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良深还没走,把粥热一遍,端到床边:“你吃点东西。”
奚薇头昏脑涨,自顾坐起身,一边摸索手机,一边掀开被子。
“怎么了?”
“医生是不是来过,我把诊金付给他。”
霍良深霎时心口堵住,急忙制止:“你两天没吃饭,还有低血糖,不要突然站起来,诊金也不用你付,医生早走了。”
“那我转给你吧,多少钱,五百够不够?”
霍良深见她昏沉沉的样子,分明精神还没恢复,却下意识地认真询问这个,猛地有点儿崩溃:“你别这样,我不要什么钱。”
“不行,”奚薇盯着手机,划啊划,找自己的支付宝:“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霍良深一把夺过来,扔向沙发。
他胸膛起伏,定定地望住她。
奚薇垂头丧脑地坐在床边,弓着背,肩膀塌下,像个提线木偶。
她不是故意的。
只是本能要这么做,害怕麻烦别人。
屋内静静悄悄,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霍良深用空调被将她裹住,然后挪近椅子,端起粥喂。
奚薇眼眶有点发酸。
“医生说你气血很虚,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喝中药,所以找了一家专门做食疗的餐厅,以后每天给你送饭,你在上班就送到店里,在家就送来这儿。”霍良深语气很平淡,就这么安排完,抬眸打量她惨白的脸,温言细语:“养几个月,慢慢就养好了,只要听话,按时吃饭,早睡早起……”
说着忽然顿住,想起她的性子,摇摇头:“算了,我来监督你,从明天开始,晚上十二点前睡觉,每周休息那天和我去健身房锻炼,知道吗?”
奚薇没有吭声,他用勺子舀了白粥,喂过去,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到了他的虎口,砸进碗里。
霍良深沉默半晌,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妈是怎么死的?”
她缓缓摇头。
“跟你一样,”他平静地说:“酗酒,后来喝死了,在我高一那年。”
奚薇揉了揉鼻子,喃喃地重复:“高一。”
“嗯。”霍良深眼帘低垂,一边喂饭,一边讲述往事:“自从被我爸抛弃以后,她就没有过正常的生活,每天打牌,跳舞,跟那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差点染上毒品。我爸听到消息,带人闯进棋牌室,把她捞了出来。她不领情,冲着我爸又哭又骂,让他滚,别管她死活。其实我知道,她希望自己恨的人是个十足的坏蛋,这样恨得才舒服,可我爸偏有几分情义,即便离了婚也不愿看她走上歧途,还肯为她打架,这让她更加痛苦。后来她就迷上了酒精,每天喝得烂醉,对着我滔滔不绝地讲她和我爸年轻时候的事,翻来覆去的讲,有时哈哈大笑,有时骂个狗血淋头,我见不得她那样疯疯癫癫,心里觉得很厌烦。”
霍良深低下头:“那次和她吵架,我从家里跑出来,到我爸那边住了半个月,回去以后发现她死在客厅沙发边,手里还捧着酒瓶,身上爬了很多虫子。”
奚薇屏住呼吸。
霍良深见她不肯再吃,便放下碗。
记忆里那个女人总是穿得花枝招展,不喝酒的时候坐在镜子前,手里夹着烟,不厌其烦地给自己扑粉,描眉,点唇,试图用浓妆艳抹掩盖已经老去的容颜。
其实奚薇和霍良深的母亲一点儿也不像,可他刚刚开门进来的那刻,真的很怕再次看见那个恐怖的场景。
“我很喜欢你,薇薇。”他这样说着,目光又深又清澈:“不要变成第二个她,好吗。”
不要自暴自弃。
奚薇也看着他,抬起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前倾,两人相拥,她伏在他肩头。
“你帮不了我的,别傻了。”
“我想试一试。”
她就笑,故意为难他,问:“怎么试?你要和我结婚吗?”
霍良深愣住。
“会和我生孩子吗?”
“我……”
“看吧,你犹豫了。”奚薇缓慢轻抚他的背:“你连我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啊?”
