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挽——求之不得
时间:2021-01-12 09:44:22

  楚洛继续,“楚洛虽是侯府庶女,但也气节,要做人正妻,也不会做谭孝这样人的正妻!祖母若是不信,楚洛也无需同谭孝和他买通的侍卫对峙,请祖母送楚洛送到佛堂,楚洛愿削发为尼,一心侍奉佛祖,永不再嫁!”
  言罢,重重朝着老夫人叩首。
  老夫人全然僵住,一时竟不知道当说什么话。
  世子夫人看着楚洛,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楚洛,才是骨子里媚骨铮铮的楚洛。
  比她早前任何时候都璀璨夺目。
  ……
  许是楚洛斩钉截特,向死而生的态度,让老夫人对谭孝的话心生怀疑;也许是老夫人从未见过楚洛这番模样,被她震惊,怕她真起了遁入空门的心思;更也许,是郭妈妈匆忙入内,朝老夫人说起,方才那只叫轻尘的马忽然撞榻了马厩,从庄子上跑走了,老夫人虽然意外,但是真的有些信了楚洛的话,是那匹马受惊了……
  这马连马厩都能撞榻,而且不是第一次撞榻马厩。
  许是,昨日真的是受惊了,载着楚洛一路跑都未停下,楚洛也没法从马背上下来,所以才一直跑到了山林?
  谭孝对楚洛起了念头,便想借着这个引子,将楚洛要了去?
  老夫人缄声了,关于谭孝的话没有再问下去。
  “此事日后再说,容我想想。”老夫人忽然转了态度,“阿云,你带洛姐儿先出去。”
  世子夫人应声,扶了楚洛起身。
  屋中便只剩了老夫人和郭妈妈两人,老夫人脸色颇有些晦暗不明,她是有些不喜欢楚洛,但楚洛怎么都是建安侯府的女儿,若是谭孝因为对楚洛起了念头,便撒出这么个弥天大谎,那未免也太不把她这个姑奶奶,太不把建安侯府当回事了!
  世子夫人是东昌侯府的女儿,王氏是世子夫人的母亲,有些话,老夫人不好当着世子夫人的话说。
  事情若是挑破,对两家的关系并无好处。
  若真是什么事都没有,都是谭孝在中间作梗,那此事还真当另当别论。
  老夫人沉着脸色,朝郭妈妈道,“你还记得昨日那饲马小厮怎么说的?”
  郭妈妈应道,“早前老夫人问话的时候,他是说当时不在场,被侍卫叫去了别处,等他折回的时候,就听说轻尘载着六小姐跑了。”
  老夫人低声道,“若是侯府的侍卫真的被谭孝收买了,那洛姐儿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郭妈妈问道,“那还用再把那两个侍卫叫过来问话吗?”
  老夫人摇头,“先不用,晾谭孝一晚上看看。”
  郭妈妈会意。
  老夫人又道,“今日,洛姐儿倒是让我意外。”
  郭妈妈叹道,“早前还想,六小姐是府中姑娘们性子最好的一个,今日才见不是。”
  老夫人低声道,“她倒是有几分傲骨。”
  ***
  临侧苑中,世子夫人给楚洛擦眼泪,“楚洛,你若信得过我,到底怎么回事,你都同我说清楚,我才知道要如何帮你。”
  楚洛一双眼睛已哭得通红。
  世子夫人虽是谭孝姐姐,但在这侯府中,似是除了世子夫人,再无人会帮她。
  楚洛哽咽着,将昨日的事如实向世子夫人道起。
  世子夫人听得掌心攥紧,“这个混账东西!”分明是认定了楚洛不敢说出用簪子扎了他的事情,所以才有恃无恐!
  眼见楚洛眼睛已哭肿成一团,世子夫人宽慰道,“洛姐儿,你今日做得很好,让祖母信了你,疑心了谭孝,所以给自己寻了条出路,日后,你都要咬死今日说的,我会想办法帮你周全。”
  “世子夫人……”楚洛咬唇,心中感激。
  “好了,不哭了。”世子夫人揽她在怀中,抚着她的头宽慰。
  楚洛却呜咽道,“轻尘应当死了,它护着我跑了,却被谭孝打死了……”
  世子夫人闭目,好似窒息。
  ……
  过了许久,许是哭累了,楚洛睡着,世子夫人缓缓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又牵了被子给她盖好。
  这才推门出屋。
  贺妈妈就在屋外,见了世子夫人出来,便也上前,“乳娘哄着小世子睡了。”
  世子夫人颔首,又叮嘱道,“贺妈妈,洛姐儿睡了,替我看着些。”
  贺妈妈虽不知道何事,但世子夫人的吩咐,贺妈妈心中有数。
  世子夫人出了苑中,寻了庄子上谭孝的侍卫问,“二公子呢?”
