甄家亏空的下落。
孙乾被大家看的后背冷汗一层一层的冒,恨不得直接抽自己两嘴巴——干嘛那么嘴贱,非得来招惹薛沛,当初自己在他手里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薛沛老爷,这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不然我就要到知府衙门去告你诬陷平民。”孙乾还想说句硬话,给自己挽回些面子。
薛沛却让他给惹烦了,脸上冷意更甚:“正好,我也要去府衙问问盗贼缉拿的怎么样了,我那失盗的银子可还能不能追回,可以与孙老爷顺路。”说着上前一把拉住孙乾的手,就要与他一起去知府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