霍良深说:“我知道,你就是要折磨自己,觉得自己没资格过好日子,对吧?”
奚薇没吭声。
“你的认知不太健康,我先给你请一个心理医生。”
奚薇轻轻推开他,倒回床上歪着,语气变得有些冷淡:“我做过心理咨询,没用。”
霍良深跟过去,也歪在床头,打量她:“那个不是看几次就有用的,得长期治疗。”
“我知道。”
“那怎么不坚持下去?”
奚薇撇撇嘴角:“一小时收费六百,每周咨询一次,一个月两千四,太贵了。而且我不想和陌生人讲自己那些事。”
霍良深小心翼翼的:“肯定是咨询师不行,我们再换个好的。”
闻言,奚薇不禁细看他的脸。
我们?
不不不,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地狱就够了,何必害多一个呢?
没有谁是谁的救命良药。
所以到此为止吧,亲爱的霍良深,他那么好,应该去过明媚的人生,别守着精神废物了。
她走不出来的啊。
……
第18章
奚薇下定决心推开霍良深, 她知道怎样惹人讨厌。
胡搅蛮缠,争风吃醋, 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只需把当年恋爱时对苏令城的任性重演一遍,操作起来驾轻就熟,几乎不费力气。
她以为霍良深很快就会厌烦。
年少的时候和男朋友耍脾气,还能看做情侣间的趣味,现在快三十岁了还这样,就只是作而已。
奚薇不知道霍良深喜欢自己什么,他那样说,也许是出于怜悯, 也许出于好感, 总之她不明白自己哪点招人喜欢。这段时间的相处, 霍良深应该早就看清了, 她极度的情绪化,喜怒无常, 飘忽不定,如果非要找出什么值得眷恋的优点, 倒也有三个:漂亮, 活儿好, 不粘人。
他喜欢的是这些吗?
奚薇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电话查岗,随时让他交代行踪,不许他去娱乐场所,不许和异性接触。
还有什么?哦, 乱买东西,让他付款。名牌包,衣服, 香水,鞋子,手机,就像个虚荣贪婪的拜金女,敲骨吸髓。
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面目可憎时,霍良深却始终没有生气。不管她要什么,第二天包裹就会送到她手中。
奚薇对着一堆奢侈品发懵。
这天傍晚,刚下班,她把电话打过去,问:“你在哪儿?”
霍良深那边很热闹:“陈皓家牌局,你要来吗,我去接你。”
“不用了,明知道我不喜欢参加牌局。”埋怨的语气,她又问:“都有谁在?”
“不就那些人么。”
“姓白的小姐呢?”
霍良深笑了:“没来,要不开视频给你看?”
奚薇轻哼:“谁知道,也许过会儿就来了呢。”
他转开话题:“你吃饭没?”
“才到家。”
“别买那些垃圾食品,我让人送的汤和饭菜你要吃完,待会儿我检查。”
奚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可能晚点儿。”
她冷笑说:“你干脆别回了。”
霍良深没搭腔,她挂断了通话。
陈皓等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薇薇啊?”
“嗯。”
“啧,她怎么把你拴得这么紧?打牌也要管,烦不烦?”
霍良深往玄关走:“好过你死在外边也没人管。”
陈皓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先走了,回去看看奚薇有没有按时吃饭。”
“……”
朋友们面面相觑,大跌眼镜。
奚薇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家里,外面天还没黑呢,他不是说要打牌打到很晚吗?
霍良深见她一副愣怔的表情,忍不住调侃:“见鬼了?”
“你……”
“我怎么?”
她收起诧异的目光,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么快就回来……”
霍良深放下钥匙和手机,走到餐桌前,看着袋子里还没打开的外卖:“再不吃都凉了。”
奚薇就把汤端进厨房热了热,没想到他跟了进来,从后面抱住她:“今天过得怎么样?累吗?”
“还行。”
“一直打电话,我以为你很想见我。”他轻轻磨蹭她的脸。
奚薇几乎要沉溺在这温柔里,心绪混乱,定了定神,忽然问:“你不觉得这样很腻烦吗?”
“嗯?”