  语气有些恼意。
  侍卫当即拱手,“方才文山来人,说陛下要见二公子,要亲自看看二公子近来有没有长进,二公子吓坏了,跟着一道去了。”
  陛下?世子夫人错愕。
  ……
  虽然娄金清嘱咐过李彻今日不能操劳,但积压的折子太多,李彻看了一些,便觉疲惫,有些头晕脑胀。
  内侍官伺候李彻歇下。
  临睡前,又服了一剂药,李彻只觉昏昏沉沉。
  再醒来的时候,似是脑袋越发得疼,浑身上下也都似散了架一般得疼。
  他想唤内侍官,但怎么都唤不出声。
  似是梦魇一般。
  李彻挣扎着醒来,却见周围漆黑一片,依稀只有头顶处的朦胧月色。
  李彻忽然惊醒,摇着头,将罩在头上的半张头罩晃了下来。口罩和绑在四肢上的绳索在滚落时被蹭掉,周围,应是早前谭孝的侍卫将他扔下来的山沟……
  他又回来了,在轻尘身上!
  李彻强撑着站起,浑身如散架般得疼痛!
  近乎痛得站不起来。
  只留了一口气,勉强活着。
  这里就在离早前庄子处不远的山沟里,庄子上似是还灯火通明,他知晓轻尘应是快死了,应当撑不住多久了……
  他不见了,楚洛应当很难受,许是会到处找他……
  他忽然很想见楚洛。
  很想让轻尘见楚洛最后一面。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脚下马蹄都是软的,似是每一步踩下,都不知道下一步还能不能走得动,但就这么一步一步从山沟里绕出,一步一步摇椅晃走到了庄子处。
 
 
第020章 “嫁我”
  夜色渐深,  屋檐下的廊灯似是快要燃尽,这“呲呲”作响着。一轮圆月从云层背后穿出,明月星稀,  映出苑中满满一地霜华。
  苑外,有小厮来快步上前,  见了在苑中守着的贺妈妈,  便在贺妈妈耳边附耳说了几句。
  贺妈妈目露诧异,没了?
  小厮颔首,  贺妈妈这才转身往外阁间这处来。
  世子夫人早前便嘱咐过贺妈妈照看好楚洛,  贺妈妈不敢大意。
  虽不知道今日出了什么事,但老夫人和同世子夫人私下与六小姐在一处呆了许久,  连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郭妈妈和诗华、祀琪两个大丫鬟都打发了去。
  事情恐怕不简单。
  贺妈妈是世子夫人房中的管事妈妈,  最清楚什么当问,  什么不当问。世子夫人让她照看好六小姐,那她便在苑中守着,  旁的事一律不打听。
  眼下,小厮是来说六小姐早前那匹撞榻马厩逃走的马回来了,  看样子似是不怎么好……饲马小厮那边说,务必来问六小姐一声,  要不要去看看,怕迟了,  就没了……
  贺妈妈倒吸一口凉气,  没了?
  贺妈妈对六小姐的马印象很深,早前六小姐因为这匹马的事来求过世子夫人帮忙,这马昨日还载了小世子一道,小世子玩得尽兴……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要没了?
  贺妈妈心中唏嘘,  不敢耽误,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从苑中到外阁间的路不远,一路都有林间断断续续的子规声传来,越发衬得夜色寂静。
  “六小姐……”贺妈妈入了外阁间,在内屋外的帘栊处连唤了几声。
  楚洛本就睡得浅,先前连衣裳都未换下,听到是世子夫人身边贺妈妈的声音,楚洛撑手起身。
  帘栊撩起,楚洛低眉唤了声,“贺妈妈。”
  贺妈妈瞥见她一双眼睛上的红肿还未褪去,目光浅浅垂着,似是不想自己多看。
  贺妈妈心中不由惊了惊,很快敛了情绪,朝楚洛道,“方才小厮来了苑中,说是马厩那边来人,让务必来给六小姐捎声话,说六小姐的马回来了……”
  楚洛眸间微滞,原本低垂着的目光缓缓抬起,错愕看向贺妈妈,“轻尘?”
