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王子胜也是去给自己的亲妹子送“年礼”的,不想连庄子都没进去,就被薛成给堵在了庄子外头,说是他们家老爷吩咐了,自己家这一族,除了薛沛与薛襄外,再无其他亲人。而太太,不好意思,没听说太太有娘家人。
什么舅老爷,我在薛家当了几十年的大管家,没见过。要是真见过的话,在几个月前府里遭逢大难的时候,怎么我这个薛家的大管家,求告无门,还没有一位太太的娘家人来安慰我们太太一下?
倒是有一家人曾打着太太娘家人的旗号,派了个着三不着两没眼色的下人,对着太太横加指责,让太太病了好些日子。要真是太太娘家人,能干出那样的事?
王子胜向薛家人学的时候,自是义愤填膺,可是薛家人心里一阵阵发堵,谁也没开口劝他——薛沛连大舅子都不认了,那还是他媳妇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长,自己这些已经过了三服的曾经族人,人家哪里会理!
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说不定堵在庄子外头的都不是薛成这个管家,而是一个粗使下人。
这些人是打道回府了,薛沛那里还算着他们经过自己收拾孙乾之事,一定会来庄子上来拉下关系呢,谁知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心里倒觉得薛家那几个货脑子虽不好使,这骨气还是有一点儿的,比王子胜那个有奶便是娘的强些。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薛沛不知道自己误会了已经分宗了的薛家人,见不到人也不会刻意派人打听,他这一世可是想着怎么悠闲怎么来,劳心劳力的事儿已经做的够多了,接下来就要看薛襄与薛蟠的了。
所以薛沛的当务之急,是替薛襄做好考前心理疏导:自从听说杜知府接任,以为自己真的需要一路作弊通过科举的薛襄,一下子焦虑起来,脸上痘也起来了,嘴角火泡也出来了,字也写不好了,文章也不会断了。
甄士隐这个先生都不知道薛襄到底在急什么,在他看来,薛襄现在别说是考秀才了,就是应秋闱也不是不能试试。可是说了几次,薛襄还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能作弊根本连县试也过不去。
没办法,甄士隐只好亲自来到庄院寻薛沛,请他开导开导薛襄——水平够了、心志不坚的人,落榜的机率并不比水平不够、可是心态平和的人小。
薛沛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在自己庄子里转着,想着增产增收的事儿。薛襄与薛蟠又每日随着甄士隐读书,还真没注意到薛襄心理出了问题,听到甄士隐的话,心里也有些着急,忙让人把薛襄请到自己的书房来。
一见薛襄,薛沛就知道甄士隐绝不是夸大其辞:薛襄两眼都是昏黄的,肤色暗淡,走路也发飘。要不是知道他是在跟着甄士隐读书,自己庄子离城里也够远,薛沛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半夜悄悄跑出去纵欲了。
“你是怎么回事?”就这心理承受能力,薛沛不能不来气。
“兄长。”薛襄的声音都有些气虚:“还有个把月便要县试,我觉得,觉得自己还是没准备好。”
“是你没准备好,还是觉得杜知府接任了,你就没本事自己考中了?”薛沛不客气的向着薛襄吼了一嗓子。
薛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当初你信心满满的劝我科举,不就是仗着前任知府欠着你三十万两银子,所以能让我做弊吗?
薛沛看出他的疑惑,不由笑了:“你以为那个前任知府,真能为了三十万两银子,就保你一路考中举人?那不过是我怕你自己没信心读书,才想出的由头。”
你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己撒谎了,真的好吗?薛襄看向自己兄长的眼神都迷茫了,觉得自己的兄长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好象矮了好大一截。
薛沛能看不出薛襄眼里的失望,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才不急不燥的向他道:“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情况,没了皇商之名,生意也都没有了,只能另寻法子重振薛家。”
“最快最稳妥的路子,就是让你与蟠儿科举。不为别的,做了秀才可以免八十亩的税赋,还可免了你与蟠儿两人的丁银。那时我想着,若是真能如此,哪怕有一日这个庄子也守不住,你们两个也不至饿死。”
“可是你都做了几年的生意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读书。这才不得不想了个法子,让你甘心情愿的读书。我一直知道,若不是因为,唉,为了怕你压过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又受皇商身份拖累,你当年就该科举的。”
“所以甄先生过来后,我一直暗里打听着你与蟠儿两人的读书情况。甄先生自己都没想到,你的基础打的甚是扎实,就是明年应秋闱都不在话下。”
“谁知道我当日为了让你读书想出的法子,竟是害了你,让你一直怀疑自己的水平。”薛沛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期间不忘塑造一下自己成为了让兄弟读书,不惜自己忍辱负重的光辉形象。
薛襄已经听傻了,原来这些日子兄长不去看自己与蟠儿两个读书,不是因为前任知府走了没法作弊了愧对自己,而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自己刚才竟然还觉得兄长撒谎不对,哪里不对?兄长这是为了自己,赌上了自己的人品呀。
单纯的薛襄落泪了:“当年也是我自己说不读书的,并不干母亲的事。兄长觉得,甄先生说的话,可信吗?”不管可信不可信,自己都要勉力一试,今年不成明年再接着试,一定不能让兄长的苦心白费。
薛襄暗中已经下定了决心,问薛沛不过是给自己再增加一点底气。薛沛重重的点头:“你跟着甄先生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自然知道他的人品。那是个从来不妄言的人。”
“我知道了。”薛襄听了眼里泪都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对自己有了点儿信心,还是刚才眼睛被泪洗过,眼里的昏黄尽去,重新清亮起来。
薛沛也不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咱们家头一个参加科举的人,不管考的如何,都是给子孙将来读书济世开了个好头,树了个好榜样。”
说完指了指自己身后挂着的那副楹联下头的落款:“你可知道体仁居士是何人?”