“我说,我们的关系,这么下去没什么意思……”
霍良深若无其事地打断她的话:“汤好了,盛起来吧。”他转身去拿碗和汤勺。
两人坐到餐桌前,他伸手过去,抬起她的脸,左右打量:“气色比前两天好些,食疗还是有用吧,继续保持。”
奚薇轻轻撇开他的手,垂眸看着眼前的一桌佳肴:“你用这种法子照顾我,时间久了,我会失去生活能力,变成废物的。”
霍良深觉得好笑:“没那么严重。”
她问:“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看你乖不乖了。”
于是奚薇又开始触及底线,抛出一些敏感话题为难他。
“如果你有诚意,应该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霍良深盛饭:“我们怎么了?”
“难道你没想过结婚吗?”奚薇说:“明年我就三十岁了,等不起。”
霍良深把饭搁在她面前,再盛自己那碗。
奚薇以为他又装作没听见,于是步步紧逼:“究竟怎样,今天给句准话,我不想陪你熬着。”
“好啊。”
“……”
“户口本和身份证准备好,”霍良深面无波澜:“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登记。”
奚薇屏住呼吸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谁不去就叫对方爸爸。”
她皱眉:“你耍我啊?我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他推推眼镜,抬眸看过来。
奚薇目光闪躲,眉心和嘴角抽了抽,显然有些慌了。
霍良深轻轻嗤笑,根本没把她那些伎俩放在眼里,不管她怎么作,通通照单全收。
“你……你以为结婚有那么简单吗?”她支支吾吾,使劲儿想啊想:“哦对了,彩礼怎么算呢,你准备出多少,这个得先讲清楚。”
霍良深点头:“行,现在给你妈妈打电话,请她明天过来商量结婚和彩礼的事,我爸也得来一趟。”
他说着拿起手机,这就要通知他父亲,奚薇心里突突直跳,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你干嘛?别闹了。”
“谁闹呢?”霍良深显得十分自若,清楚明白地告诉她:“省省吧,以我现在对你的喜欢,随便折腾,都没关系。”
怎么会这样?
奚薇稳住慌乱的思绪,攥紧手指,想把真心话说出来,却发现心口仿佛被挖了一刀,她忍着疼:“可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们到此为止,吃完饭你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
霍良深置若罔闻,脸上什么波动也没有:“等你身体养好,精神也养好,如果到时还让我走,我一定不会多留。”
软硬不吃,赶又赶不走,气又气不到,这下奚薇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晚饭后,霍良深洗澡去,奚薇趴在沙发里打盹,电视开着,原本只为了听听声音,没想到电影挺好看的,她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霍良深出来,坐到她身旁陪着观影,但手上小动作不断,像吸猫似的盘她,摸摸脑袋,揉揉头发,捏捏小手,自然而然的,已经习以为常。
“薇,给我让个地方。”
他也要躺下来,搂着她盘。
奚薇的注意力专注在电视上。
霍良深看了会儿,觉得眼熟,忽然想起这部电影的内容,心下一跳,拿起遥控器:“换个台吧。”
“为什么?”奚薇按住他的胳膊,喃喃说:“别乱动。”
“不觉得很沉闷吗?多老的片子了。”
“别说话。”
霍良深又想了个理由:“我不爱看二战题材,换一个吧。”
奚薇奇怪地扭头瞥过去,他家里明明有好些二战电影的蓝光碟,《辛德勒名单》、《血战钢锯岭》、《朗读者》、《敦刻尔克》,怎么又突然不爱看了?
奚薇纳罕,望着电视里年轻的斯特里普,坐起身,拿过手机搜索:苏菲的抉择。
她迅速扫完剧情简介,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我去洗澡。”
霍良深松一口气。
他竟然紧张了好一会儿,怕她被剧情刺激,心里不舒服。
但是转念又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敏感、小心翼翼?连看个电影都战战兢兢,以后可怎么办?
霍良深感到某种沉甸甸的情绪缠绕而来,精神疲惫,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奚薇手机铃响,他扫了眼,是她妈妈。
接起来,那头却是高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