  贺妈妈见她羽睫明显颤了颤,眼底很快浮上碎莹几许,鼻尖也微微一红,似是有些错愕,又有些不敢置信般看向自己。
  贺妈妈不由愣住。
  早前只道六小姐生得好看,且是那种明艳妩媚到极致的好看,但眼前的楚洛,不着一丝粉黛妆容,双眸噙着眼泪,鼻尖挂着微微氤氲,腮颊粉红。这种好看,是秾绸艳丽衬着清幽气韵的好看,是天生明媚里不假修饰的一抹清新淳厚。
  偏生让人看得心疼。
  贺妈妈心中不忍,也似一颗心沉了下去,淡声道,“说是不怎么好……让六小姐赶紧去看看,若是去晚了,怕是……就没了……”
  贺妈妈话音刚落,就见楚洛往苑外跑去。
  贺妈妈没有拦她,也没有追上前,她跑过的地方带起一阵微风,吹得长廊下一盏接着一盏的清灯在夜空里摇曳。
  千曲的庄子本就不大,楚洛远远见到轻尘趴在马厩门口。
  马厩前的灯光昏暗,她其实看不清,泪眼朦胧里,见它似是同早前在马厩中怄气时一般,一幅怏怏没有精神的模样。
  她缓缓驻足,隔着昏暗的灯火打量它。
  它却似是还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费力装作如同往常一样,伸了伸前蹄,试图做不怎么吃力状,缓缓站起来看她。
  月光轻柔,月华铺满马厩前的苑中。
  楚洛鼻尖微红,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往下落。
  它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只是在月光下,这般份外安静得看着她。
  她也一句话没说,踩着地上的月华,一面委屈无助得哭着,一面走近它,好就似这一整日的委屈,难过与不甘,都在见到轻尘的一刻,宣泄出来。
  仿佛也只有在轻尘面前,她才能发泄出来。
  她哽咽着喉间,上前揽紧它的脖子,一言不发,未唤它的名字,也未说话,只是埋首在他脖颈间,轻颤着,呜咽抽泣。
  这一刻,李彻只觉心底某处似是被钝器狠狠划过,隐隐透不过气来。
  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哽咽到发抖却不敢出声……
  他不知道,他就不在这里的这半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瞬间,李彻心底涌起的恼意,护短,难过,似五味杂陈一般,让他不知道当做什么,只能安静得这么守着她,忘了动弹,也忘了浑身散架一般,又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窜在一处疼痛……
  稍许,似是全身真的已痛得打着颤。
  他也知晓自己撑不了太久,但又怕这个时候,楚洛见了会伤心。
  它轻轻蹭了蹭楚洛,想安抚她,如同她早前安抚他一般。
  他一遍一遍得蹭她,想让她宽心。
  实在站不住时,才强忍着痛意,两只前腿缓缓跪趴下去,既而半个身子,全部身子都跪趴下去。
  它似是整个都很疲惫,意识也渐渐模糊,只是还在用头轻轻蹭着她的手,似是想让她不要这般难过……
  也似是知晓,自己熬不过多久一般,同她做最后的亲近。
  楚洛泪如雨下。
  想起它昨日在路上载着她和楚繁星,一路走,一路蹦跶;想起它在草场上的去而复返,而后载着她没命得跑;林间溪流边,它跳着马蹄,欢喜溅了她一身水;生火时,它好奇凑上前看,结果一口气吹灭了火星子时,一幅懊恼抓狂的模样。
  她也想起林间夜里的清冷,即便生着火她心底都是怕的,但因为有轻尘在,即便它背对着她,独自趴在洞口,她才敢安心得宽衣,解下发髻,借着火堆的暖意,一点点将湿发和衣裳弄干。
  她也记得即便生了火,但石壁上的冰凉寒冷透过衣衫传到背脊上时那股透心的寒意,和轻尘上前,一遍遍得蹭着她的手,让她靠在它背上入睡,她诧异看它。
  她还记得枕在它马背上的暖意,跳跃的火苗在墙上映出的她斜靠在它马背上躺着,轻尘一幅不知当把头放在哪里才好的拘谨模样……
  它昨日若不回来,就不会如此。
  楚洛眼前的泪光模糊得连它都已看不清。
  而眼下,李彻似是连跪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将整个身子平稳得侧躺下。渐渐地,又似是连身子也动弹不了,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呼吸略微起伏着。
  耳边,楚洛泣不成声,一遍遍唤它的名字,“轻尘……”
  他马蹄下意识动了动,他想拼命睁眼,不想将眼睛闭上,想多护她些时候,也想多陪她些时候。
  但似是到最后,他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眼看着眼前的视线越来越小,越来越窄,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了自己的心跳声。
  楚洛……
  楚洛……
  “楚洛……”李彻再睁眼,已在文山行宫寝殿的龙塌上。
  目光企及之处,是龙塌顶端的粱木,和粱木上雕刻着东升旭日,龙凤呈祥。
  寝殿中点着凝神静息的檀木香,落地的窗前拢了轻罗幔帐,只有些许月光透进殿中。
  一切,仿佛另一番天地,让人恍惚。
  “陛下”一侧的大监开口,似是此时才敢上前关切。
  李彻撑手坐起,指尖轻轻捏了捏眉间,似是脑海中昏昏沉沉一片,淡声道,“方才梦魇了,朕说了什么?”
  大监低眉躬身道,“陛下一直在唤楚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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