薛襄愣愣的摇了摇头,他早就发现兄长对这副楹联十分重视,哪怕内容是人人皆知,字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还是让人特意刻了挂在庄院外头,原作也找了金陵最好的装裱师裱好,高高的挂在书房之内。
原本薛襄自己有些猜测,是不是哪位达官贵人写给兄长的,才让兄长如此珍而重之,现在薛沛小声向他耳边道:“便是当今圣人。”
“什么?”薛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家是皇商,祖辈还是紫微舍人,也曾往来过京中权贵之间,也曾说笑与朱紫之侧,可是从没得过哪一位皇帝的墨宝!
为什么自己兄长已经退居庄子,连祖上传下来的皇商之位都脸去了,还得了圣人亲笔手书的楹联?
这副楹联现在薛襄的眼里,已经烁烁放光,怎么看上头的字迹都自带光彩,横不平是肆意,竖不直是洒脱,哪里平平无奇,分明笔笔深意,字字珠玑!
这可是圣人写出来的字呀,天底下有几个人有福气见到?自己还是学问不够,这么好的字天天得见,竟当成了平常,不恭敬,实在太不恭敬。
他的星星眼没有瞒过薛沛,只是薛沛会点破吗?这个时代的人光是听到天子两个字,就已经跪下了,何况见到了天子的字。
“这是罗老爷第二次来庄子上,带给我的。应该是圣人听说咱们家受了那么大的损失,官府却对盗银之人一无所获,有意补偿我们一下。”
“所以你与蟠儿读书科举,是在圣人那里挂了号的,说句奉旨读书也不为过。只要你们将来能去参加春闱,圣人还能不对你们关照一二?不过此事就是甄先生那里,你也不可说,不然让人知道了,说不得又是麻烦。”薛沛毫不虚心的又用皇帝来给薛襄打起气来。
此时的薛襄,已经让那自带金色光环的楹联给晃的神智皆失,由着薛沛把他忽悠的晕晕乎乎,就差自己打包行李,去京中叩谢皇帝的知遇之恩了。
一直到进了考场,薛襄都处于这种打了鸡血的状态,让甄士隐对薛沛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薛沛这位做嫡兄的,对庶弟真是太用心了,也太有办法了。
替自己包装了完美人设有薛沛,又接着忽悠自己的儿子,重点是给变成守财奴的薛蟠,大讲特讲为什么薛襄刚读了这么点儿时间的书,就要硬着关皮应考——秀才,就能免八十亩的税赋,还能免两个人的丁银。
八十亩是什么概念,那是现在庄子的三分之一还多,还有丁银呢?合下来,一年就能省下二三百两银子。所以傻儿子,每天去先生家里,不能时不时的盯着人家才四岁的小姑娘,得努力再努力,争取明年你也考童生,然后再免八十两银子的税。
薛蟠想不出免八十亩地的税,跟他爱看英莲之间有什么关系,可是知道自己要是这么看下去,说不定日后父亲会不让他再去甄先生有里读书了。从此时时提醒自己读书的时候专心再专心,哪怕英莲跟宝钗就在他们念书的屋外头玩,也不看上一眼。
对此薛沛很是满意,他真怕原著的修复力,让好不容易逃过被拐之劫的英莲,最终还是落到薛蟠手里。哪怕这一世薛蟠是他的亲儿子,可现在才九岁的毛孩子,就老是往人家小姑娘跟前凑,怎么看都让他不爽。
第94章
直到院试考完,从考场里出来的薛襄, 才算是感觉到了自己身心的疲累, 回家后足足睡了两天, 又起身跟着薛沛一起去看那十亩桑基鱼溏的成果。
今年都没怎么采桑叶, 两排桑树长的很好,枝条都抽出不少,现在已经足有一人半高, 绿盈盈的肥厚桑叶随着微风沙沙做响。绕着桑树的是四尺左右的水渠,里头放养的鱼苗已经一巴掌大小, 不时的浮到水面,啜食掉在上面的桑椹。
稻子已经可以收割了,看那沉甸甸的稻穗, 头一季稻子的收成应该不差。
“兄长, 划出那么多地方来挖渠种树, 卖鱼跟桑叶的钱, 能抵得过种稻的收成吗?”
这个问题好几个老佃户都问过薛成了,薛沛回答起来很是自信:“鱼溏里养的鱼苗,今年还要买,从明年开始就不用再买。桑树前些日子产的桑椹,让薛坚几个送进城里果子铺,虽然只有五两银子, 不过也算是看到了收益。”
开桑基鱼溏,想一年就见功是不可能的,不过两三年后, 就可以见到收益了。当着薛襄,薛沛也不隐瞒:“我做这个,一是给自己找些事干,二来也是觉得可以慢慢自己养蚕、织绸,到时卖到各地,那才是收益的大头。”
薛襄也没问薛沛上哪儿去找会织绸的人——他觉得自己兄长想做的事情,到目前就没有一样做不成的。再说自己院试的问题也不大,哪怕是桑基鱼溏不成,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己免除的税赋,也足够平这十亩地的亏空。
等到开镰后,上称一称,改做桑基鱼溏的十亩地,打出稻子的产量,与别的田里十亩的产量持平,这就足够让薛襄觉得惊奇了——别的田里十亩地是实打实的十亩,可是这十亩地,却差不多用了一亩半地来种树、挖渠。
看来兄长的决定是正确的,薛襄对自家兄长的敬佩,又上升了一个新高度。等到庄子里稻谷全部归仓,薛沛没有第一时间让人卖谷,因为薛襄果然中了秀才,算是搬到庄子里的头一件喜事,要好生贺一贺。
薛姨妈的心里有些泛酸,却也得打起精神来张罗:现在薛襄的身份,说起来比薛沛还高些,日后可能更高。她做为一个渐渐合格的主母,要为自己儿女着想,跟薛襄一房弥补好关系。
可是庄子离城这么远,周遭住着的除了他们身份算高些,剩下的就是金陵城内各家的庄头,应该来不了多少人。薛姨妈现在已经知道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准备的东西不是很多,不想到了正日,庄外竟陆续有马车来了。
人都到了庄子外头,总不能还把人赶回去,得考虑日后庄子里产出东西的销路不是。薛沛一面让人快些去附近村子里多买鸡鸭,一面带着薛襄与薛蟠两个到庄外迎客。来的都是附近庄子的主家,而非庄头之流,很是让薛姨妈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难猜的。”薛沛等人客散后,惬意的品了口茶,才向薛蟠道:“你可想明白那些人是从哪儿得了咱们家宴客的消息?”
薛蟠很严肃的答道:“院试一过,就会张贴中秀才的榜单,那些人见到榜单上有二叔的名字,想着咱们家已经有再起之势,正好借两家的庄子相邻,提前跟咱们打好关系。”
这话说的薛沛很是点头,薛襄面上就有些泛红。薛姨妈看了看小封氏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心里那股酸意更浓。难道自家日后真得仰薛襄这个庶子的鼻息了?
“收起你的小心思。”薛沛直到薛襄带着媳妇儿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向着薛姨妈道:“现在咱们只有薛襄可以相互扶持,你若是还想着怎么压他媳妇一头,耍什么长嫂的威风,别说我不给你留脸面。”
薛姨妈自以为已经掩饰的很好,不想还是被老爷看出了端倪,脸色就有些发白:这半年老爷才对她好生说过几次话,她不想再自己憋在屋子里没人理。
打压了薛姨妈想掐尖要强的心思,薛沛便让人趁着第二次插秧之前,把庄子里所有的田亩,都改成了桑基鱼溏。庄子里的佃户不够用,也不知薛成是从哪儿雇来了几十个农夫,用了不到十日,便改建好了。
至此时,薛沛才又把薛襄叫到自己的书房,告诉他自己觉得他今年最好不要参加秋闱。见薛襄不解,薛沛递给了他一张地契,地契是离此地二十里外的一个庄子,比现在住的庄子大了一倍。
薛襄进入了与兄长谈话的日常蒙逼模式,想不出自家兄长突然拿出这么一张地契是何意,更多的是想不明白这地契是哪儿来的。
“这个是你中了秀才,奖励你的。”薛沛笑着告诉薛襄。
薛襄一下子急了:“兄长使不得,咱们还没分家,再说家里也没有多少银子,我不能收。”
薛沛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下去:“你也知道,前任知府将原来买股的银子还了我。这本是意外之财,与其慢慢花用了,不如置些有出息的产业。正好你现在也有了秀才功名,可是拿来用用。”
薛襄这才发现,地契上还真是自己的名字,又感动的一塌糊涂:“兄长——”
薛沛假装搓了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大男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庄子,就喜成这样,日后让我怎么敢把好东西交给你。”说的薛襄不好意思起来。
“你听我说,这庄子虽然给了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如现在庄子一样,都改成桑基鱼溏,就让薛坚去给你看着,你觉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